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昏暗的走廊,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走道兩側是一扇扇鐵門,上面用白色油漆噴塗著三個數字。
門軸吱呀吱呀響了,一扇扇鐵門被推開,身穿白色制服的站在門前。戴著工牌的男人手持文件夾,挨個點名勾圈:
“134……”
“到?!?
“135……”
“到!”
“136……”
“到~”
“137……137?”
戴著工牌的男人擡頭,卻見137號房門緊閉著,一排列隊中,空缺了一人。
他上前一步,敲了敲生鏽的鐵門,沒有任何迴應;於是他又試著擰動門把手,卻不料鐵門被反鎖了。
無奈之下,他只能從腰間取出備用鑰匙圈,低著頭一個一個地找對應鑰匙。
男人還沒找到鑰匙,他無意間一瞥,發現自己腳底正踩著一灘粘稠的液體。他後撤一步,微微俯身,藉著昏暗的光線,發現有一灘血從門縫底下淌了出來。
男人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用鑰匙打開門。
走廊站成一排的男男女女湊了過來,擠在137號房的門口圍觀。
房間環境逼仄,地上和牆上濺滿了血,冷色調的藍光從門口斜照而入,一具屍體躺在地上,它已經被開膛破肚;在它身旁,站著一個男人,他手裡拿著一把沾血的尖刀,正背對著房門。
衆人齊刷刷後退了一步,竟沒有一個人尖叫,也沒有一個人害怕地逃走。
男人身子沒動,他緩緩地回過頭,目光越過肩膀,掃過門外,瞳孔折射著獰亮的冷光。
衆人心頭一驚。
……
伏見鹿手掌一陣刺痛,他猛地從夢中驚醒,指甲刀已經刺破了掌心,血珠從指縫中滑落。
那扇門消失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躺在會診室內,宮崎梔子坐在旁邊,一臉驚訝地看著他的手掌。
“怎麼了?”
宮崎梔子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她看上去十分好奇,眼裡滿是求知慾,就連伏見鹿在流血的手都顧不上。後者怔愣了半晌,扶額說道:“我……我忘了?!?
“怎麼會呢,你不是剛醒嗎?”
宮崎梔子俯身,半趴在躺椅邊,目光灼灼地問道:“你再仔細想想……沒準這件事對你很重要。”
伏見鹿其實是記得的,他記得自己在夢裡看到了什麼,但夢終究只是夢而已,並不是現實。
他喉嚨微動,聲音頗有些乾澀:“我能先喝杯水嗎?”
“啊,不好意思,”宮崎梔子回過神來,幫伏見鹿倒了一杯溫水,往裡頭加了點蜂蜜和茶葉:“你手掌怎麼了?我幫你包紮一下吧……”
“不用?!?
伏見鹿把右手收回,用左手接過茶杯,噸噸噸一飲而盡,感覺舒服多了。他這才發現自己渾身是汗,額頭上和鼻尖都掛滿了汗珠。
“要再休息一下嗎?”宮崎梔子關心道。
“不必了……”伏見鹿頓了頓,他順手抽了幾張衛生紙,給自己止血,用餘光審視著宮崎梔子:“你確定這是臨終關懷的服務嗎?”
“這個因人而異。”
宮崎梔子仔細解釋了一番:催眠並非想要讓人夢到什麼,就能讓人夢到什麼,它只是用施加「暗示」的方式,引導受催眠者夢到本身會夢到的東西——比如說一個從來沒見過鴿子的人,不論催眠師怎麼引導,他都沒辦法夢到鴿子。
在催眠過程中,會有很多不受控制的因素。
比如說受術者突然尿急,原本好好的夢境就會出現一個馬桶,搞不好受術者會當真,往馬桶裡尿尿……
再比如說,受術者常年沒有性生活,恰好催眠師是個性感美女,催眠夢境就大概率會是春夢……
尤其是第一次催眠,施加的「暗示」充滿了不確定性。宮崎梔子在測試伏見鹿對「暗示」指令的反應,所以後者會做什麼夢,其實完全不受她控制。
在這裡要稍微科普一下,暗示(Suggestion)是催眠的核心工具,二者關係可概括爲“暗示是手段,催眠是狀態”。
比如說電影裡的催眠師拿著一枚吊著的錢幣,在受術者眼前左右晃動,讓受術者盯著看,同時低聲唸叨著:‘你的眼皮越來越重……你覺得越來越困……’這就屬於十分拙劣的暗示手段。
“按道理來說,你應該不會做噩夢……”
宮崎梔子解釋道:“我施加的暗示關鍵詞是「童年」、「家庭關懷」、「純粹友情」,聽到這類暗示怎麼做噩夢呢?”
