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然還沒有完全暗下來, 點蒼山上卻已在吹著似無休無止的冷風。冷風如刀劍,吹得人的眼睛生疼。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總歸還是有那麼一些人, 不在意這些許冷風溼意。風神秀恰好是其中的一個。
風吹著山巒, 吹著一襲白衣。風還未醉, 劍卻已漸漸高昂。
“你終於來了!”葉初塵輕聲說道。
“你知道我會來?”
風神秀瞳孔一縮, 感到十分訝異。自洛陽一別, 已有多日,按理而言,葉初塵早應該回到楚地去了。就算他不回楚國去, 也不該在這一時刻到點蒼山來。時間怎會如此湊巧?莫非......
風神秀忽然想到了什麼,向葉初塵投去疑問之色。
只聽得他嘆息一聲。“你早該猜到的。”
“你一直在追查藏劍樓的消息, 自洛陽盤龍頂一戰, 藏劍消息便已銷聲匿跡, 莫非,他們也來到了點蒼?”脫口而出的想法, 不由引發內心巨大的震動。
就連一直面不改色的陸葳蕤,臉上也透出凝重之色。
山風還在吹著,一股寒意漸漸在心底升起。
忽然山中傳來一聲怒喝,更夾雜著此起彼伏的鏗然劍吟。
“獨孤玄,莫以爲我們破不了你的藏劍訣。”
乍聞此語, 風神秀面色一沉。果然, 那一位不可一世的獨孤劍宗當真到了此處。
由不得半分遲疑, 他腳步一點, 人已拔空而起, 如一道青色閃電,直往山中而去了。
這一分輕功, 當今世上,已屬第一流了。就連葉初塵想多說幾句話,也已來不及。
葉初塵嘴邊露出一絲苦笑:“孤獨玄既敢如此明目張膽到點蒼山這般的武林大宗來,就必有十足的把握,風兄又何須如此急切?”
陸葳蕤望著他,目中露出瞭然之色,道:“劍宗已至,天諭、地藏必護隨左右,更不知,還有多少高手避身於藏劍樓中,單以點蒼山一派之力,是萬萬不能抵擋。”
她輕輕舒緩著眉頭,接著說道:“但是點蒼派,我們卻還是必須要去。”
這一句話說完,陸葳蕤的身子便已衝出,她的輕功比起風神秀來居然也絲毫不弱。
葉初塵呆住了,他發呆,自然不是因爲他們的武功進境。而是因爲他們的勇氣。要知獨孤玄,有劍宗之稱謂,已是當世絕頂高手之一,幾與他的師父荊楚八絕蕭太師齊名,武功就算不如,也是同一級別的人物。此時的風神秀,已有勇氣直面如此人物。而他呢?卻好似還有這對前輩們的敬與畏。他忽然又想到江東王宮那一戰,快雪初晴洗寒江的傲意,已有絕頂的風采。那一刻的他,只有熱血與渴望。
這一個瞬間,葉初塵忽然微笑起來。然後,他也輕輕飛了起來。
他的輕功,本就不弱,在心結驟開之下,內力運轉竟比平時還要快了幾分。
他竟慢慢趕了上來。
風聲越近,劍吟也越發清亮。
葉初塵終於到了點蒼山巔。
他首先看到了風神秀和陸葳蕤,此刻他們正並肩站在一塊奇石上。然後,他的目光就被道場上交錯的人影所吸引,不可自拔。
周圍已有太多的死人,有點蒼派的弟子,也有一身黑衣的怪客。
藏劍樓似乎是一心要將點蒼劍派的人連根拔起。
他的心忽然一個激靈般,顫動起來。
突然一聲呢喃傳來。
“原來,點蒼派的玄空飛星劍,是劍陣之法。”
原來,在戰鬥的人,其中一方,正是劍術冠絕天下的劍宗獨孤玄。
而另一方,則是點蒼雙秀中的掌門青木和他的師弟青葉。
山上的古鬆已不知爲他們的決鬥震落了多少。隨著山風而落,卻是滿帶寒意。
就在這個時候,風神秀忽然動了。
刀光如洗,穿過落葉。
然而,有人的反應更不慢。葉初塵只看到兩把黑幽幽的劍,就在席捲的葉間刺出。
很顯然,他們並不想有人干擾這場決鬥。
“天諭,地藏。”風神秀神色微冷,他的口中喃出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他的刀卻更快的切向那高個的天諭。
迫人的刀氣,令得他心中不禁凜然。
好快的刀!
