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看、看你往哪跑!”
渡邊俊撐著膝蓋,吭哧吭哧喘氣,他剛喝完酒,突然劇烈運動,身體一時間有點吃不消。
巡警六郎倒還好,他捏著手銬,慢慢靠近文員男:“這位先生,還請配合我們調查……”
話音未落,卻見文員男突然轉身,翻過了欄桿,站在橋邊‘嘎嘎’大叫。
巡警六郎嚇了一跳,連忙勸阻道:“先生您別激動——”
渡邊俊反應更快,他沒有廢話,第一時間撲了過去;文員男同樣沒有廢話,他轉過身,張開雙臂,縱身一躍!
哐當!
渡邊俊拽住了燈芯絨外套的下襬,文員男身體劃過一道弧線,狠狠地撞在了橋壁上,懸在半空不斷掙扎。
“快幫忙!”渡邊俊吼道。
巡警六郎這纔回過神來,連忙把手伸出欄桿,拽住了文員男的肩膀。
兩人一起發力,準備把這傢伙拽上來,不料文員男突然張嘴,狠狠地咬在了巡警六郎的手上。
後者吃痛,手一鬆,文員男身子頓時往下一沉,只聽刺啦一聲,燈芯絨外套撕裂開來,渡邊俊徒勞地抓著半截外套,眼睜睜地看著文員男摔了下去。
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文員男筆直地下墜,他在半空中揮舞胳膊,試圖向上飛翔。
但奇蹟並沒有發生,他摔在了河灘碎石上,血液不規則地噴濺出來。
巡警六郎傻眼了,他靠在欄桿邊,盯著碎石灘上的屍體,一言不發。
渡邊俊倒是看得很淡,他只是嘆了口氣,從衣兜內襯取出扁平的鋁製酒壺,擰開瓶蓋抿了一口烈酒,說道:“打電話叫救護車吧。”
“啊?啊!對,可能還有救……”
巡警六郎哆哆嗦嗦地打電話,隨後慌忙跑下去,檢查文員男的傷勢,看看能不能把人給搶救回來。
渡邊俊跟在後頭,不緊不慢,他看得分明,那傢伙腦袋都摔癟了,神仙都救不回來。
他已經盡力了,做了該做的事情,自己找死誰能攔得住?
但巡警六郎不這麼想,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嫌疑人,要不是他驚動了嫌疑人,後者也不會跑上大橋;要不是他關鍵時刻鬆了手,嫌疑人也不會摔死……他看著慘烈的屍體,內心非常自責。
渡邊俊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別想太多,不是你的錯。”
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反倒讓後輩破防了。巡警六郎嗚嗚哭了起來,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淚:“對不起……前輩……”
“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麼哭?”
渡邊俊訓斥了一句,巡警六郎哭得更大聲了,他聽著心煩,只好扭頭檢查屍體。
趕緊完事,早點收工。
渡邊俊戴上白手套,取出便攜照相機,咔咔拍了兩張。在橋墩邊,還有一個透明玻璃瓶,裡面裝著半瓶水,以及一堆碎石頭。
渡邊俊透過鏡頭,注意到了文員男胸口的名牌。
“咦?”
渡邊俊挪開照相機,蹲下身子,看向文員男胸口,名牌上印著他的名字:
「本多悠人」
渡邊俊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在哪看過,但他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以他的記憶力,回憶一個報紙上看過的名字,確實有些爲難他。
渡邊俊心很大,既然想不起來,他就不去想了。
兩人等待了十幾分鍾,救護車率先趕到,醫生檢查了一下,象徵性用電擊器搶救,折騰了半天沒動靜,乾脆就包進裹屍袋裡擡走。
渡邊俊都懶得清理現場,要不了多久,河水漲潮,自然會把碎石灘上的血跡沖刷殆盡。
他坐後輩的警車,返回警署,寫了案件報告,讓巡警六郎通知家屬。後者在回來的路上,逐漸把情緒平復下來,一想到要通知家屬死訊,他心裡就難受得緊。
新聞記者聞著味兒來了,堵在警局門口詢問是不是又發生了癮君子襲擊案。巡警六郎疲憊地應付記者,聲稱屍檢報告還沒出來,讓他們不要妄自揣測。
不料記者更加興奮了,大聲反問道:“既然你提到屍檢報告,是否意味著這次案件出現了傷亡?”
