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點。”
平櫻子揮手驅趕:“別擋住電視機。”
伏見鹿替她摁下暫停,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也得聽著。”
源玉子正咬著筆頭思考該怎麼寫邀請函,見伏見鹿一臉嚴肅地從房間裡出來,頓時聯想到媽媽醬剛纔的語氣,心想媽媽該不會對伏見君提出了什麼過分的要求吧……
等等,難道是要告白嗎?
源玉子總算反應過來了,她連忙吐掉鉛筆,雙手放在膝蓋上,端正坐好,一臉期待,眼睛都在冒小星星。
雖然她覺得伏見君選的告白場地有點草率,既沒有鮮花也沒有音樂更不夠浪漫,但至少伏見君主動開了這個口,勇氣可嘉。
源玉子心臟砰砰直跳,打算先表示讚許,然後再假意拒絕,等伏見君懇求自己給他一個機會,她再勉爲其難的答應下來……
“我快要死了。”
伏見鹿站在客廳,用‘我喜歡你’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沒錯,這就是他的終極殺手鐗:坦白自己的病情,把選擇推給源玉子,讓源玉子決定要不要向將死之人告白!
可謂是相當之卑鄙。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表情各異。
平櫻子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摁下了手柄按鈕,繼續打遊戲;
源玉子靜坐半晌,撓了撓頭,撿起地上的鉛筆,一臉失望的說道:“不要開這種玩笑啦。”
“是真的。”
伏見鹿當著兩人的面,一顆一顆地解開了上衣釦子。他胸前遍佈鬼爪印痕,一路延伸至後腰,看上去就像是漩渦狀的黑色紋身。
“什麼時候紋身變成絕癥了?”平櫻子面無表情地操控管道工頂磚塊。
“這是紋身貼嗎?你不會真的紋了吧?”源玉子湊上前,用小手搓伏見鹿的腹肌。
伏見鹿拍掉她的罪惡小手,提醒道:“你忘了嗎?在無鄰庵,我喝下了鵺茶,之前說沒事,其實都是騙你的……”
“我也喝了啊。”源玉子不以爲意。
“男女作用效果不同,女性喝了會出現幻覺,男性喝了會慢慢變成樹人,發病前期身體上會出現鬼爪印,之後就會……”
伏見鹿也不知道之後會怎樣,他乾脆跳過中間階段,把病情描述的更加嚴重:“變成腦袋開花的樹人。”
“啊……”
源玉子想起這茬了。
尾上縫的助手給她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樹人交媾的那一幕,她到八十歲都不會忘記。
“應、應該有辦法治的吧?”
源玉子總算有危機感了,她顧不上什麼懸賞、什麼邀請函,一股強烈的不安逐漸蔓延。
直至此時,她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沒有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以爲伏見君只是說說而已——就像以前那樣,爲了偷懶找的各種藉口。
“怕是無藥可治。”伏見鹿十分平靜的說道。
“不對不對不對,你別這麼想,”源玉子連忙站起身,回房間換衣服:“我們去醫院做檢查,現在醫學這麼發達,肯定有辦法治療的。”
伏見鹿知道,想讓源玉子接受事實,需要一點時間,同時也需要證明。
他沒有拒絕,跟著源玉子前往醫院,做了全項檢查,驚動了皮膚科主任。對方把他當作稀奇病例,叫來了一堆主治醫生,聚集在病房裡研究他的皮膚,拿著化驗單議論不休。
源玉子見醫生這麼重視伏見君的病情,心中略感安心,覺得這麼多醫生一起出馬,肯定有辦法解決。
結果她開口一問,醫生們連連搖頭,表示這病只能‘再觀察觀察’、‘目前暫時沒有相關案例’、‘可以爲了醫學進行實驗性治療’……
源玉子心涼了半截,落荒而逃,帶著伏見鹿去其它醫院檢查,得到的結果大同小異,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她抱著一堆化驗單,坐在醫院走廊,焦慮得甚至哭不出來。等伏見鹿做完最後一項檢查,她連忙迎上去,詢問醫生結果怎麼樣,後者依舊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從病理上來看,不是什麼大問題,身體各項機能沒有出現異常,只是找不到這皮膚病變的原因……”
醫生試圖解釋說明,但落到源玉子耳朵裡,就是變相的死亡宣判——她以前就聽說過,醫生在遇到絕癥時,都會把病癥描述的很輕,目的就是爲了給患者求生的希望。
——伏見君要死了。
源玉子腦海裡一冒出這個念頭,身體就止不住地顫抖。她拽著伏見鹿,讓伏見鹿跟自己回家,媽媽肯定會有辦法的,國內的醫生不行,就去找國外的專家,一定有辦法能治好的!
“好了好了,多大點事。”
伏見鹿反手拉住她,在走廊長椅上坐下。他的腿傷好得差不多了,醫生建議他在痊癒前不要走路,但今天爲了配合源玉子做檢查,他來回奔波,以至於小腿隱隱作痛,疑似舊傷復發。 “什麼叫多大點事?你要死了知道嗎!”
