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雨夜,高架橋,邁巴赫在疾馳。
源玉子身穿雨衣,手持GPS定位,蹲在高速最右邊的護欄旁,隔著老遠看到了遠光燈。
她一甩釘刺帶,橫在高速公路中央,閃電劃破蒼穹,釘子折射著冷光。
邁巴赫急剎,雨中冒出白煙,一陣刺耳的摩擦聲傳來,車身被慣性推著前飄,輪胎碾過了釘刺帶,發出幾道炸響,緊接著是一陣噗嗤噗嗤的聲音。
源玉子收回釘刺帶,回頭望去,只見邁巴赫打滑,往前飄了十幾米,最後安穩的停在了高速公路上。
其餘轎車川流而過,源玉子抓住間隙,把手伸進腰間,握住槍柄,小跑過去,和邁巴赫保持安全距離,一步步調整角度,看向車窗,卻見駕駛座空無一人。
源玉子連忙拉開距離,對著後備箱點射,打空了子彈。
槍聲在夜空中迴盪,四周車輛都放慢了車速,有人透過車窗對著她拍視頻。
源玉子並不在意,她專注於追捕伏見鹿。
既然不在後備箱,那就應該是趁著她靠近的時候,從視線死角躲到了車底下……
源玉子更換彈匣,緩緩彎下腰,趴伏在地上,卻不料後備箱蓋突然彈開,伏見鹿渾身是血,從裡面躥出來,把她撲倒在地,劈手奪走了手槍。
這傢伙一直躲在後備箱裡沒吭聲,愣是硬扛了幾槍。
源玉子沒了槍,就是沒了毛的刺蝟。
行動失敗,她照例留在原地,等待處罰,順帶還撂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接著警察接管現場,開始做筆錄,源玉子三進宮,屬於慣犯中的慣犯。就算伏見鹿本人籤諒解書也沒用,非法造槍和非法持槍的問題相當嚴重,法院判決責令家長把源玉子送進青少年矯正中心。
沒過多久,源玉子趁著學校放假,又手搓了一把手槍,找機會偷襲伏見鹿……她有點急眼了,甚至等不到法院判決,每次保釋出來,就去動手抓人。
就這樣,在短短兩週內,伏見鹿經歷了十一次暗殺,每一次都出乎他的意料。
比如源玉子吊在高空寫字樓外,僞裝成保潔擦玻璃,等伏見鹿一進辦公室,她就破窗而入;
比如源玉子混進咖啡店打工,僞裝成店員做咖啡,等伏見鹿買咖啡時,她就偷偷往裡面倒安眠藥;
再比如源玉子溜進他公寓,拆掉沙發靠枕的枕芯,隨後自己藏了進去,等伏見鹿回家坐沙發,她啪啪就是兩槍……
伏見鹿也是神經病,遇到這麼多次暗殺,每次都被折騰個半死,卻一直當作無事發生,十分乾脆的把人放走。
終於,在第十二次‘暗殺’過程中,源玉子學會了自制陷阱,她在門把手上安裝了一個觸發式的注射針,裡面有肌肉鬆弛劑——不能用安眠藥,如果伏見鹿昏過去,整個夢境都會跳過他的睡眠時間。
伏見鹿開門時被紮了一下手指,儘管他第一時間把手指給砍了下來,藥劑還是順著血液麻痹了他的右手。
源玉子潛伏在公寓樓對面的樓道,她現在都會手搓步槍了,還配了個自制望遠鏡,能夠充當狙擊槍。隔著回字形走廊,她從上往下連開兩槍,打斷了伏見鹿的雙腿。
經過這麼久的高強度實戰,她的槍法更精湛了,伏見鹿竟然沒能第一時間躲開。
哪怕伏見鹿只剩下一隻手能動,源玉子依舊沒有大意,她頭戴熱成像儀,鎖定伏見鹿的方位。靠近之後,保持距離,等伏見鹿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她又開一槍,打斷了伏見鹿最後一隻左手。
這下伏見鹿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她宰割了。
源玉子長吁一口氣,她手持步槍,走到伏見鹿的面前,又補了一劑肌肉鬆弛劑。
“現在我抓住你了,你感覺怎麼樣?”她把伏見鹿拖進公寓,翻出醫療箱,給伏見鹿止血。
伏見鹿沒答話,源玉子也不需要他答話。
她能從伏見鹿頭頂的心情值看出來,上面的顏色由黑變紅,再由紅變黃,最後卡在一半,不動彈了。
解開了一半的心結,收穫頗豐哇!
