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凝固著尷尬。
伏見鹿心念一動,落地窗玻璃瞬間變成了一堵牆。
此時此刻,他的念頭足夠強烈,S級的意志總算髮揮作用,源玉子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夢境中的一切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眼前的景色逐漸變成大片抽象的色塊。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估計要醒了。
源玉子不甘心,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憑什麼伏見君丟臉,她就得醒過來?她纔不想醒!
於是她緊閉著雙眼,試圖維持住夢境,四周的景色碎裂又癒合,看上去格外抽象。
兩股力量來回拉扯,明顯是伏見鹿更勝一籌。在夢境徹底破碎之前,伏見鹿突然意識到,就這麼醒來的話,他同樣會很尷尬……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源玉子忘掉這件事?
“嚯呀!”
不等伏見鹿細想,耳邊突然傳來源玉子伸懶腰的聲音。他意識到自己醒了,但他卻不打算睜開雙眼。
先想辦法矇混過關再說。
伏見鹿聽到宮崎梔子詢問源玉子體驗如何,後者如實陳述了夢中發生的一切,包括她很遺憾在夢裡拍的照片不能帶到現實……否則的話,她就有伏見君的把柄,能夠嘲笑伏見君一輩子。
“欸……怎麼回事?伏見君怎麼還在睡?”
源玉子略感詫異,按道理來說,伏見君應該是跟她一起醒來的纔對。
宮崎梔子看得出來,伏見鹿在裝睡,後者的呼吸節奏跟睡眠時完全不同,身體肌肉也明顯緊繃了起來。
但她沒有戳破伏見鹿在裝睡,而是配合地輕輕推了推伏見鹿,柔聲呼喚道:“伏見君?伏見君……快醒醒。”
伏見鹿順勢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伸懶腰舒展身體。
源玉子在一旁盯著他,小臉雖然在笑,但眼睛瞇了起來,看上去有點小奸詐。
宮崎梔子照例詢問伏見鹿感覺如何、夢到了什麼,後者坦言說感覺不錯,隨後就開始撒謊:“我夢到了一座圖書館,書架上陳列著世界各地的卷宗和文獻……我讀了一會書,覺得有點無聊,於是又夢到了一座健身房……”
“你騙人!”源玉子打斷道。
“我怎麼騙人了?”伏見鹿一臉無辜,他眨巴著眼,像是聽不懂源玉子在說什麼。
“明明我們在做同一個夢……”
源玉子話還沒說完,伏見鹿發出‘wow~’的怪聲,示意源玉子不要瞎說:“那我怎麼沒有夢到你?”
“你胡說,我都夢到你了!你先是泡在溫泉裡,沒有穿衣服,還把我身上的衣服給變沒了,然後我說要換個地方,結果你換到了、換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房間……”
源玉子說著說著,反倒自己先臉紅了。
“嘖嘖嘖……沒想到你會做這種夢。”伏見鹿雙手抱胸,連連搖頭,一副‘我對你很失望’的表情。
源玉子握緊了拳頭,腮幫子鼓了起來,她明明能感覺得到,夢裡的伏見君就是醒著的,不然伏見君怎麼會說‘在我夢裡,泡溫泉就不準穿衣服’?
太可惡了!
而且就算她再怎麼絞盡腦汁,也夢不出那種房間出來……裡面有些道具她都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夢到自己沒見過的東西?!
伏見君絕對是在耍賴!
這傢伙假裝沒有跟她做同一個夢,以此誣陷她夢到奇怪的東西!
源玉子氣不過,讓宮崎梔子來主持公道——身爲催眠師,宮崎梔子應該能看得出來,兩人到底有沒有在做同一個夢。
宮崎梔子左右爲難,不論是說真話還是說假話,都會有人不滿意。在伏見鹿和源玉子的注視下,她扶著下巴沉思良久,最終想出了一個三贏好點子:
“這個……我也不太確定。”她頓了頓,繼續說道:“不如二位下次再來一趟,我們再進行一次實驗,說不定就能弄清楚二位有沒有在共夢了。”
宮崎梔子方纔記錄下不少實驗數據,伏見鹿和源玉子接受催眠後的反應各不相同,尤其是在出現共夢情況後,他們會開口說含糊不清的夢話。宮崎梔子懷疑他們在無意識地互相給對方施加暗示,以此達到共夢的效果。
對於宮崎梔子來說,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
如果能有第二次實驗,那就再好不過了。
源玉子等不到下次,表示現在就能繼續,她要證明伏見君在撒謊,同時澄清自己沒有做怪夢!
