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未停, 船已停了。
船上一盞孤燈還在亮著,只是葉初塵與秦桑已不在了。
秦桑走的時候還有些心悸,因爲在不久之前, 船的主人已將除去他們兩個人之外的客人全丟下了船。
黃河的水那麼急, 那麼冷, 這些人就這麼被丟下去, 活著的概率實在很小。
她不禁喃喃自語道:“好兇的姐姐?!?
雖然她的聲音很小, 但還是被那女子聽到了,可是她也一點不生氣,只是微微一笑, 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道:“要是你們帶不回來我的東西, 那你就要留下來陪我了?!?
秦桑眨了眨眼, 好像在嘀咕著什麼:“那我就留在聽雪樓?!?
這句話, 是在下船的時候它悄悄說的。葉初塵自然聽見,而他又感覺到船上如風雪般變化的氣息。
聽雪樓, 何處聽雪?何處留?
十二月的北國風雪聲聲慢,江東雖也冷,卻無有漫天風雪。
印月寺。
在冷風中挺立著的青衣人,目光柔和,山下草木零落, 人影寥寥。
風神秀本就在發著呆的, 所以直到身後人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 他好像纔回過神。
“周兄, 是否有什麼消息傳來?”
來的人是周墨, 他的臉雖有些凝重,但風神秀依舊能看出一些欣喜之色。
“一條好消息, 一條壞消息。不知風盟主想先聽哪一個?”
風神秀不禁苦笑:“連周兄也這麼稱呼,看來這個盟主,還真不是什麼好位置?!?
自攻破藏劍樓,聯合點蒼,刺鯨,南海三大劍派以來,風神秀與周墨幾人的威望與地位,已超越數十年之名宿,更有王逸之,三癡等成名已久之高手相助,領袖江東,並無太大的麻煩。
只不過這半年來,不說天蕩山西側楚國虎視眈眈,就連東海上,東瀛浪人也是騷擾不斷。若非有顧朝雨與嬴川分別坐鎮,恐怕風神秀根本沒這個心思在印月寺裡看風景。
“壞消息不用猜,若不是楚國有什麼變化,那一定是東海出了變故。”
周墨不由一笑,道:“你又說中了。據刺鯨山莊弟子的消息,東瀛柳生十三郎又在東?,F身了。”
果然。這位東瀛之霸劍,一直未曾放棄對於刺鯨山莊及南懸劍的打擊,就在三個月前,風神秀還曾與他大戰一場而未分高下。
“你有沒有把握贏他?”周墨忽然問道。
“你記不記得寒山寺的了緣大師?”風神秀也問道。
“了緣?”周墨微徵,瞬間又想起,“風兄說的是我那位二叔?”
“周家以劍法傳家,佛門以古法立道。周兄,可曾聽過佛門之劍道?”
周墨神色一動,說道:“你說的莫非是佛門慧劍?”
風神秀點了點頭。
“佛門之慧劍料敵機先,風兄之秀刀神秘多變。若以秀刀對慧劍,不知孰強孰弱?”
“秀刀自然破不了慧劍,慧劍也攻不進秀刀?!?
周墨不禁動容:“了緣大師之慧劍,已有如此修爲?”
風神秀頷首,他亦不能不承認了緣和尚,不愧是與三癡齊名於世的高僧,不僅通佛法,武功更是深不可測。
忽然,震驚中的周墨又察覺到風神秀的笑意:“難道你已想出破解的法子?”
“以強壓巧,以智化秀,我的刀法,雖然靈巧多變,卻也很難在東瀛霸劍及了緣大師的慧劍之下討得便宜。要想破解,自然不能從變化中著手?!?
周墨不由道:“那要如何破解?”
