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聲音柔和而有韻味, 她絕不同於葉初塵畢生中所見的其他女子,縱然所有女人都有其獨特之一面,此女子也是其中極爲奇特的一位。
江湖中, 武藝, 魅力都在上上之選的女子, 江湖中雖然不多, 但葉初塵已見過不少。無論是已機變巧謀爲稱的陸葳蕤, 還是神秘妖嬈若隱若現的魚幼薇,甚至是昔日武林中最出色之女子,洛輕煙與寧疏影, 也未曾蓋過此女之風姿。
葉初塵雖然劍心已冷,但對世間的美卻還保持著幾分欣賞。他雖然是個受傷之人, 但幸好, 他還沒有達到無情的境界。愛與恨, 雖然時常輪轉,但在葉初塵這兒, 卻還是有些分明。
女人有些驚訝,老婆婆更是驚訝。數十年來,從未有人能夠在短短半柱香的時間內,破開一念樓之觀心大,法, 即使十五年前的莊無道, 二十年前的古天青, 也破不了。
“本宮還是小看了你?!迸硬唤行┬蕾p。
葉初塵卻是神情有些恍惚, 此刻, 他自然已明白,方纔所見, 不過是腦海中之幻象。忽然,他感覺到左手的柔軟。他低眉一看,小丫頭秦桑也正擡起了頭,一雙眸子裡,盡是關懷之色。
他的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暖意。這種溫暖卻是真真切切而存在的。
秦桑不禁微笑,一位心思單純的小女孩,能夠給予朋友親人的力量,至少,他不會常常寂寞憔悴。
“你的運氣,實在不錯。”那女子忽然說道。
葉初塵表情忽變得更冷。運氣?他的運氣實在是差,差的要命。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又聽到了七八聲慘叫。緊接著,就是兵器交接的聲音。
他立刻往船的另一邊看去。
他果然看到了人。
他不僅看到了顧惜音,魚幼薇,和雷雲,還有所謂的十三太保以及踏月樓的那兩位高手。
只是這一刻,他們實在有些狼狽,而且也有些迷糊。
更不可思議的是,雷雲的刀,竟是向著顧惜音。
而十三太保的彎刀與怪劍正在彼此的身邊穿梭。此刻,劍絕蕭無蹤的劍已刺入南宮賀的掌中。
除卻幾位頂級高手,這些人的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方纔的驚呼聲,慘叫聲,也正是這些人的口裡發出來的。
葉初塵的神色忽變得悚然,無論是北懸劍的顧惜音和雷雲,還是十三太保並稱的外族高手,亦或是踏月樓雙絕,本沒有理由相互攻訐。
而此刻,偏偏在他的眼裡,驚現如此一幕。
他的腦海中陡然升騰起四個字。
“觀,心,大,法!”
可怕的一念樓。它的可怕,不是因爲無敵的修爲,無敵的人物,而是因爲這門武功,好似能透徹人的心。
若是看透一個人的心,就能看出他的弱點。甚至,能夠引出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慾望。
江湖中人,又有多少,沒有弱點,沒有慾望?
就在這個時候,葉初塵忽然嗅到一陣獨特的香味。他的耳中,也好似響起了一道縹緲幽遠的樂聲。
迷魅的雙眼,陡然醒轉。身前的風,已呼嘯而來。
轉瞬即逝的,是一隻簫。還有一雙手。兩個女人。
他沒有想到魚幼薇會忽然出手,然而,他背後的一念樓主人卻已想到了。她的手,修長有力,她的速度與反應,也是少有人及。
她的手,已握住魚幼薇的手,葉初塵只看到她在魚幼薇的額上飛快一點,後者就好像失去了知覺般,身子軟了下來,一下子就倒在了女子的身上。
“幽夢樓的小姑娘,還真是受了那位的苦了?!?
繼而她又呵呵一笑,“把戲玩夠了,就好好歇著?!?
葉初塵不知道這一句話她是對誰說的,也許是對他,也許是對她自己,也許是魚幼薇。他只看到下一刻,包括顧惜音在內的所有人,都忽然停住了。
她的觀心之法,已收發自如,更甚者,她對於世上的超一流高手來說,已是剋星般的存在。
那麼絕頂之人物,又當如何?葉初塵的心頭不禁想著。
忽然間,他的耳邊又響起了好聽的聲音。“你若是想要對付蕭太師,獨孤玄那樣的人物,本宮的法子,是沒有用的?!?
葉初塵驀然擡頭,果然那個女人已掠到了他的身旁。
“絕頂高手,自有絕頂之風采。若是那麼容易對付,那豈不是已天下無敵?”
這本是天底下最顯於人前之道理。他又怎會不明白?
船內本無風雪,然而在這時忽然有些冷了起來。
“二十年一別,柳姑娘風采一如當年。古某倒是有些羨慕莊兄了。”
船外忽然響起了短暫的唏噓聲。
女子和老婦人神色俱是有些變化,那老婦人更是脫口而出道:“俠刀古天青?”下一刻艙門開啓,閃進一道人影。
人影如風,其聲卻是滄桑豪邁。
“金婆婆,還記得古某,想必柳姑娘也未曾忘了在下?!?