“……”
伏見鹿沒法回答,他只好搪塞了一句,主動岔開話題:“可能是因爲我今天狀態不好……有沒有催眠磁帶什麼的,讓我在家自己緩一緩,調整一下狀態。”
說著,他壓低聲音,委婉地形容道:“最好是那種清醒夢,讓我能夠在夢裡釋放壓力……你應該能懂我的意思吧?”
“可能……不是很懂……”宮崎梔子面露難色,問道:“要不,你具體描述一下?沒關係的,不管有什麼奇怪的癖好,都是人之常情……我都能夠理解?!?
伏見鹿懷疑她覺得自己有什麼奇怪的惡癖,連忙解釋了一嘴,他只是單純的想要做一個定製的春夢。
想必正常人都有過夢遺的經歷,夢遺過程大多相當真實,如果再加上清醒夢的buff,豈不就是在xx嗎?
伏見鹿打得一手好算盤,他覺得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如此開發清醒夢的妙用,所以這件事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然而,宮崎梔子卻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想要在夢裡……”說著,她伸出右手食指,插入左手的拳眼:“這樣嗎?”
伏見鹿察覺到不對勁了。
這件事很難以啓齒嗎?他原以爲宮崎梔子身爲心理醫生,什麼場面都應該見過了,說不定會有病人想要在夢裡體驗一系列重口行爲,相比之下他只是想做個小小的春夢而已……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嗎?
剛剛不是說,不論是什麼癖好,都能夠理解麼?
“有……什麼問題嗎?”
伏見鹿試探性問道:“這種事應該很正常嗎?”
宮崎梔子停止做奇怪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伏見鹿,輕聲解釋道:“嗯……確實挺正常的,但是……”
伏見鹿聽到‘但是’這兩個字,就覺得她接下來的話很不妙。
“但是,伏見先生……平時沒有x生活嗎?”宮崎梔子問道?!啊?
伏見鹿反問道:“這個重要嗎?”
“算是比較重要的吧,有時候絕大多數男性壓力來自於兩性壓抑……如果伏見先生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去嘗試泡泡浴,不建議用催眠,以免過度沉迷?!睂m崎梔子解釋道。
伏見鹿算是聽明白了,宮崎梔子把他當成x壓抑的年輕人了。
“不是,我這方面比較正常……”
伏見鹿不得不強調道:“怎麼說呢,就只是想體驗一下而已,你懂吧?”
宮崎梔子不予置評,她輕描淡寫反問道:“伏見先生上一次x生活是在什麼時候?”
“……”
伏見鹿撒謊道:“昨天?!?
“跟誰?”宮崎梔子追問。
“這就是個人隱私了?!狈娐估^續撒謊。
“沒必要瞞著心理醫生吧?”宮崎梔子眨了眨眼。
“好吧,跟我的女朋友……就是坐在門外的玉子小姐。”伏見鹿只能硬著頭皮圓謊。
源玉子此刻坐在門外喝茶,心裡依舊在糾結要不要偷聽,並不知道自己在昨天就已經失身了。
“這樣嗎……”
宮崎梔子用耐人尋味的語氣說道:“如果長時間沒有x生活,很容易沉迷進去……這種春夢催眠會讓人分泌大量的多巴胺,簡而言之就是容易讓人上癮,破壞正常人的心理閾值,甚至會影響生理健康。”
“有那麼嚴重嗎?”伏見鹿表示懷疑。
“當然,試想一下,你在和現實並無二致的夢裡,體驗到了心中完美的x愛,對方有著明星的臉、超模的身材,甚至可能跟人類都不是一個物種、不在一個次元,她或者她們能用各種手段讓你飄飄欲仙……聽起來很不錯吧?”
宮崎梔子描述完夢中場景,繼續假設道:“等你醒來之後,枕邊是一個並不完美的女人,可能她有雀斑,或者有自己的小脾氣,不肯嘗試奇怪的姿勢,叫的也沒有那麼好聽——其間巨大的落差超乎你的想象,普通人根本沒辦法接受。”
“他們只會一次又一次地繼續通過催眠滿足自己,沒辦法再對現實中的女人提起一絲一毫的興趣,更有甚者還會出現陽痿的狀況?!?