“無可奉告!無可奉告!”
巡警六郎只能徒勞地大喊。
渡邊俊在警署裡看到這一幕,腦海裡勾起了回憶,猛地一拍腦袋,這纔想起自己在哪看到‘本多悠人’這個名字。
就在今天早上,他在居酒屋跟伏見鹿閒聊時,報紙上有個叫本多悠人的記者寫了一篇報道,還有個讀者在閒敘投稿板塊說本多悠人在胡說八道……
那名讀者還說……還說什麼來著?
渡邊俊隱約感覺這件事很重要,於是他出警署又買了一份報紙。新聞記者圍攏過來,想要從渡邊俊嘴裡問新聞,他拽著爲首記者的領口,用彈舌吼道:“都說了無可奉告!混賬東西你是在瞧不起我嗎?!知不知道你們這是在妨礙公務!!啊?說話!!”
警署大門前頓時鴉雀無聲。
新聞記者們個個都像鵪鶉一樣,縮著頭不吭聲了。
渡邊俊冷哼一聲,把記者往地上一推,冷著臉回警署了。巡警六郎連忙跟上,一臉崇拜,小聲說道:“前輩你剛纔太帥了……”
“是嗎?”
渡邊俊有點小得意,用大拇指指著自己鼻子,聲稱六郎只要跟著他混,日後必定能成爲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巡警六郎聽了連連點頭,隨後詢問前輩這時候買報紙幹嘛?
“哦對,差點忘了……”
渡邊俊低頭攤開報紙,快速翻到最後幾頁,總算找到了本多悠人的報道,以及閒敘投稿的內容:
「匿名:訪談新聞的本多悠人在胡扯,他馬上就要變成一隻烏鴉了」
“……”
渡邊俊撓了撓頭,沒看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巡警六郎則一臉震驚:“這、這……前輩,你實在太厲害了!!”渡邊俊心說什麼?怎麼就厲害了?
雖然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應承下了吹捧。
巡警六郎捧著報紙,認真推測,他覺得這個匿名投稿者就是導致死者發狂的罪魁禍首。
他們趕到現場時,本多悠人表現出來的行爲,明顯是在刻意模仿鳥類。
而且,巡警六郎還記得,現場留有一個玻璃瓶,裡面有半瓶水和一堆石子。聯繫報案大媽的目擊證詞,本多悠人應該是模仿烏鴉喝水的童話故事,把石頭叼進水瓶裡,讓水溢出來,從而喝到瓶子裡的水。
“可他都在河邊了,爲什麼不直接喝河水?”渡邊俊撓頭。
巡警六郎一愣,下意識想問這事重要嗎?
但緊接著,他覺得前輩這麼問,肯定另有深意。
巡警六郎轉念一想,一臉嚴肅的說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前輩是想說,死者當時已經處於認知失調的狀態……如果是毒品導致的認知失調,當事人的行爲應該是完全隨機的,那匿名投稿者又怎能預判死者會模仿烏鴉呢?”
他拍了拍報紙,下定論道:“由此可見,這種失控傷人案件的當事人,並不是癮君子!”
說完,六郎都震驚了,他瞪大了眼睛,看向渡邊俊:“死闊以!斯巴拉西!前輩是怎麼注意到的?”
“……”
渡邊俊完全沒聽懂,但他不好意思跟後輩說自己沒聽懂,只能沉著臉故弄玄虛說:“就……今早喝酒時,就注意到了。”
“原來前輩不是普通地在酗酒嗎?”巡警六郎更吃驚了。
“當然不是,”渡邊俊越說越起勁,試圖讓自己顯得很聰明:“每個人辦案都有自己的習慣,我就習慣在辦案的時候喝酒……酒精有些成分能幫助大腦思考,具體是哪些成分我就不多說了。”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明星刑警!”
巡警六郎全名叫阿部六郎,他剛畢業沒多久,對警察事業同樣是一腔熱忱;再加上他對本多悠人的死懷有愧疚,故而迫不及待地想要立案調查。
他跟直屬上司陳述推論,卻遭到了反駁,上司認爲證據不充足,沒必要立案;他只好向渡邊俊求助,讓渡邊俊向搜查課公佈最新線索,後者依言照做,同樣被東山孝反駁,認爲渡邊俊最近對緝毒工作有所懈怠。
如果失控行爲並非吸毒導致的,那警視廳的搜查課這段時間都在幹什麼?
