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於‘牆壁裡有老鼠’這件事,就像‘書蟲會通過耳朵眼鑽進(jìn)腦袋裡吃了你的眼珠’或‘不聽話的孩子,會有妖怪從壺嘴裡冒出來咬她鼻頭’一樣,都是些嚇唬孩子的瞎話。
諸如此類,還有什麼午夜看不見臉、只聽柺杖聲的老婦,只在兒童牀下蠕行的畸怪,鎖眼與櫃門縫隙裡的眼球…
不得不說,正因成年人都是從孩子長起來的,他們嚇唬自己可有一套了。
——成年人爲(wèi)彼此準(zhǔn)備的恐怖故事就沒那麼多姿多彩,通常只一句話,譬如您胖了,您瘦了,您可真老,您可真小…之類的。
蘭道夫認(rèn)爲(wèi)是勃朗特給貝翠絲講了太多她不該聽的故事。
羅蘭卻不這麼認(rèn)爲(wèi)。
“說說老鼠,親愛的。你在哪看見的它們。”
貝翠絲咬了咬拇指,很快就被特麗莎扯下了手。
“…我不知道。”女孩搖著頭,似乎急切想要羅蘭相信自己的話,指著酒櫃木皮上貼著的那面小鏡子:“‘棺’和我說的。”
這回,沒有人再覺得這是‘玩笑’了。
“誰是‘棺’?”蘭道夫緊張的將妹妹拉到身邊,輕扶著對方的肩膀:“哪個女僕?你還能認(rèn)出她來嗎?”
貝翠絲欲言又止。
顯然。
蘭道夫?qū)ψ约好妹玫脑u價沒錯。
這青澀又成熟的姑娘不會撒謊,當(dāng)面對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時,並不會像常人一樣應(yīng)對,說上一句‘天哪!您差一點(diǎn)殺了我!簡直將驢學(xué)個十成十!’
她不會這樣。
她沒學(xué)會怎麼應(yīng)對醒時世界的灰塵,活的像一面與瑕疵背道而馳的鏡子。
平整,光滑,沒有孔洞。
你只能在她眼裡看到自己的臉。
“告訴我,貝翠絲。‘棺’是誰?誰接近了你?巴頓呢?巴頓!爲(wèi)什麼有人進(jìn)了屋,卻沒有哪怕一個人提醒我?把僕人都叫出來!還有特麗莎——”
貝翠絲嚇壞了。
她雙手握著哥哥的大手掌,縮起脖子——既害怕哥哥,又擔(dān)心哥哥。
她的眼淚就在眼眶裡。對於這很少流淚的可愛姑娘,她精挑細(xì)選過的每一枚淚珠,都像墜了幾千英尺的石子打在蘭道夫的身上。
羅蘭拍了拍對方的肩。
“別這樣,蘭道夫。”
他把貝翠絲拉到自己身邊,逝去女孩洇透睫毛的淚珠子,又摸了摸她每天都柔軟的金髮。
“你和他做了些約定?”
羅蘭輕聲問。
房間裡的每個人都緊張地盯著貝翠絲。
女孩沒有點(diǎn)頭,也沒有搖頭。
“沒關(guān)係,貝翠絲,沒關(guān)係。哪怕你和她做了約定…我們都知道,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對不對?你不撒謊,卻也不想出賣朋友…”
貝翠絲用幾乎難以察覺的幅度壓了壓腦袋。
一瞬間,幾人瞭然。
他們都注意到了羅蘭的用詞:他和她。
‘棺’是個女人。
至少是個‘人’。
“她讓你看見了老鼠,是嗎?貝蒂。也許你擔(dān)心我,擔(dān)心你的哥哥,擔(dān)心特麗莎和勃朗特小姐——請你放心,我的姑娘。你難道不知道我在成爲(wèi)警察前,都做些什麼嗎?”
羅蘭沒有強(qiáng)求貝翠絲迴應(yīng)他的話,只輕聲細(xì)語地默默說著。
說著。
然後,就勾起貝翠絲的好奇心了。
“什麼?”
