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伏見鹿召開家庭會議的同時,源玉子又死了兩回,第二層夢境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她幫小鹿子逃出閣樓之後,面前出現了一扇門,她沒急著進門,而是先給伏見鹿打了個電話,稍微聊了幾句,隨後推門而入。
這次源玉子總算不是貓了,因爲貓死了。
據大鹿子所說,那隻貓是女主人當著他的面活活摔死的。
在第二層夢境中,小鹿子長大了,目前二十四歲,大學讀的法律專業,學了四年,又用了一年去實習,一年去法考,順帶拿到了律師執業,以一個非常年輕的年齡成爲了一名執業律師。
在源玉子的印象中,律師是精英職業,就跟日本的金釦子一樣,律師一個個都囂張得要死,動不動就要把你告到傾家蕩產,就連黑道都不敢隨意得罪;歐美的律師社會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大律所、大律師,年薪動輒千萬,而且還是美刀,一年就辦一件案子,可以說是上流社會的精英。
然而,東大這邊的律師行業好像不是這樣。
他們就像是隱形人,只活躍在短視頻上,拍一些風騷舞蹈,聊一些熱門案子,或者直播連線給一些法律建議……普通人如果不犯事、不關心法律問題,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他們。
毫不誇張的說,在2015年以前,東大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刑辯大律師。例如美國著名的辛普森案,刑辯律師將其辯得無罪釋放,這種事放在東大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在一線城市,新入職的授薪律師月收入大約在8000元到15000元左右。隨著工作經驗的增加和業務能力的提升,收入會逐步提高;到了二線城市,薪資直接折半;三線城市的律師基本是提成律師或自己開工作室的自營律師,通常沒有底薪或底薪極低,收入完全依賴案源。
剛入行的提成律師如果沒有穩定的案源,收入會很不穩定,甚至可能難以維持基本生活。
小鹿子就是提成律師,他入職的那家律所很沒良心,每個月的底薪只有八百,想要開拓收入,就得自己主動去找案子接。
雖然他那時候很窮,但毫無疑問,他過得很充實,因爲自2015年以後,東大出現真正意義上的刑辯大律師的時代已經到來。
刑辯領域在那個年代殺得昏天地暗,甚至於殺到了法庭之上。這個行業分出了各種流派,比如‘死磕派’、‘紅頂派’、‘勾兌派’、‘形式派’等等。
當然,這裡所指的刑辯大律師,並不是伏見鹿本人。
他在從業兩年間,就接了四起因執業而被抓的刑辯律師案子,這讓他對法律始終懷揣著敬畏。
在這場極爲真實的夢境中,既沒有扭曲的人形怪物,也沒有力大無窮的女主人,大家都和和氣氣的說話,偶爾遇到撒潑耍賴的僱主,也會被保安請出去。
那危險從何而來呢?
眼下,源玉子躲在單身公寓的廁所隔間裡,捂著嘴巴大氣不敢喘。廚房裡傳來一陣咄咄咄的剁肉聲,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在客廳內瀰漫。她拉開一條門縫,能看到客廳地板磚上,有一條拖拽後留下的血跡。
這已經是第三個人了。
她在第二層夢境中滯留了大概十天左右,絕大多數時間都藏在伏見鹿的家裡……據她觀察,每隔三天,伏見鹿就會帶一具屍體回家,將其毀屍滅跡。
沒錯,危險來自第二層的「青年伏見鹿」本人。
他殺掉了自己的僱主,將其分屍,用管道疏通劑等化學藥劑融化骨頭,最後將溶液帶到深山掩埋。
就跟那部著名的《美國精神病人》電影一樣,白天伏見鹿是文質彬彬的律師,他年紀輕輕事業有成,接下並打贏了不少案子;到了晚上,他就會變成連環殺人狂,把自己討厭的傢伙全部殺掉。
他頭頂的心情值永遠都是黑色的,不論他賺了多少錢,遇到了什麼好事,就算他臉上在大笑,心情值依舊像是一灘死水,保持著黑色,沒有絲毫波動。
源玉子跟蹤過他,有兩回暴露了,結果直接被伏見君殺掉。
對於她來說,這是非常糟糕的體驗,就跟之前在宮崎梔子的診療室裡體驗的夢境一樣。
好在這只是一個夢,伏見君並沒有把夢中的想法付諸實踐,源玉子從他粗糙的作案手法就能看得出來……在現實中,伏見君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殺第二個人,他剛殺完第一個人,就會因爲瘋轉的電錶暴露殺人罪行。
但這也側面說明,伏見君的心理狀況已經糟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很有可能會去殺掉那些‘自認爲有罪’的人,甚至在殺人時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
要是繼續放任下去,搞不好現實中的伏見君會變得跟千姬姐一樣,以正義的名義到處殺人!