就在這時,風神秀微微挑眉,幾在千鈞一髮之際,身子微微一側,堪堪躲過左邊刺出的又一道劍。
是地藏!藏劍護法,天地雙絕,果然配合天衣無縫。
一擊失手,風神秀只好回刀,只因如這般高手,兵行險著並非是最好的辦法。
這一高一矮兩位冷冰冰的劍客,威脅實不在劍宗之下。
殊不知,天諭地藏心中的驚訝更甚,他們雖已聽說盤龍頂上此子與樓主已鬥過數十個回合,但那時候,樓主方與一干絕頂高手針鋒相對,予人所趁,一身實力發揮不出一半,故而不能一招敗之,便在情理之中。可此番交戰,方知傳言非虛。尤其方纔空中他竟能躲過地藏一劍,其機變應對,在這武林之中,至多也不過十個人。
由此可以推測,若是單打獨鬥,他已可穩穩勝過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位了。以二十餘歲的年紀便有此武功,一百年來也不過只有那麼幾個而已。
念動間,高個子正要開口,眼角卻正好看到凌空飛下的另外兩人。電光火石之間發生的事,雖然匪夷所思,卻也不急細想。
只因有了這三個人,那麼此間的決鬥便到了結束的時刻。
天上忽然有兩顆星星閃過。
星星的速度無疑很快。
這雖然不是真正的星星,卻已有星辰的風采。
無論從速度,力量,角度,應變,這一招都已算是到了極高的層次。
兩顆星星糾纏在一起。
葉初塵幾乎以爲獨孤玄已接不下這一招。然而,他卻聽到了又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息不是來自於風神秀,而是陸葳蕤。
若說天底下對各大門派武學的瞭解,除了洛陽的周老夫子,便無人敢說能勝過這一位天香樓的傳人。
青木、青葉二人的招式上雖然已達到了他們的巔峰,他們的合劍也幾乎算得上完美,可是卻還是要敗。
只因這畢竟是劍術,而不是天上飛馳而過的彗星。劍是有影子的。
有影子,就有破綻。
因爲他面對的人,實是天下間對影子研究得最透徹的人之一。
劍光帶起兩蓬熱血,灑在松葉之上。
青木本來算不上蒼老的臉,好像突然蒼老了十來歲般。他的身邊顯得年輕些的中年劍客單劍駐地,身子卻已止不住在顫抖。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青葉喃喃道。
青木臉上現出一絲慘然笑容,“師弟,他早就能一劍殺了我們,卻留到現在,只不過是因爲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青葉雖然滿臉頹色,急切間忙呼問道。
“只因,只因,”青木道人悽然說道,“只因他要我們親眼看到我們點蒼的玄空飛星劍法,實在不堪一提,不堪一提啊!”
這是不是點蒼名劍的哭聲?
悲涼,悽苦,無奈,青葉聽得竟似也呆了,只有獨孤玄還劍歸鞘的冷冷哼聲。
就在這一刻,風神秀忽然笑了。
獨孤玄一怔,青木和青葉也在發怔,只因這一刻,除了藏劍樓的人,絕不該有誰會去笑的。青木和青葉縱然已敗了,卻仍還是名劍客。風神秀怎麼能夠不尊重他們呢?
這不僅是葉初塵的疑惑,也是獨孤玄的疑惑。這個年輕人固然年輕的可怕,他的古怪的想法卻更加可怕。
“這有什麼可笑?”
風神秀輕聲道:“點蒼劍派的玄空飛星劍法,實在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名招。”
葉初塵道:“可是它畢竟已輸在了藏劍樓的手中。”
獨孤玄竟也輕輕頷首,顯然他跟葉初塵的想法如出一轍,一套失敗的劍招,在勝利者的面前,何以自傲?
風神秀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點蒼劍派鎮門絕技玄空飛星劍,本就是奇招,快招,若是有了壓力,就發揮不出其真正水準。”
葉初塵恍然道:“你是說,青木、青葉兩位前輩只不過是迫於壓力而敗?”
這話一出口,卻見獨孤玄冷冷一笑,說道:“在天下的任何一個地方,我都可以破了這一招。”
“可惜,你已破了這一招,而經此一戰,短時間內,青木前輩定無自信再出此招。”
獨孤玄一愣,繼而說道:“這是什麼意思?”
葉初塵忽然拍了拍手,笑說道:“真是可惜,劍宗已無法見識到真正的玄空飛星劍。”
獨孤玄冷冷一笑:“點蒼劍派已名存實亡,這一劍已沒有存在的必要。”
風神秀盯著他的雙眼,說道:“只可惜,這一劍一定會存在下去,點蒼派也一定會傳承下去。”
獨孤玄瞳孔一縮,靜靜打量著風神秀三人,冷冷道:“就憑你們三位麼?”
“我們三個當然是不夠的,”風神秀道,“可是,若是叫蕭太師和連山前輩知道你屠盡點蒼滿門,那藏劍樓的人,一定會真正像老鼠一般東躲西藏。”
聽到這兩個名字,獨孤玄心頭一跳,起了波瀾,然而他卻還是說著:“若叫他們這麼容易得到這裡的消息,藏劍樓又怎名列十二重樓之一?”
風神秀嘿嘿一笑,道:“若論武功,也許百招之內,我們都不是你的對手,可若要留下我們,就絕非易事。”
獨孤玄忽然沉默,他驟然發現,這年輕人說得話,也許是對的,他雖自信強於這小輩,卻不知爲何,對那位女子有種不一般的感覺。這感覺來得莫名,卻叫他極爲忌憚。
此時天諭和地藏已走到他的身後,似乎只要他一聲令下,便要動手。
然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陸葳蕤,便走了。
天已黑了,月亮漸漸升了起來。
點蒼山上,卻只有真正的淒冷。
掌門青木,終歸沒有逃過這一劫,獨孤玄霸道的劍招之下,已破開他的要害。而青葉,也是一臉頹然,門下弟子死傷慘重,數十年點蒼基業,似乎就要這樣凋零。
風神秀三人就在青葉的對面站著,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雖然獨孤玄似真的被他幾句話迫退,但事情卻遠不止如此簡單。
長夜,帶來的終究還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