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很深了。
這樣的夜裡, 本該是極爲安靜祥和的時候??蛇@一夜,就算到了臨近子時,郢都內, 處處都有著武衛走動。也許在上半夜, 他們的目的, 還只有巡邏, 而到了現在, 很顯然,他們的神色中都已凝重了許多。
沒有人會對那些武功高強,神鬼莫測的逆賊掉以輕心。
他們也正是爲了葉初塵而緊張。
此刻的葉初塵, 臉色已微白,他自然不敢隨意就躲在郢都某個角落, 要知, 就連城外那個隱秘之極的莊園都能被他們滲透埋伏, 這郢都內,還有什麼安全之地可言。
弦月, 夜已濃,月也柔和得多。
葉初塵忽然擡頭看月,月色下的郢都,在夜風吹拂之下,已變得陌生了。曾經無數個夜月裡, 他也這樣擡頭看月。
彎彎的月。
月下, 最美的, 是皇城。
葉初塵不禁露出一絲落寞, 然而就在這一刻, 他的神色忽然一亮。
皇城?
他豈非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
。。。。。。
悽迷的夜,悽迷的月, 月下,一條黑影掠過高大的牆。
他走了不知有多久。
這皇城內的守衛,雖也算嚴密,卻遠不如外面,更何況,此刻已是深夜。
又有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冒險進入皇城之中。這一招“燈下黑”,他竟也用得如火純青。
未央宮,夜色未央。
宮內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顯然這裡的主人已睡了。
葉初塵的腳步不由得放慢,在他的心裡,此刻的郢都,唯一一處安全之地,恐怕就是這未央宮了。
院外,弦月下的迷濛感又變得強烈了些。梧桐疏影婆娑,葉初塵已站在牆下。
只是這一刻的他,心中已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石桌上,一道倩影綽約。她用手撐著小小的腦袋,剪水雙眸裡,透出的憂鬱神色,就像這迷離的月夜般。她好像在看著夜空中的月,又好像只不過是在發呆。
梧桐的葉不知爲何忽然落下一片,似乎吸引了這女孩的神色,她的雙眸隨葉而動。
也許,只不過是一個剎那,女孩的眼睛裡,豁然看到了另一雙黑亮的眼。
這是葉初塵的眼。四目相對。
阿香這一刻好像真的呆住了,她依舊保持著姿勢待在那兒,看著葉初塵。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眼睛已有些朦朧了。然後,她就像一隻鳥兒一般,向他奔去。
寂寂長夜,葉初塵忽然感受到一股溫暖。這種感覺,在他二十多歲的人生裡,從沒有體驗過。
他輕輕撫著阿香的頭髮,不自覺又想笑了,可是這一刻,他已笑不出來。
一個溫柔,高貴,優雅的人,有時候,也會笑不出來的。
好在,他們還是能看清彼此。
阿香盯著葉初塵看了好久,嘆了口氣道:“公子,你不該回來的?!?
葉初塵也看著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柔聲道:“可我還是回來了。”
“可是。。。”阿香聲音裡透著深深的憂慮。
“你怕我走不掉麼?”
葉初塵的眼,忽然變得極爲真誠。他這雙眼,已深入到阿香的心裡去了。
未央宮裡,還是靜悄悄的。這一夜,軒靖公主沒有回來,甚至已好幾天,她都沒有回過未央宮了。
在阿香的口中,自從月前楚王忽然以雷霆手段滅殺溫侯一系以來,軒靖公主就已甚少來此。
如今楚國的局勢,楚王已親自掌控右武衛,蕭太師則與白家共同執掌昔日葉家麾下的左武衛,而軒靖公主,居然在楚王示意下,擴建白龍衛士。這也難怪,很多有世家背景的士兵被剔除了。
阿香,不過是軒靖公主身邊一個小小的侍女,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這也許是幸運的一件事。至少對於葉初塵來說,的確如此。
天空,不知不覺間已褪去那份黑暗。葉初塵醒來的時候,阿香還在睡著,也幸好未央宮裡還有著以前留下的藥,再加上阿香也懂得幾分醫理,所以他的傷,也好了許多。
就在這一刻,他的神情忽然一變。他雖然有傷在身,但他的耳力卻分毫未減。方纔那一瞬間,分明是有人走過這個地方。
窗外,不久前確實還站著一個人,只是她的模樣,已不再是昔日裡嬌小可愛的公主殿下,今時今日的她,居然已一身戎甲,英氣逼人。赫然是一副女將軍的模樣。
未央宮,本是她的寢宮,可那一刻,她卻忽然不那麼想踏入了。
她並不想知道葉初塵在哪,也許是因爲她無法去面對他。
所以她在梧桐樹下駐足了半晌,又離開。
葉初塵,又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直到她的腳步已消失很久,阿香才醒了過來,她一醒,就發現躺在牀上的人變成了她,而葉初塵已經穿上一身素白的衣服,端坐在房間內的椅子上,正看著窗外。
“我要走了。”他忽然說道。阿香一醒,他就已知道,他也正在等待她醒來。
他說完這句話,阿香的眼便有些紅紅的,然而她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從牀上起來,走到他的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梧桐。這一夜過去,梧桐樹下,只不過多了幾片新葉。
然而當她細細觀察著的時候,她的臉色漸漸變了,那個地方,赫然有著一雙淺淺的腳印。
有人來過?
