在那股不詳的力量籠罩整座莊園時,數年來習慣刀尖兒上起舞的腦袋終於對身體發出了警告:這也讓倒在那披著血污的男人面前的姑娘,沒有被他一下剪斷大腿。
蘿絲狼狽的向後一滾,避開了赤紅色的刀刃,爬起來拔腿就跑!
開什麼玩笑!
這是邪教徒!入侵者!說不準就是詹姆斯年輕時結下的仇敵!
她可不想直面一名高環儀式者——羅蘭再三警告過她,哪怕玩的再高興,哪怕只有一環的差距,也不要認爲自己能‘以弱勝強’…
哦是嗎?
她起初打心眼裡不信——蘿絲可沒少見羅蘭以弱勝強的事蹟。從她認識他開始,從他到倫敦開始。
學徒時就幹掉了一名儀式者(雖然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後來,又無數次直面高環。
‘沒準我是「主角」,而你不是,蘿絲。不是主角的人,就要警惕隨時會死掉的可能性…’訓練場時,某人就這樣歪在牆角,笑嘻嘻調侃她:‘以弱勝強可是主角的特權…’
狗屁主角。
能寫出這樣故事的小說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蘿絲邊想著,腳下生了風。
當然。
她現在扭頭就跑,和某人給了她一頓教訓完全無關(至少她認爲是‘平手’):和「幻想」道路的儀式者戰鬥是什麼感覺?
蘿絲可以告訴你。
煩人。
煩死人。
當你好不容易戰勝變軟的石板、鋒利的紙片、子彈一樣的墨水、陷人小腿後忽然‘凝固’的地毯——在通過一關又一關快要讓人發瘋的關卡後…
就得試著對付一個…
快如獵豹,力量大的一拳能擊穿牆壁的‘鐵騎’或‘聖焰’。
這簡直是胡扯。
沒有儀式者是‘全能’的——詹姆斯·雪萊告訴過她。
就像生命力旺盛、肉體強於絕大多數道路的「鐵騎」與「獸羣」不擅應對詛咒,「聖焰」難以追獵「風琴」,有植物便永遠成軍的「不凋者」很難防備「哀歌」的凋零詛咒一樣。
沒有儀式者是全能的。
然後。
羅蘭就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教訓。
兩個人試著,用儀式者的方式來了一場紳士決鬥。
結果就是。
既不決鬥,也不紳士。
——羅蘭什麼時候養成了打人屁股的毛病?
某處發癢的姑娘抽回亂飛的思緒。
‘正逃命呢…小羅蘭…’她攏了攏掛在耳朵上的菌絲,熟絡地鑽進莊園螞蟻巢穴般的石徑,朝著詹姆斯·雪萊主宅的方向跑——詹姆斯是高環儀式者,老湯姆恐怕也在家裡。
等到他們來…
這夥邪教徒可要倒大黴了。
蘿絲輕快跳躍著,忽然感覺耳後有什麼東西破風而來。
她下意識攏著菌絲,側身一滾,起身後頭也不回的接著狂奔。
一步又一步。
她忽然感覺一股難以忍受的‘不適’感從腹部而來: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很奇妙的…
恨不得有什麼鑽進肚子裡,扯她的chang子。
低頭。
一截斑駁的粉紅掛在撕破的洋裙外面。
像段迎風招展的、被剝了皮毛的狗尾巴。
這是什麼?
蘿絲當然清楚那是什麼。
可但凡遭遇過大難的人都會明白一件事:當災難降臨時,人類的頭腦並不會讓身體的主人過早接受它——
就像躺在病牀上哀嚎的老人望著那一個個離他遠去的冷酷子嗣,垂危中才會想起許多年前犯下的錯誤:
‘*他媽的,當年真不該*進去…’
蘿絲的錯愕遠比垂危病人要來的快,來的急促。她只下意識捂住小腹,雙腳踏著褐色糞水與鮮血,一步一個腳印的繼續自己的狂奔之路。
她聞不見惡臭,也感覺不到疼痛——顛簸只不停拉扯她的肺腑,她拴在chang頭的另一截感到陰冷的靈魂。
尾隨而來的男人快活極了。
他幾乎要像尋人的獵犬般匍匐下來,嗅著復仇帶來的甘甜與上午還未消化完的痠軟培根碎,那些油乎乎的、膩人的濃湯與植物根莖混在一些還未準備好與自己同胞聚集起來的糞渣中。
把它們挖出來。
用湯匙挖出來,用鑲著鑽、包了金的湯匙挖出來,恭恭敬敬奉到放大鏡下面,叫來倫敦最好的學者研究它,愛惜它。
無論歷遍千百個智慧的腦袋,他們都將得出一個同樣的結論:
復仇。
聞上去,讀上去,念出來,放在舌尖品嚐。
那都是復仇的氣味。
托馬斯·泰瑞快活得像湯姆·萊納斯一樣手舞足蹈。
他早已背棄天秤,與心中所敬仰的神靈和道路漸行漸遠——現在,他是赤紅的使徒,母神的子嗣…
“這座莊園…就是倫敦的第一個地獄…”
忽然。
他動了動耳朵,頭骨轉向小徑的另一端。
就在不遠處,尾隨他而來的另一端。在撥開裝飾性的灌木牆後,兩隻吐盡了怒焰的火槍斜插在泥窪裡:如果蘿絲在場,該能認出來,許多次她出行用馬車,都是這先生架著她東奔西走。
一名三環儀式者。
只是身上掛滿了灰絨絨的‘裝飾品’。
他發出慘叫,拍打蚊子一樣拍打著不斷在皮肉中亂竄的怪物。
不過十來個呼吸,他就徹底沉默了。
“這只是一個開始。”
托馬斯·泰瑞等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他挑起食指,引來不斷吱鳴的,往那具破爛的屍體上輕輕點了點。
鼠羣一股腦鑽了進去。
像泡沫般依次炸開、黏合。悅耳的炸響爲慶祝仇敵之死,也同樣歡慶一個新生靈魂的到來。
半分鐘。
一具將近十五英尺高,由鼠羣組成的、巨大的血肉傀儡靜立在托馬斯·泰瑞的身側。
它並不有人類的軀體,反而肆意妄爲地長著不能叫肢體的結塊。
唯獨頭顱。
用了那三環儀式者的腦袋。
只是兩個眼眶裡擠滿了不斷轉動的、老鼠的眼球。
讓人頭皮發麻的‘生物’——如果它真的活著。
“血肉的力量…”
這種顯化的,隨意驅使血肉、拼合、使其畸變的力量,只是這條道路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雖然沒有湯姆·萊納斯的‘支撐’,鼠羣是不會聽任何人號令的。
但是…
這些已經足夠了。
“殺了所有人。”
托馬斯·泰瑞彈了彈手指,輕描淡寫地創造出同樣幾具由鼠羣黏合的畸變傀偶。
它們將同鼠羣一起肆虐,然後,將這座莊園變成地獄。
“告訴萊納斯先生,我會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