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逝,光陰似箭,彈指之間已是康熙五十七年,中原無事,西疆策妄阿拉布坦與西藏喇嘛之間政教之爭卻愈演愈烈,終於釀出大變。康熙五十六年,阿拉布坦遣準噶爾部將軍大策妄率兵大舉攻略青海,殺死大藏汗,大軍入藏佔領(lǐng)拉薩城,囚禁喇嘛,事情終於到了非管不可的時候了。兇信傳到北京,康熙皇帝赫然震怒,即命傳爾丹爲(wèi)振武將軍,祁德里爲(wèi)協(xié)理將軍,出阿爾泰山,會合富寧安軍嚴防準噶爾入寇,只遣西安將軍額魯特督兵入藏平叛,著四川提督年羹堯駐節(jié)西安守護中原門戶。
康熙的六十五大壽,因爲(wèi)這次興軍,過得很清冷,當(dāng)晚一場戲,神前抽籤,恰唱的《失空斬》。康熙越發(fā)沒興頭,加官帽子戲看完便陰沉著臉離席而去。弄得陪座的上書房大臣和幾個老親王一干人面面相覷如坐鍼氈。
眼見端陽節(jié)到,前方六百里加緊遞來捷報:兩路大軍次第渡過烏魯穆爾河,準部叛軍接戰(zhàn)即敗,連夜西遁。康熙方略覺心定,因下旨在暢春園設(shè)筵,和方苞、張廷玉、馬齊等小酌辭春。胤禵因從蕪湖調(diào)撥軍糧,發(fā)現(xiàn)糧食黴變,兵部和戶部發(fā)生齟齬,一邊匆匆料理了部務(wù),便要過來親自與胤禛商量。正要出門,便見新任兵部侍郎鄂爾泰手裡捧著一疊文書,熱得滿頭是汗,忙忙地進來,便問道:“什麼事?”
“回十四爺?shù)脑挘倍鯛柼┑哪樕悬c蒼白,“西寧來的軍報。”鄂爾泰三十多歲,頎長的身材,清瘦得像一陣風(fēng)就吹倒了;白淨(jìng)的瓜子臉上黑豆似地嵌著兩隻小眼睛,看去十分精明利落;大熱天兒,九蟒五爪袍子外還套著錦雞補服,裡邊襯著竹布小褂翻著雪白的裡子,一絲不茍毫不拖泥帶水;一邊答話,將手中文書遞給胤禵,語氣沉重地說道:“西線兵敗,潰不成軍了。十四爺,您得立即去面奏皇上!”
“什麼?”胤禵嚇了一跳,忙接到手翻開就看,只掃了一眼便驚呆了,報急文書是西寧守備慄海寫的。他位低品微,沒有直奏之權(quán),所以由陝西總督衙門加蓋了關(guān)防轉(zhuǎn)遞兵部,字跡潦草不成文法,寫了十幾頁都是白話,但事情說得十分明白——前次準葛爾稍觸即退,是誘敵之計,傳爾丹、祁德里貪功冒進中了圈套,在喀喇烏蘇河岸被圍,幾次突圍均被堵了回去,兩名統(tǒng)兵上將,六萬大軍全部戰(zhàn)死,只有十幾個倖存的逃到了西寧!胤禵起初愈看愈驚,陡地一轉(zhuǎn)念,卻又平靜下來,手捏文卷揹著手踱著步子出了一陣子神,款款說道:“你太沉不住氣了,勝敗軍家常事,我們職在中央機樞,方寸不能亂。”
鄂爾泰盯視著胤禵,他新來乍到,還摸不準這位管事阿哥的脾性,一邊思量著,答道:“十四爺說的是。但這次兵敗,是我朝七十年來空前未有的。六萬大軍全軍覆沒,我做兵部侍郎的怎麼能不急?”