但宮崎梔子聲稱今天不適合再繼續了,尤其是伏見鹿,他已經體驗了兩次催眠,兩次服用了褪黑素,而且都在極短的時間內醒來,現在他需要休息,而不是再次催眠。
“那真是太可惜了,”伏見鹿嘆息道:“我還想著證明自己呢!”
源玉子咬牙切齒,從躺椅上跳下來,氣呼呼地去結賬,故意把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宮崎梔子去前臺收款,兩人用pos機線上交易,源玉子還是動用了那筆不義之財。
這是爲了給伏見君治病,是在做善事,所以不算是亂花錢——源玉子如是說服了自己。
但她刷卡時,還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要是這筆錢能隨便用就好了,她上班時會經過一家新開的「霞町洋菓子」甜品店,櫥窗裡的高級甜品的樣品看上去真的很可口,她每次都忍不住擦嘴角。
在回家路上,源玉子又經過了一家甜品店,玻璃門散出一絲絲涼爽的冷氣,簡直就是在勾引她進店消費!
爲了轉移注意力,源玉子別過了臉,跟伏見鹿說起贖罪券的事情:“這次你又撒謊,污衊我清白,至少得發一張綠色贖罪券!”
伏見鹿都已經習慣了,他打死不承認,反駁道:“我纔沒有,反倒是你,無緣無故懷疑我撒謊,你該給我補償印戳纔對。”
源玉子冷哼一聲,她都已經習慣了伏見鹿的伎倆,心裡清楚贖罪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種過家家的遊戲,她已經受夠了!
她可是巢鴨刑警,未來的名偵探名警部,怎麼能天天跟幼稚園小孩一樣向老師索要小紅花?
哼哼,幼稚的遊戲到此爲止了!
——因爲她馬上要攢齊了!!
源玉子面不改色,心中有些小得意,她邊走邊說道:“假設,我是說假設,假設下一次宮崎醫生做實驗能證明你在撒謊,你是不是該補償我一張綠色的贖罪券?”
“最多一張白色的……當然,我沒有撒謊,所以宮崎醫生也不可能證明我在撒謊。”伏見鹿邊走邊說道。
“至少兩張白色!”源玉子討價還價,她心理預期價位就是兩張白色贖罪券,因爲她就差兩張白色贖罪券,就能集齊兌換一張紅色贖罪券了!
剛纔她故意索要綠色,就是爲了讓伏見君有砍價的空間。
源玉子已經學聰明瞭,她知道伏見鹿會通過各種方式,強制回收贖罪券。尤其是這段時間,這傢伙動不動就一副「我要死了」的樣子,以此賴掉本該發放的贖罪券;亦或者說‘我都要死了,你竟然還這樣對我’,從而把她手裡的贖罪券收繳走。
所以,絕不能讓伏見君意識到,贖罪券小金庫即將爆倉!
傲慢的伏見君果然沒有意識到危機在步步逼近,他依舊毫不在意地討價還價,表示兩張白色贖罪券實在太過了;源玉子故意提起夢裡的奇怪小道具,聲稱伏見君在夢裡辣到了她的眼睛,要兩張白色贖罪券合情合理。
“行吧,兩張就兩張……”伏見鹿補充道:“但我並沒有撒謊,只是你自己夢到這些東西的,不能怪我,所以我不會發贖罪券。”
“哼哼,等著瞧!”
源玉子不予辯駁,她已經打定主意,要抓住伏見君人生中最後一段時間,給伏見君留下深深地烙印,哪怕伏見君輪迴轉世,都忘不了她才行!
爲此,她需要紅色贖罪券!
而伏見鹿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的印戳馬上就要湊齊一個月了——事實上,如果不是源玉子吹毛求疵,天天雞蛋裡面挑骨頭,想方設法扣除他的打卡記錄,他早就集齊一個月的印戳了。
現在他們雖然有男女朋友之名,但卻沒有男女朋友之實——他們之所以會成爲情侶,其實還得歸功於九條唯趕鴨子上架。
告白方式著實有些倉促,而且還帶著點兒戲,和他想象中的出入很大。
伏見鹿都已經想好了,等他集齊一個月的印戳,就帶源玉子去高檔餐廳吃飯。
到時候兩人穿著西裝禮服,吃著燭光晚餐,還有小提琴和鋼琴師伴奏,氣氛你儂我儂,再來一丟丟紅酒催化……
不能讓源玉子喝多了,他打算到時候把紅酒稀釋一下,大概1:50的比例就好。
總之,吃飽喝足後,他們在夜間步行回家,趁著燈光昏暗,兩人在客廳四目相對,他就假裝無意間提起:‘嘿,還記得你答應我的獎勵嗎’……源玉子羞澀地點了點頭,目光暗含期待,反問他說:‘你想要什麼獎勵?’