源玉子沒法坐視不理,但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她接近伏見鹿就會被殺,只能跟個癡女一樣尾隨,天天視姦伏見君的精神病日常。
爲了搞清楚「青年伏見鹿」的喜好,她趁著伏見鹿去上班,偷偷潛入伏見鹿的單身公寓內,翻看伏見鹿的私人物品……沒成想,正好撞上伏見鹿拖著屍體回家,她只好躲進衛生間暫避風頭。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萬一過會他進廁所拿管道疏通劑怎麼辦?
源玉子急得團團轉,她不斷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了,玉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丟失一部分記憶而已……
安慰並沒有起效,源玉子反而更加恐慌了,她害怕自己迷失在第二層夢境中,記憶支離破碎,最後成爲行屍走肉,想想都覺得可怕。
不管了,先跑再說!
源玉子硬著頭皮,拉開廁所門,趁著青年伏見鹿在廚房剁肉,她躡手躡腳穿過客廳,打算從正門跑出去。
眼見著門把手越來越近,源玉子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她踮著腳尖,緩緩地把手伸向門把手,正要開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詢問聲:
“你是怎麼進來的?”
源玉子感覺自己的血管像是凍結了,身體肌肉因爲應激而變得無比僵硬。她嚥了口唾沫,緩緩地轉過身,看向青年伏見鹿——依舊是一張陌生的臉,看著有點小帥,畢竟有錢人家的基因不會差。
“門、門沒鎖……”源玉子硬著頭皮說道。
她每一次死亡,都會刷新夢境,故而青年伏見鹿是第一次見到她。
青年伏見鹿穿著白襯衫和圍裙,手上提著一把剁骨刀,正在往下滴血,他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叫人心底發寒。
“對不住了。”
伏見鹿手持剁骨刀,一步步逼近,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讓源玉子喘不過氣來。她這時才意識到,以往那個看起來賤裡賤氣的搭檔,心裡其實住著一頭極爲可怕的怪物。
“等、等等——”
源玉子倉皇后退,背靠在門板上,她急中生智,大聲說道:“我、我是來委託案件的!”
此話一出,伏見鹿還真就腳步一頓,露出狐疑的神色,上下打量源玉子,問道:“什麼案子?”
根本就沒有什麼案子,是她注意到伏見鹿對於工作近乎病態的認真,所以纔會死馬當做活馬醫,隨口胡謅了一句。
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謊去圓。
鑑於伏見鹿手上還拿著刀,源玉子只能滿臉通紅全身冒汗地開始胡謅:“是、是一起肇事逃逸案……”
“哦?”伏見鹿似乎來了興趣,他從圍裙口袋取出手帕,擦乾淨剁骨刀上的血,追問道:“你是受害者家屬嗎?”
“是、是的。”
源玉子不擅長撒謊,但好在面前的伏見鹿不是正常的伏見鹿,屬於是「伏見鹿·邪惡人格」版本,根本沒有那麼細心,或者說是完全不在乎源玉子有沒有在撒謊。
“啊,我剛在殺雞,弄得屋子裡到處都是血,還請見諒。”伏見鹿取下圍裙,去廁所拿拖把,清理乾淨地面的血跡,一秒切換到工作狀態,穿上了西裝外套,還順手給源玉子泡了一杯茶:“請坐,詳細說說事情經過吧。”
源玉子順勢在茶幾邊坐下,她捧起茶杯,啜飲了一口,心緒稍微冷靜了一點,至少沒有剛纔那麼慌亂了。
“是……是這樣的,被撞的人,是我的弟弟……”
源玉子頓了頓,越說越順口:“那天我們在馬路邊爭吵,我因爲一點小事,很生弟弟的氣,所以就推了他一下,他摔在了斑馬線上,沒想到突然來了一輛闖紅燈的轎車,直接碾了過去……”
伏見鹿取出黑色筆記本,刷刷做筆記,時不時點頭,附和著詢問道:“然後呢?你報警了嗎?”