源玉子很開心,不僅僅是因爲她達成了目標,也因爲她有點享受這種追捕的過程。
這種感覺就像是打獵,和高端的獵物鬥智鬥勇,最後從物理上徹底征服對方,證明自己的勇武與智慧。
追捕過程越是辛苦越是勞累,等到收穫獵物的那一刻,那種成就感越是高昂。
爽快極了!
伏見鹿也看出了這一點,他沉默許久,隨後反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啊!”源玉子給繃帶繫了個蝴蝶結:“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呢!可惜醒來後會忘掉,唉……”
“我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你。”伏見鹿說。
“不重要。”
源玉子取出輸血帶,用針頭刺破皮膚,用自己的血給伏見鹿輸血,以免伏見鹿失血過多而休克暈厥。
“值得嗎?”伏見鹿仰頭望向天花板,這次他是真的黔驢技窮了:“爲了抓我,現在你也變成了罪犯……這不就成了屠龍勇士終成惡龍的結局嗎?”
源玉子沒法說這是在夢裡,所以她不算是在犯罪。她仔細想了想,說道:“世界上多了我一個小罪犯,少了你一個大罪犯,總的來說是好了一點……我可以改過自新呀!所以準確的來說是少了兩個罪犯!”
“有意義嗎?”伏見鹿又問。
“你覺得呢?”源玉子在他身旁躺下。
兩人並排躺在滿是血污的公寓裡,源玉子心臟泵血,新鮮的血液通過輸血帶涌進伏見鹿體內。
他那張蒼白的臉逐漸紅潤起來,枯槁的眼睛越發明亮。
“這不算數,”伏見鹿說:“你不是警察,沒有法律制裁我。”
“那我可以重新開始,認真讀書,考上警校,當上警察,然後回頭來蒐集證據,抓你歸案。”源玉子說道:“可那樣要等十幾年,我們怕是來不及哇。”
“來得及。”伏見鹿說。
“來不及啦,你馬上要醒啦!”源玉子又瞥了一眼他頭頂的心情值。
伏見鹿沒聽懂,他不知道‘你馬上要醒了’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事情不該這麼草草結束。
他忽然翻了個身,壓在源玉子身上。後者一愣,心想這是要幹嘛?
下一秒,伏見鹿用舌頭從嘴裡挑出刀片,他咬著刀片在源玉子脖頸上一劃,血液頓時噴了他一臉。
源玉子愣住了,她實在沒想到,伏見鹿還留了這麼一手。
‘下次……還得注意他的嘴……’
意識沉入黑暗之前,她腦海裡浮現出懊悔的情緒。時間彷彿被拉長,源玉子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是一個世紀,又像是一秒鐘。
當她睜眼醒來時,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源玉子緩緩起牀,她捂著頭,腦海裡一片空白。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怎麼回事?
源玉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恐慌。
她在房間裡四處翻找,找到了自己的書包、作業本、智能手機……仔細翻閱過後,她發現自己的名字叫‘安書瑤’。
好奇怪,爲什麼感覺這個名字很陌生?
源玉子想不明白,她在房間裡枯坐半晌,絞盡腦汁回憶,直至門外傳來女人的喊聲:“書瑤,該起牀啦!”
她對於那個女人的聲音也毫無印象,按說她該繼續研究自己是誰纔對,可她莫名覺得好奇,想要知道喊話的人是誰。
唔,看來我以前是個很好奇的孩子……
源玉子推開房門,看見正在做早餐的女人,對方臉上有了些許皺紋,鬢角也有了些白髮,她看到女人在廚房忙碌的樣子,心裡莫名有些愧疚,感覺自己以前對她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
難道我以前還是個叛逆的孩子嗎?
“那個……請問,你是誰?”源玉子忍不住問道。
“連你媽都不認識了?”對方回話道。
源玉子一陣愣神,女人見她反應不對,放下鍋鏟,半開玩笑的說自己叫陳慧心……源玉子依舊毫無印象,她一言不發,看母親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陳慧心察覺到不對勁,她輕輕地拍了拍源玉子小臉,說道:“你別嚇我啊,別搞這種惡作劇……不會是發燒了吧?”