哼哼,毋庸置疑,接下來就是得吃時間!
就算事後九條唯要把他丟進東京灣,那又怎樣呢?
難道他不能游上岸嗎?
伏見鹿覺得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當初他打定主意,要假戲真做,讓九條唯知道威脅他的代價……雖然中途出現了一點點波折,但現在總算即將走上正軌!
只要跟源玉子生米煮成熟飯,以九條家的家教,不至於讓自家女兒當寡婦吧?
兩人各自暢想著未來,步行至家中。
源玉子剛開門鎖,就聽到風扇呼呼呼的聲音,緊接著真由跑進了玄關,心虛地低頭換鞋,大聲說道:“多謝款待!謝謝櫻子醬!玉子姐姐,我要回家了,再見啦!”
“等等,你們怎麼還沒走——”
源玉子話還沒說完,真由就已經穿好了鞋子,她連忙從揹著小書包,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一路小跑出玄關:“我這就回家!”
此時天色已暗,早已過了門禁時間。讓一個小女孩獨自回家,實在是太過危險,源玉子一把拽住真由的書包,把她給拉了回來。
麻衣在玄關另一邊探頭探腦,眼見真由被逮住了,她連忙縮回了腦袋。
源玉子注意到了麻衣,她拽著真由,進客廳一看,只見茶幾上全是披薩盒子和漢堡包裝,還有幾杯空了的可樂瓶,平櫻子正架著風扇對電視機呼呼吹,估計是想給電視機屏幕降溫。
“我臨走之前說什麼來著?!”
源玉子沉下了臉,把三隻小學生全都叫過來,讓她們站成一排,挨個批評。
三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麻衣膽子最小,她低著頭,不安地拽著衣角,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真由膽子稍大,但她不敢跟玉子姐姐作對,因爲源玉子事後已經證明自己真的是巢鴨刑警。真由怕自己被警察抓走,所以一直不敢吭聲,揹著雙手訕笑。
平櫻子則是完全不在乎,她戴上了面具,假裝自己在聽,實則在想別的事情。
源玉子批評完了之後,讓她們保證自己會反省。三人齊聲迴應,表示自己知道錯了,源玉子這纔不再計較。
“我送她們一程,你身爲哥哥,一定要好好教育妹妹!”
源玉子有些話不好說得太重,她帶著真由和麻衣出門,親自送小學生回家,以免兩個小孩回家途中出現什麼意外。
等三人走後,家裡就剩下伏見鹿和平櫻子。
兩人面面相覷,對視了一眼,伏見鹿扭頭就走,搶佔沙發,拿起手柄,呼喚阿俊幫忙打開電視機。
他並不在意平櫻子偷吃外賣、偷玩遊戲,以及和朋友們鬼混到晚上。
方纔在診所睡了兩覺,伏見鹿現在精神煥發,感覺可以來兩把像素遊戲放鬆一下——這個年代的遊戲對於他來說都是像素遊戲。
沒想到他沒找平櫻子談話,後者反倒坐到他身旁,主動詢問道:“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這點事有什麼可說的?”伏見鹿不以爲意。
“那你死了誰來照顧我?”平櫻子戴著惡鬼面具問道。
“幹嘛搞得像是催債似的,玉子肯定會照顧你,我也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說完,伏見鹿吸了一口剩下的可樂。
“你的病真的好不了了?”平櫻子再度確認道。
“對啊。”
伏見鹿纔不會把自己的把柄交給透風小棉襖,平櫻子又不是沒有威脅過他,已經解毒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平櫻子沉默良久,她走回房間,取出一個餅乾盒子,遞給伏見鹿,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有些事就是沒辦法啊。”伏見鹿隨口敷衍,甚至懶得看餅乾盒。
“我不想你死。”平櫻子說。
“我還不想交電費呢!都說了,有些事不是想不想的問題……”
伏見鹿話還沒說完,平櫻子打斷道:“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對吧?”
她打開餅乾盒,裡面沒有餅乾,只有一顆紅褐色的小石頭,它是來自億萬年前的隕石。
“現在你想要的東西有了……”
平櫻子帶著哭腔問道:“我想要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