風神秀目中精光一閃。
“以直破智,以正破強。”
“哦?”周墨同樣有些意動,下一刻,山間忽有風起,繼而是劍與劍氣。
周墨已出劍。
他這一劍,好似沒有煙火氣般,縹緲隨意,面對這一劍,風神秀也不由有些慰藉。至少,周墨之劍,從未真正消沉。彼時之寫意,已融此刻之蘭亭。蘭亭寫意,於縹緲無垠間求自在灑脫。
彷彿一劍中,引出水墨丹青。
風神秀讚歎間,眸中已有刀光起。刀從右手起,直往前。
毫無花哨,毫無往日之奇詭。
這是最尋常普通的刀法。
周墨已看出,卻不知風神秀的刀裡有何玄機??伤木褚丫o繃,他已斷定,風神秀這一刀絕不會如此,因爲憑藉這樣的刀法,決不能勝過傳聞中的慧劍。
這一刀依舊往前,可就在這把刀即將碰到劍的時候,周墨不由神色一變。
刀雖然依舊是刀,他看得也極爲清楚,可是這一刀,忽然間變得極快,在他的眼裡,卻又是緩慢而堂堂正正。
下一瞬,周墨的眼裡已沒有刀光,只有人。
一個微笑的人。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好消息了。”
周墨先是一愣,繼而嘆息一聲,道:“風兄原來惦記著這個。”
風神秀道:“這半年來,我還沒聽過什麼好消息?!?
“這也許是你最想聽到的。”
風神秀的眼已盯著周墨在看了。
“北懸劍顧惜音來信,葉初塵曾在中州現身?!?
聽到“葉初塵”三個字,風神秀不由欣喜,“那如今他是否還在中州?”
相比於葉初塵曾經出現過的地方,這纔是他真正在意的。
“據顧惜音猜測,葉兄也許已去聽雪樓?!?
“聽雪樓?”風神秀喃喃一聲。葉初塵怎會去聽雪樓呢?在江湖中,已很少有聽雪樓的人走動。在他這些年行走江湖以來,也只不過見過其中的兩位,而這兩位,卻都是成名已久的聽雪樓昔日弟子。
就在這個時候,山間又走來一個人。
這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她的手上還提著一壺酒。
她在喝酒。她就叫做小九。
周墨忽然笑了笑,他已看到這個小孩:“據說,葉兄的身邊,也跟著一個小女孩。而且她並不喜歡喝酒。”
風神聽到第一句本是奇怪,可當他聽到第二句話,他也不由笑了笑。
他也發現了小九。
喜歡喝酒的小九。
。。。。。。
。。。。。。
白山是白的,天池也已結了冰霜。
江湖中,也沒有幾個人能到白山天池。莫說是別的江湖門派,就連聽雪樓的弟子,也幾乎不會來。
這裡,本就是聽雪樓的禁地。就連昔日裡名震武林的“飛觀初臨”四大劍客,也不會在這裡出現。
然而這一日,素來安靜的天池,卻突然傳來一陣悠悠的琴聲。
莊飛雪聽到這琴聲的時候,白山上還下著雪。等她趕到天池之下,琴韻更濃了。
“師姐?!北翅醾鱽硪坏篮袈暋?
“初雪師妹。”
這兩個白衣如雪,氣質清冷的女子赫然正是當今聽雪樓的宗主與試劍長老,亦是昔年與聶觀雪成名與一時的劍道高手。
此二女修的同樣是聽雪樓的冰玉功,前者冷豔中帶著好貴,後者卻有些聶觀雪般的孤寒不可靠近的氣息。
若是尋常時刻,她們並不會來這天池所在??墒沁@一刻,天池竟傳出數十年來第一次琴聲。
莫非師尊出關了?
初雪長老投來詢問之色,倒是叫莊飛雪有些意動。
她的想法,和這位師妹也是一般無二的。
天池的琴聲漸息,二人卻絲毫未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山間的小道上,走來一個人。
一位老人。老人手中無劍,卻好像全身在散發著可怕的劍氣。
他走得雖慢,三兩步下,卻已走出數十丈。
只不過幾個剎那,他就到了兩個人的身邊。
“有客人到了。”
客人?聽雪樓幾時有客?
然而這一刻,客人的確已到了。
就在白山山腳,就在風雪中。
一個年輕人,一個小女孩。
他們走得更慢。
忽然間,他們也停下了。
因爲他們耳中的琴聲忽然停了。
這琴聲實在悠遠,然而只不過停息了一瞬,他們又開始走。
聽雪樓,的確能聽到雪,還能聽到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