“沒有,當時我嚇壞了,因爲車主在我面前反覆碾軋……現在我想起來,都耿耿於懷。”源玉子捧著茶杯說道。
“耿耿於懷?”伏見鹿皺眉:“事情過去很久了嗎?”
源玉子本想說是的,但她張了張嘴,突然想起自己在夢境中的人設——她現在是七八歲的女孩,照鏡子時,是一張陌生的臉,所以不可能有個弟弟在十年前出了車禍。
“我、我漢學不太好……”她只能繼續胡謅。
“漢學?”伏見鹿疑惑道:“你是外國人嗎?”
“算是吧……”源玉子顧左右而言它:“啊,你泡的茶真好喝,是什麼茶葉呀?”
伏見鹿放了下筆,把筆記本放在茶幾上,翹起二郎腿,單手伏在沙發上,目光帶著幾分審視,上下掃視源玉子,說道:“這位小朋友,你該不會在騙我吧?”
“沒有沒有!真的有這起案子!”源玉子十分認真的說道。
她沒撒謊,在現實中,在十年前,真的發生過這起案子,只不過受害者不是她的弟弟。
“這樣麼……”
伏見鹿手指敲打著扶手,突然轉移了話題:“其實你來委託我訴訟這個案子,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爲、爲什麼?”源玉子莫名有點好奇。
伏見鹿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接的上一個案子,是一起地產經濟糾紛案,僱主是一個企業家,在我們市裡有錢有人脈……最近房價越炒越高,地產開發壓力很大,大家都想盡快撈錢,畢竟一個樓盤就是十幾億的利潤,耽擱一天就得虧幾百萬吶。”
“甲方有指標,企業有業績,施工方有壓力,工地上日夜兩班倒開工。兩批工人白天晚上輪休幹,就爲了能提高施工效率。”
“我暫且不提這樓盤有沒有偷工減料、是不是豆腐渣工程、是不是期房詐騙,這些我都不清楚,我只是個代理律師,我只知道,一個市值上百億的公司,竟然拖欠一個農民工的工資。”
“準確的來說,是拖欠一羣農民工的工資,只不過其中一個比較狠,把老闆的兒子給綁了,所以鬧出人命官司。”
“我接手之後,地產企業說這事不關他們的事情,工錢應該由施工方結算,於是我去找施工方,對方又說不完工甲方就不結錢,爲了接下這個項目,施工方資金鍊已經緊張到了極限,只能等完工後地產企業結賬,公司纔有錢給工人發工資……”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一個普工日薪兩三百塊錢,木工、架子工、混凝土工、砌築工日薪三四百,除了起重工之外,基本沒有日薪超過五百的工人……我算過了,施工方拖欠薪金大約二十一萬元左右,那名綁架犯被拖欠的薪金大約三萬元左右。”
“公司老闆請我接這個案子的時候,帶我去吃了一頓飯,結賬剛好三萬塊,光是一瓶酒就兩萬八。”
伏見鹿攤開手,問道:“錢到底哪裡去了呢?”
源玉子答不上來,伏見鹿也不指望一個八歲小孩能回答,他自問自答道:“爲了搞明白這個問題,我把企業家綁了回來,一塊一塊割掉他的肉,問他錢都去哪了……”
“在此之前,還有一個開車玩手機的女僱主,請我接一起肇事逃逸案,我也把她綁了回來,用錘子把她身體一寸一寸的敲爛,問她爲什麼要玩手機……”
伏見鹿仰頭,靠在沙發上感嘆道:
“想要殺的人簡直都多得數不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