古天青雖然喝著酒,但他的話,卻好像有些肆無忌憚。
小丫頭秦桑只好撓了撓頭,隻言片語間,他忽然覺得,這位跑進來的伯伯,好像和船的主人是舊相識??芍魅藢λ?,卻是態度有些不好,甚至一點也不歡迎。
“古天青,你不該上我的船?!?
咕嚕一聲,又是一口酒入了喉,古天青滿足地一笑,他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葉初塵,就收回了目光,說道:“也許,很多人都不該上這艘船的?!?
女子忽然也笑了:“船上,始終是要有些船客的。”
古天青嘆息道:“你無非是想要去找別人的麻煩罷了?!?
“你定要管這閒事?”
“至少,你不該拿北懸劍的人開這個玩笑的。”
女子不禁冷笑一聲:“這船上的超一流劍手,不過只有三位,顧惜音的劍法更是深得周夫子之精髓,他是極好的人選?!?
“真正的好人選,豈非就在你的面前?”
古天青皺眉。他當然已清楚她的意思,十五年來,她就一直在尋找一位天才劍客,只可惜,尋尋覓覓十多年,她也未曾找到。其實就算她找到了,又怎會是聽雪樓劍尊莊無道的對手?
就連古天青自己,也不敢說能穩勝這位隱世劍客的太上劍道。
女子不禁沉默,顧惜音的劍法固然是高,但要勝過那一位,卻是極爲不易。至於葉初塵,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劍心雖生變化,但比之顧惜音,顯然更有可能。
她的沉默古天青已看明白,所以他又笑了笑,道:“只要你讓我帶走他們,我就不再管這件事。”
女聞言神色微動,道:“人人都知道古天青一言九鼎,我希望你莫要食言。”
古天青微笑:“在柳姑娘面前,敢於食言的人,實在不多?!钡拇_不多,只因爲他知道,除了莊無道,還有誰再這一位面前食言過?
艙內有燈,有火,有人端坐,有人屹立如鬆。
“聽雪樓?幽澗泉?”葉初塵喃喃道。什麼時候,一念樓的樓主,居然會對聽雪樓念念不忘了。而她,居然只不過是要他去取回一把琴而已。他固然無法猜到這把琴究竟代表著什麼,但以他的智慧,這位柳前輩,至少與聽雪樓上代樓主之淵源匪淺,甚至有著很奇怪的故事糾纏。
金老婆婆說道:“葉公子,這於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葉初塵只是下意識點頭,這一刻的他,已完全浸沒在“聽雪樓”三字中。
聽雪樓弟子在十多年前,就已名震江湖,除了那位號曰“劍尊”的莊無道,“飛觀初臨”四大弟子皆非尋常之輩,他所曾見過的其中兩位,司馬臨姑且不論,那位傲劍聶觀雪之修爲,實已有絕頂之能,否則,如何抗衡劍宗獨孤玄呢?
以聶觀雪之強橫,亦不難猜測莊無道是一位怎樣的絕頂之人。
而小丫頭秦桑卻不是想著所謂的“聽雪樓”,她的耳朵裡倒是在縈繞著“幽澗泉”三個字。葉初塵也許一時之間想不起這個名字是什麼,但秦桑卻忘不了。
這把琴,竟會在聽雪樓那麼遠的地方,實在叫她有些愉快。
可她的愉悅還沒有持續多久,只聽到那位美麗的姐姐又說道:“不過在此之前,你還有一件事要做。”
“嗯?”
“你還需要純淨你的劍心。正好,船上好歹還有人能做你的對手?!?
“蕭無蹤?”古天青帶走了顧惜音,魚幼薇和雷雲三個人,這裡剩下的人中,也只有蕭無蹤一人,能給他威脅。
燈火微闌,寒風凜冽。秦桑不禁握住了金老婆婆的手,她實在有些擔心葉初塵,她雖不是什麼江湖人,但還是能夠看得明白,那位叫做蕭無蹤的中年人,也實在是一位高手。
金老婆婆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和藹地說道:“小丫頭,不要擔心,葉少俠一定會勝。”
船外,有凜冽的風,有飄飛的雪,有明亮的劍,有驕傲的劍客。
還有血,鮮血,劍上的血。
蕭無蹤的血已在丹青劍的劍鋒上淌著。
“那是什麼劍法?”
葉初塵的劍法,他竟已看不出了。葉初塵的劍法,竟然漸漸脫去了蕭太師畫劍的影子。
蕭無蹤的疑問沒有得到回答,葉初塵的劍法,本就沒有名字。
只是風雪中,爲什麼偏偏好像有種寂寞的味道?
這不是殺人之後的寂寞。也許柳前輩真的已看透了他的心,也許只不過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