這不是在打整個警視廳的臉嗎?
再說了,緝毒人人有功勞,查獲毒品可是實打實的政績;偵破殺人案或者投毒案,只會有一名辦案刑警受到嘉獎,人人沾光和吃獨食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渡邊俊原話複述,阿部六郎聽完,十分氣餒,不得不妥協。
他趴在辦公桌邊,又開始哭哭啼啼,邊哭邊寫結案報告,看上去像是被社會狠狠地毒打一番。
渡邊俊看著於心不忍,他也是這麼過來的,前輩照顧後輩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於是他拍了拍阿部六郎的肩膀,說道:“聽說過巢鴨警署的月姬嗎?”
“聽……聽說過,”阿部六郎邊說邊擦眼淚:“她跟前輩是同事……我記得她……”
渡邊俊語重心長的說道:“她當初跟你一樣,也是個小巡警,巡邏時發現兇殺案,想要立案調查,同樣遭到了上司拒絕……但她並沒有氣餒,也沒有放棄,而是扛著壓力獨自調查,最終拿出了讓所有人認可的成果。”
阿部六郎擡起頭,心中有所觸動。
他原以爲那個外號月姬的女刑警是憑藉媽媽的地位升上去的,平時辦案靠的是搭檔日守刑警,其本人就是花瓶罷了……但現在看來,自己大錯特錯,明顯帶有偏見。
月姬的經歷引起了他的共鳴,他眼下遭遇同樣的狀況,不應該就這麼輕言放棄!
阿部六郎振作起來,擦了擦眼淚,認真說道:“前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渡邊俊一臉欣慰。
“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調查?”阿部六郎追問道:“我下班後有時間,前輩說去哪我就去哪!”
“呃?”
渡邊俊本想推脫,打算今晚早點回家睡覺。
看著阿部六郎信任的目光,他實在說不出口,現在他能體會到老大有多累了,下屬不省心,當前輩的也跟著心累哇!
但話又說回來了,真讓渡邊俊去調查案件,他同樣抓瞎,動腦的事情他根本不擅長。當初風間拓齋還試著培養他的分析能力,久而久之發現他根本不是那塊料,後來就乾脆放棄了。
“是這樣的,我很想陪你一起去調查,但緝毒搜查課的事情,我實在抽不開身……”
渡邊俊說著,見後輩失望地低下了頭,他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你可以去找月姬和日守幫忙,他倆最近很閒,你就說是渡邊前輩介紹的,他們肯定會答應。”
“真的嗎?!”
阿部六郎一臉激動,伏見前輩是他的偶像,單靠一人解決天罰魁首,他聽著就格外向往。現在有跟偶像一起共事的機會,他自然萬分期待。
渡邊俊本想打包票,但他又覺得,以伏見鹿的性格,很有可能會不給他面子,所以他決定留一手,說道:“當然是真的,不過你得先把自己的推論跟源玉子說,再邀請他們一起調查案件。”
以他對源玉子的瞭解,絕對會被案件線索吸引。
搞定了源玉子,自然就能搞定伏見鹿。
阿部六郎並不清楚其中門道,他只覺得渡邊前輩的形象拔高了無數倍,沒想到平日裡遊手好閒的渡邊前輩有這麼廣的人脈。
“萬分感謝!我一定會努力的!”
阿部六郎鞠了一躬。
渡邊俊鬆了口氣,謊稱緝毒搜查課有事,匆匆離開了警署。
阿部六郎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成爲渡邊前輩這樣可靠的刑警。
他伏案匆匆寫完了案件報告,陳述了其中的疑點,遞交之後打卡下班,按照電話黃頁,先後撥打了源玉子和伏見鹿電話號碼。
他迫不及待想要分享「失控者是人爲造成」的推論,可電話響了半天,遲遲無人接聽。
“難道他們在忙嗎……”
阿部六郎有些失望。
他猜得沒錯,伏見鹿和源玉子確實在忙。
他們躺在私人診所的會診室內,宮崎梔子坐在兩人中間,她的呢喃逐漸和往日夢境中的低語重合。
“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