紅著眼的姑娘脆脆問。
“是擅長揍人的孤兒,是偵探,竊賊,聖徒,騎士——我還冒充過貴族…不過,我乾的最好、最漂亮的一行…”
羅蘭眨眨眼。
“是捕鼠。”
他說。
“我可是這方面的專家。”
貝翠絲轉(zhuǎn)憂爲(wèi)喜——相信我,房間裡的每一個人都有窺破這姑娘表情的能耐:她本來也不怎麼會掩飾自己的情緒。
“真的?”她問,心情明顯好了不少。當(dāng)然。
還是不肯理會自己的哥哥,哪怕對方在一旁小聲叫著‘貝蒂’。
那也不。
“真的。”
羅蘭瞇起眼:“這可是我最驕傲的一行。沒有逢人就說,恨不得寫在臉上,也只因爲(wèi)倫敦近些年老鼠少了呀…怎麼樣?有我在,你還擔(dān)心嗎?”
貝翠絲搖搖頭。
她從來就相信羅蘭。
“抓它們。”她說。
“是‘消滅’它們,親愛的。我可是有名的不、留情面的嗜血捕鼠專家,人們都叫我‘血腥黃油夾子’。”
貝翠絲終於笑了,拉著羅蘭的食指搖來搖去:“羅蘭最棒!”
“比你的哥哥還要棒?”
女孩哼了一聲,故意氣人似的,大聲嚷嚷:“棒壞了!”
特麗莎笑著瞥了眼蘭道夫。
氣壞了。
“那麼,它們在哪呢?我總不能把家裡的牆壁都拆了——你哥哥恐怕要揍我。”
貝翠絲鼓著臉:“真是不對。”
“是不對,不對極了。你哥哥賺那麼些錢,一點(diǎn)都不懂得分享。現(xiàn)在,還要攔著我拆牆——親愛的,我們得想個辦法…”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旁若無人地叫著貝翠絲‘親愛的’,蘭道夫真覺得羅蘭快要‘壞了’。
如果他能打得過他。
“我…我…我沒來得及…”貝翠絲支支吾吾半天,忽然想起什麼,藍(lán)眼睛亮晶晶的:“棺說,只要告訴哥哥就行!”
蘭道夫和特麗莎默默對視。
看來…
這是‘某人’故意讓貝翠絲傳出來的消息。
她是誰?
有什麼目的?
蘭道夫有一種‘無時無刻活在刀刃下’的感覺。
不受控制的恐懼感。
——假如對方有惡意,他就要失去貝蒂…甚至失去自己的性命了,對不對?誰能說得準(zhǔn)?
“羅蘭。”
不安的商人先生低聲呼喚著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不是朋友中最‘厲害’的。
是最能信任的。
“我知道。”羅蘭沉吟片刻:“我有辦法…貝蒂,你們是朋友嗎?”
女孩又不講話了。
她爲(wèi)難地看著羅蘭,似乎在朋友和‘重要的人’之間猶豫。
羅蘭換了個話題。
“幫我個忙,好嗎?勃朗特有些不舒服,幫我個忙,看著她,陪著她好好睡上一覺…”
勃朗特會意,立馬扶額搖搖欲墜。
蘭道夫:……
貝翠絲倒對這女人拙劣的演技深信不疑,拉著勃朗特的胳膊,擡腿就把人往樓上拽,邊走還邊懇求羅蘭多停留一段時間,等到她把勃朗特哄睡,就下來和他講話。
傻姑娘。
誰哄誰睡還不一定呢。
等到兩個人離開。
羅蘭才收起笑容。
“兩件事,蘭道夫。”
他說。
“讓所有人遠(yuǎn)離牆壁,等我回來。第二,管好你自己的嘴,別去追問貝翠絲有關(guān)‘朋友’的事…同意嗎?”
蘭道夫張了張嘴,剛想討價還價,立馬就被特麗莎打斷。
“同意!羅蘭!同意!我會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