源玉子的聲音帶著哭腔,即便她心急如焚,還是順著在伏見鹿身旁坐下。伏見鹿沒有鬆開她的手,她也沒有鬆開伏見鹿的手。
“人不都是要死的。”
伏見鹿看得很開,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源玉子的頭,後者順勢把臉埋在他的懷裡,緊拽著他的衣服,身子微微顫抖。
伏見鹿能聽到啜泣聲,胸口的襯衫好像被打溼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有人會因爲他的死而悲傷。上一世他感冒生病都是自己硬扛,從來沒有人依偎在他懷裡,由衷地希望他能好起來。
“我、我不想你死。”
源玉子沒再叱責他詭辯,也沒再糾正說‘壽終正寢’和‘英年早逝’有很大的區別。
過往她恐懼於袒露心扉,不斷找藉口,隱藏自己的心意;而現在,她直截了當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內心所想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伏見鹿莫名感受到了壓力,他知道自己這時候該說什麼,而且他有很多話想說……他想聊聊自己大年三十重感冒躺在牀上的事情,他想說說自己上一世臨死前看到的走馬燈,他有很多很多想說的話,可他心裡似乎一直盤亙著一個魔咒,讓他開不了口,不敢參與這場勇敢者的遊戲。
伏見鹿鬆開了手,從口袋取出煙盒,低頭點根菸。
源玉子靠在他懷裡,始終沒有擡頭。
打火機的火光在昏暗的走道里搖晃,緊接著一粒火星亮起,伏見鹿深吸過肺,呼出一道煙霧。
源玉子在他懷裡低聲咳嗽,沒有再勸他戒菸。
伏見鹿聽到咳嗽聲,又摁滅了菸頭。他摟著源玉子,輕輕拍了拍源玉子的肩膀,低聲說道:“走吧,回家吃飯。”
源玉子根本沒有心情吃飯,她一刻也不想閒下來。伏見鹿態度強硬,要求她先回家再說。源玉子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沉默地起身,跟在伏見鹿身後,一路走回巢鴨公寓。
“開心點,我現在還沒死呢。”
到家後,伏見鹿安慰了一句,但收效甚微,源玉子依舊紅著眼眶。
平櫻子被嚇到了,她沒再打遊戲,一個人窩在紙箱裡。
等他們回家後,平櫻子才探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就趴在紙箱邊緣,眼巴巴地望著他們。
伏見鹿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豐盛的料理。他已經調整好情緒,專程點燃上次沒用完的蠟燭,用於增添情調,算得上是一頓燭光晚餐。
但在源玉子看來,白色的蠟燭就像是在弔喪,尤其是伏見鹿坐在她對面,餐桌兩側都是白蠟燭,她都能想象靈堂弔唁的場面了。
一時間,源玉子悲從中來,半點旖旎的心思都沒有。
“你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伏見鹿用刀叉切牛排,不停地暗示源玉子。
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說話,源玉子還以爲伏見鹿要交代遺言了。她那雙大而有神的眼睛微微彎曲,不管再怎麼忍耐,豆大的眼淚還是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我、我……對不起……我、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伏見鹿心說怎麼就哭了?他都沒哭,源玉子哭什麼?不是該等他死了之後再哭嗎?
“好了好了,”伏見鹿打斷道:“別哭了……你再哭我就死給你看!”
此話一出,源玉子還真不哭了。
她雙手緊捏著刀叉,死死咬著下嘴脣,身子一抽一抽的,雖然在掉眼淚,但沒有哭出聲音來。
伏見鹿見不得她掉眼淚,想著速戰速決,趕緊了事,繼續暗示道:“其實吧,我還有個小遺憾……”
“什、什麼遺憾?”源玉子抽噎著問道。
她心想不管是什麼事情,一定要幫伏見君完成,讓伏見君死後沒有遺憾地成佛。
“我還沒有談過戀愛。”伏見鹿放下刀叉,擦了擦嘴,嘆息了一聲。
“你、你大學的時候,不是談過嗎?”源玉子沒忘記這茬。
“那是騙你的,畢竟我都這麼大了,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實在太丟人了,一定會被你看不起的吧……”
“纔不會!!”
源玉子啪的一下,雙手拍在桌面上,站起身來,眼淚汪汪看著伏見鹿,大聲說道:“我也一次戀愛都沒談過!那種事情……那種事情明明很厲害的好嗎!!”
“啊,原來如此。”伏見鹿擡頭望著她,耐心等待著下文:“那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會有女孩喜歡嗎?”
雖然這種做法有點殘忍,但勝在有效。他在心中暗自給源玉子鼓勁,希望源玉子能主動開口,向他告白——他都已經幫源玉子想好迴應的臺詞了,比如說‘我就喜歡你’、‘伏見君是很好的人’、‘請跟我交往吧’……
加油啊,玉子獸!
就差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