她把手放在源玉子額頭上,體溫正常:“有哪裡不舒服嗎?”
源玉子老老實實說道:“我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陳慧心一愣:“啥意思?昨天老師講的全忘了?”
源玉子把自己的狀態陳述了一遍,包括早上起牀時,她隱約夢到自己好像被一個男人給殺了,自己心裡還挺後悔,沒注意那傢伙嘴裡藏了刀片。
陳慧心聽完,心中越發不安,感覺女兒不像是裝出來的。
在她眼裡,女兒平時很乖,非常省心,根本不會搞惡作劇,更不會爲了逃課而裝病……現在這副模樣,好像是真的病了。
“先吃飯,先吃完飯再說。”陳慧心強作鎮定。
源玉子乖乖上桌吃飯,陳慧心觀察半晌,覺得女兒狀態確實不對。
兩人吃完早飯後,陳慧心幫女兒請了一天假,帶著女兒前往醫院掛號。
源玉子來回做了各種檢查,折騰了一整天,最後檢查結果顯示源玉子身體沒問題,估計是精神問題,建議陳慧心找精神科醫生。
陳慧心以爲女兒在學校裡遭受了什麼委屈,受到打擊纔會突然失憶。
她在源玉子面前強顏歡笑,等回家之後,她立馬給學校打電話,詢問女兒在學校的近況。
班主任聲稱安書瑤的表現一直很好,成績保持在中上游水平,平時也沒有什麼不良行爲,也沒有早戀什麼的。
陳慧心聽完,依舊不放心,她拜託朋友幫忙照顧女兒,親自跑到學校,找女兒朋友詢問。
來回問了一圈,她發現安書瑤的校園生活跟以往一樣,有兩個同班好朋友,平時上課認真,下課偷摸玩一會手機,喜歡看美劇,最近在追怪奇物語……
沒受過什麼打擊,也沒有人欺負她。
陳慧心百思不得其解,她隔天帶著女兒去看精神科,掛的還是省內專家號,託朋友關係才排上。
醫生檢查了半天,說這是特殊情況,可以當案例研究——言外之意就是這病看不出來是什麼毛病,根本就沒得治。
“既然生活上沒什麼問題,那就不要太有心理壓力,一切照舊就行了。”醫生如是建議道。
離開醫院之後,陳慧心牽著源玉子的小手,走在人行道上,傍晚的夕陽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媽媽,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源玉子還保留著日本人的思維慣性,心中越發愧疚不安,覺得給別人添麻煩是一件壞事。
“我是你媽,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陳慧心露出笑容,她不想讓女兒因爲生活的挫折而難受:“失憶了也挺好,能把不高興的事情全都忘掉。”
“以前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源玉子又開始好奇了。
“倒也沒什麼,我跟你爸爸離婚時,鬧得挺不愉快的,”陳慧心摸了摸她的頭,開玩笑說道:“不過現在你都忘了,是不是說明我可以給你找個新爸爸了?”
“我不知道……”源玉子有點茫然。
聞言,陳慧心感覺自己的心臟揪了起來。她眼眶微紅,但還是硬擠出笑容,停下了腳步,在女兒面前蹲了下來。
她平視著源玉子的眼睛,牽著源玉子的手,認真說道:“沒事,不管怎樣,不管你記不記得,我都是你的媽媽。”
源玉子心頭一暖,她看得出來,媽媽在故作堅強。
這麼多年,都是媽媽一個人在操持著這個家,源玉子有些心疼,忍不住抱住了她。
母女相擁,陳慧心拍著她的背:“好啦好啦,開心點,今晚給你做紅燒肉吃。”
“謝謝媽媽。”源玉子鬆開了手,有點不好意思。
“一家人不說謝謝。”陳慧心站起身,總算髮自內心的露出笑容:“吃水果不?我去給你買個橘子……”
話音未落,馬路上傳來巨響,兩人扭頭望去,只見一輛轎車衝上了人行道,陳慧心來不及思考,用力把女兒一推——
下一秒,源玉子身體懸空,她望著她被車輪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