“唯其前所未有,所以要想好對策,亡羊補牢猶未爲(wèi)遲。”胤禵索性坐了,撫著剃得趣青的腦門說道:“嗯……這樣,你這就進園子面聖,把摺子呈交萬歲。要先見見方先生,變著法子緩緩進言,不要驚了駕。明白麼?萬歲幾個月心神不寧,剛剛兒好一點……”鄂爾泰說道:“這麼大的事,似乎由十四爺親自進去面奏好些。”胤禵笑著起身,拍了拍鄂爾泰肩頭道:“兵已經(jīng)敗了,人已經(jīng)死了,所以這事雖大,卻不是急事。目下我得想出應(yīng)變之策,你先去見萬歲報警,容我思量一下。不然,萬歲要問‘老十四你看怎麼辦’,我答得不成章法,還成什麼話?”
鄂爾泰設(shè)身處地想想,覺得胤禵確有道理,再沒說話,至簽押房用了印,徑自打馬飛奔暢春園。待鄂爾泰一去,胤禵一刻也不停,即刻命轎前往朝陽門,來見廉親王胤禩。剛到門口卻見王府太監(jiān)頭兒何柱兒陪送著一個武官出來,仔細看時,卻是新任陝西總督年羹堯,穿著簇新的仙鶴補子,珊瑚頂後拖著一枝翠森森的孔雀花翎,看樣子剛吃溝浧,黑紅的臉放著光,一搖一擺出來,見是胤禵下轎,忙上前請安,笑道:“十四爺吉祥!見著我們主子爺了麼?”
“嗬!這就抖起來了!大將軍有八面威風(fēng),真好福相!”胤禵笑嘻嘻叫起,“幾時回京來的?——我還是前兒見了四哥一面,涿州漕運桃花汛過後有幾處決口,他忙得很,聽說去武陟,不知回來了沒有,你問問你妹子不就知道了?”年羹堯嘿嘿一笑,說道:“四爺如今在京,只是不落屋,沒處尋。我是前三天回京的,萬歲爺昨兒見了,叫今兒再遞牌子進去,恰後日是十一爺?shù)膲廴眨€有二十四爺生日也快到了,趁是空兒,各位爺府裡請請安,省得爺們在我主子跟前說奴才不知禮。”胤禵點了點頭笑道:“你也忒過細的了。既是萬歲宣你,還不快去,我估摸著今兒很要面授些機宜呢!”說罷一徑進來。進月洞門,過西花廳,在石甬道的超手遊廊邊,遠遠便聽書房有人大聲說笑,豁拳行令煞是熱鬧,踱到窗下隔著櫺子瞧時,除了胤禩胤禟胤誐,王鴻緒、阿靈阿、揆敘都在,還有鄂倫岱穿著絳紅紗袍,腰裡佩著倭刀,揎臂揚眉正和胤誐相戰(zhàn):
“三三三吶!三桃園吶……五魁首哇!”
“八仙聚啊!四季春呀……一定蓺淪——喝!十爺今兒真有酒福!”
胤誐端起酒“”地嚥了,正要說話,胤禵一步進來,團團一揖說道:“王師於西線土崩瓦解,此地仍舊歌舞昇平,商女不知亡國恨,阿哥猶自玉山傾!”
“來來來!”胤禩似乎對這驚人消息毫不在意,他很少有這樣的高興,臉上放著紅光起身讓座,說道:“揆敘,給十四爺斟一杯罰酒,誰叫他來遲來著!”一邊微笑著看胤禵飲了,方款款說道:“傳爾丹、祁德里兵敗,我已經(jīng)知道了。”
胤禵拿著空杯的手一顫,頓時吃驚得目瞪口呆,兵部六百里加緊送來的急報,竟比不上八阿哥私人的耳報神來得快!怔了半晌,胤禵方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八哥……您已經(jīng)……知道了?”胤禩笑道:“你甭疑心。八爺黨沒那麼大神通,西寧守備廖文閣是老九的長隨,給兵部諮文要經(jīng)巡撫關(guān)防,私信兒當(dāng)然略快一點。”胤誐已是醉眼數(shù)耍笑道:“十四弟,你知道麼?這席酒專爲(wèi)賀我軍大敗虧輸!我們真高興,要不是姓年的來攪了一陣子,我們吃酒還要暢快得多呢!”胤禵茫然地望了一下衆(zhòng)人,慢慢放下杯子,說道:“十哥吃醉了,這話我不明白!”
“傳爾丹兵敗,朝廷要不要管?”
“當(dāng)然要管!”
“要不要出兵?”
“不出兵是不行的。”
“誰當(dāng)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