“尤其是沒有缺乏性生活的人?!?
宮崎梔子補充最後一句時,目光誠懇地看著伏見鹿。
“……”
伏見鹿沒法撒謊說自己經常有性生活,因爲宮崎梔子已經看出來他在撒謊了,再繼續自欺欺人,那就是小丑一個了。
他只能換一個角度,挽回自己身爲男性的尊嚴:“我不是有能力問題,也不是找不到對象,我只是自制力比較強……你能明白嗎?其實我反對婚前性行爲,我是一個比較傳統的男人。”
宮崎梔子恍然:“哦~原來如此?!?
伏見鹿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所以這恰恰說明了,以我的意志力,根本不會對這種事情上癮——我在現實生活中都忍住了,難道還會對春夢上癮嗎?”
“那不是一般的春夢?!?
宮崎梔子強調它的危害性:“它會非常非常真實,而且還會滿足你的各種幻想,但這並不是好事……人只有在即將滿足的狀態,纔是最平衡最幸福的。”
伏見鹿沉默片刻,他覺得宮崎梔子說得有道理,以他的x知識,搞不好會在春夢裡一睡不醒。
既然催眠春夢的危害這麼大,那宮崎梔子爲什麼要給風間拓齋錄製催眠磁帶?
念及至此,伏見鹿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宮崎梔子看在伏見鹿和風間拓齋是朋友的份上,稍微透露了一點病人的個人信息:“因爲他病得非常嚴重,所以才需要猛藥?!?
“有多嚴重?”伏見鹿真沒看出來。
“他已經在自殺邊緣了,”宮崎梔子語氣嚴肅的說道:“風間先生體內的多巴胺已經失衡了,分泌的非常非常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相當於他每時每刻都在戒毒?!?
說著,宮崎梔子頓了頓:“說實話,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撐到見我的……他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病案。”
伏見鹿略感吃驚:“可新田主任開出的診斷結果是輕度抑鬱……”
他話還沒說完,就閉上了嘴巴,因爲新田主任給他也開了診斷證明,上面寫著陽光開朗、性格健康等詞彙。
宮崎梔子笑笑沒說話。
“好吧,我能理解他病得很重,但爲什麼要給他開這種……”伏見鹿斟酌著字眼:“……開這種‘藥’?!?
“主要是爲了讓他擁有正常人的基本慾望,除了食慾和求生欲,最容易見效的就是色慾了,哪怕是在夢裡,總比他完全不感興趣來得強……”
宮崎梔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皺起眉頭,問道:“等等,你是怎麼知道,我給他用過這種催眠磁帶?”
伏見鹿原本想繼續撒謊,但又覺得沒必要,本來就是誤打誤撞,他也沒幹啥壞事,乾脆把醉酒後誤聽催眠磁帶的事情如實說了。
當然,他沒有提及渡邊俊的泡泡浴,也沒有說後來發生的事情——比如他試圖用磁帶催眠源玉子。
宮崎梔子得知此事,略感吃驚,仔細詢問伏見鹿夢到了什麼。後者如實陳述,宮崎梔子連忙打開錄音筆,同時持筆在本子上快速記錄。
“唔……共夢現象嗎……非常罕見啊……真的是太好了!”
她一邊記錄,一邊唸唸有詞。
“怎麼好了?”伏見鹿隨口問道。
“我一直在做‘共夢’相關方面的研究,但是案例實在是太少了……雖然我知道,身爲一名專業的心理醫生,不能說出這種話來,但這件事對於我來說太過重要了……我能不能請伏見先生幫個忙?”
她想要讓伏見鹿等人配合研究,做一些常規的心理實驗。
伏見鹿自然不答應,他可不想當什麼奇怪的小白鼠。
宮崎梔子極力勸說,表示實驗沒什麼危險性,基本上是普通的催眠,嘗試研究‘共夢’現象的觸發機制。
如果伏見鹿願意配合參與,她承諾催眠內容全都按伏見鹿的喜好來!
“不會有什麼隱患吧?”伏見鹿心動了。
“如果心理健康的話,絕對沒有什麼隱患,你可以理解爲,只是睡在一起做同一個夢而已。”宮崎梔子保證道。
“但風間拓齋精神狀態不健康?!狈娐拐f道。
“這倒也是……”宮崎梔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伏見鹿突然笑了起來,他手指摩挲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聽他輕聲說道:
“不過嘛……我有個更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