她的心中一動,莫非是公主?可是,她既然來了,爲什麼不進來?
葉初塵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他說道:“無論那人是誰,也無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終歸是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是什麼?”
“未央宮,並不算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阿香頓時明白過來,既然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又去,那麼葉初塵的存在,遲早會被發現的。
可是,又該怎麼離開?阿香的腦袋裡不禁想著這個問題。
葉初塵也在思考?;食沁M出都不容易,昨夜他冒險進入,想要出去對他來說雖然不難,可是,想要逃離郢都,卻是大有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阿香眼裡忽然有了神采。
“公子,也許我們只好借一借公主的名兒了。”
聞言葉初塵愕然,片刻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喃喃道:“阿香你,要跟我離開麼?可這,太危險了。”
阿香卻是莞爾:“爲公子研墨,聽公子讀書,與公子作畫,看公子練劍。阿香,從來都覺得,公子的事,就是阿香的事?!?
葉初塵說不出話,他當然明白阿香的心思,可是她,冒著如此大的風險,是否值得?
黃昏。
夏日的黃昏,雖然很美,可是葉初塵已無力去欣賞。
阿香的辦法的確不錯,守城的人,雖然已嚴加防範,但是對於軒靖公主的人,卻是半點不敢懈怠了。
郢都漸漸在視野中遠離,葉初塵坐在馬車裡,對坐在他對面的女孩是萬分感激。
若沒有她,他絕沒有這麼輕易逃脫。
可接下來,卻是要苦了她了。
然而在阿香的心裡,肉身的苦痛又哪裡及得上精神的折磨。
她的選擇,是錯,是對,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答案。
風往東,馬車也往東。
在葉初塵的心裡,郢都這個地方,他一定會回來。
他已告訴自己。
黃昏的奔馬,走過一條山道,兩人就下了馬車。
他們已選擇棄馬而走。因爲,郢都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現他已逃出了這個天羅地網。爲策萬全,他們除了要快,還不能留下太多的痕跡。
直到他們走到山對面,天才漸漸黑了下來。
這山腳下,赫然是一條彎彎的小河。
小河上,孤零零地,漂浮著一條船。
船上竟依稀還有個人影。葉初塵與阿香看到這一幕,心裡俱是一跳。
如此時景,如此境況,遇到如此一個人,他們的心,又怎能保持平靜?
就在這個時候,那小船輕輕搖動,竟向著他們駛了過來。
就在船離案還有一丈距離的時候,葉初塵忽然一聲驚呼。
“是你?”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覺船上這位操舟的蒙面黑衣人,竟是如此熟悉。
他正是那夜從天而降的神秘劍客!
就在這個時候,黑衣人飛身而起,落在他們兩人的面前。
這簡直就是奇怪之極了。這人似乎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只是從他的行事手段看,絕非敵人才對。
葉初塵怎麼也想不明白,所以他只好開口問道:“你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有人想讓你活?!?
輕飄飄一句話,說的葉初塵與阿香神色一動。
“乘這艘船,往東去,別回頭。蕭太師的能耐,你最清楚不過?!?
葉初塵深深看了他一眼,卻也不得不上船,此刻,他已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
黑衣人遙望著遠去的小船,唯一可見的雙眼難得凝重起來。
他以微不可察的語調喃喃著:“一定要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