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人是我殺的
菊田律師跟委託人商議了四十多分鐘,隨後示意談話結束,警方可以繼續審訊。
“人是我殺的。”
藤原譽靠在椅背上,雙手放在桌面,直截了當地坦白。
“誒?”
源玉子心說怎麼回事?難道她的直覺出錯了?這起案子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激情兇殺案嗎?
她連忙細問,追問具體殺人過程,可藤原譽始終一言不發,不願意講述細節。
菊田律師表示嫌犯已然認罪,態度誠懇,再加上他提前跟檢方溝通過了,認罪認罰,隨時可以結案,移交檢方後法庭能快速裁定。
源玉子覺得不對勁,哪有律師這麼著急把委託人送進監獄裡的?
至少要掙扎一下、努力一下吧?這就乾脆利落的認罪了?這就打算結案了?那要你這個律師有什麼用!
伏見鹿見她小眉毛又豎了起來,估計馬上要作妖,連忙附耳解釋說道:“這就是控辯交易,律師跟檢方提前溝通好,用嫌犯認罪認罰換取從輕發落……審訊時不細說作案過程,檢方就有更大的操作空間。”
“啊?這麼壞?”
源玉子開了眼了,她也看過控辯交易相關的經典電影,但沒想到現實中也會有檢察官鑽這種法律漏洞。
“哪裡壞了?罪犯得到了懲罰、法院減少的工作量、檢察官得到了績效、律師贏得了口碑……這都不是雙贏了,而是winwinwinwin!”伏見鹿覺得自己身爲曾經的從業人員,有必要解釋一下。
“那受害者怎麼辦?受害者家屬怎麼想?”源玉子一眼就發現了問題:“這個從輕發落,具體有多輕?”
“這就得看他的家境和良心了,”伏見鹿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如果是我的話,大概能幫忙談成過失致死罪,處 50萬日元以下罰金或者科料——有罪名、有罰款、有賠償金,罪犯誠心悔過,保釋也一樣的……”
“不坐牢?!”源玉子瞪眼失聲道。
“你小點聲!只是假設而已,假設懂嗎?”伏見鹿很不爽,悄悄話說得好好的,幹嘛一驚一乍?
源玉子心說假設也不行!殺人償命,豈能如此兒戲?除了受害者家屬,誰有資格原諒兇手?
她一拍桌面,讓藤原譽從實招來,把案發過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否則她絕不會輕易結案,必須徹查到底!
藤原譽依舊不吭聲,跟啞了一樣,彷彿審訊室內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菊田律師又擦了擦汗,他訕笑道:“那個,藤原先生心情不佳,不如由我代述,最後口供給藤原先生過目後就能簽字了。”
源玉子一聽,覺得這樣也行,總比藤原譽一直當啞巴耗著要強,便勉爲其難同意下來。
菊田律師清咳一聲,翻開筆記本,開始陳述發言:
“事情是這樣的,昨日夜晚十一點左右,藤原先生吃了一粒安眠藥,但因爲精神衰弱的緣故,他始終睡不著,不得已起牀散心……”
源玉子本想說撒謊,卻被伏見鹿提前制止了,他表示貓島安眠藥的事情無關緊要,藤原譽不想說也很正常,不要打斷律師陳述。
菊田律師向伏見鹿投去感激的目光,隨後繼續說道:“因爲始終無法入睡,所以藤原先生跟好友打電話談心,彼時他的幾位朋友正在酒吧喝酒,得知藤原先生睡不著,便開口邀請藤原先生前往酒吧……”
源玉子心說又是一個謊言,她查過口供,當晚是藤原譽叫上狐朋狗友一起去酒吧的,昨夜的酒局發起者明明就是藤原譽本人。
這次她選擇保持沉默,想繼續聽聽菊田律師怎麼解釋之後的事情。
“衆所周知,安眠藥和酒一起服用,會引發諸多不良反應,比如加重中樞神經系統抑制、影響判斷力和協調能力……也就是說,藤原先生在酒後是無自知能力的。”
“之後的事情,想必二位警官也十分清楚了。死者吉川莉緒見藤原先生長相端莊、出手闊綽,主動勾搭,將藤原先生帶至酒店,預行不軌之事……”
“吉川莉緒持刀威脅,想強行與藤原先生髮生肉體關係;而藤原先生藥效和酒勁上頭,奪刀之後,失去了意識,醒來後才發現吉川莉緒已經死了。”
“以上,就是案發的全過程。”
菊田律師雙手交疊,像小學生一樣放在桌面上:“二位警官都是專業人士,應該清楚在無知覺狀態下殺人屬於是過失致死,藤原先生現在既然認罪認罰,還請二位行個方便……”
源玉子再次猛拍桌面,站起來大聲怒叱道:“開什麼玩笑!明明是藤原先生把別人灌醉後帶走的,你怎麼能反過來污衊別人的清白?什麼‘強行發生肉體關係’……哼,太不要臉了!”
伏見鹿雙手抱胸,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他別過了臉,一副不關我事的表情。
菊田律師擡起頭,依舊保持商業尬笑:“這位警官,說話要講證據呀!你怎麼證明吉川莉緒沒有試圖強行與我的當事人發生x關係?”
源玉子反脣相譏:“那你又怎麼證明藤原譽沒有試圖強行與死者發生x關係?”
“很簡單啊,刀不是藤原先生帶來的。”
菊田律師的邏輯十分清晰:“我事先問過酒店了,他們保證房間在入住前沒有刀具;二位警官也可以訊問所有目擊證人,當晚藤原先生是否有攜帶或者採購刀具,我想應該是沒有的。” “二位也知道,藤原先生剛剛纔說明事情的完整經過,其餘目擊者根本沒有串供的嫌疑,這就足以證明兇器是由死者吉川莉緒攜帶至酒店房間內的。”
“此外,不論是預謀作案還是激情殺人,在作案結束後,兇手要麼自首、要麼逃離現場或是毀屍滅跡——而酒店服務員能證明,藤原先生一直躺在牀上睡覺,這就足以說明藤原先生作案時並無自知能力、亦或者藤原先生的精神狀態出現了異常。”
“綜上所述,我覺得過失致死的推論十分合理。”
菊田律師說完,推了推眼鏡,趴在桌沿,仰頭問道:“二位警官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源玉子一時啞然。
她回頭看向伏見鹿,想讓搭檔幫忙找出漏洞,再不濟幫腔壯壯聲勢也行。卻不料伏見鹿斜靠在椅子上,點頭說道:“沒有了,我覺得說的有道理。”
“這……這……可是他說謊了啊!”源玉子不打算就這麼敷衍了事。
“哪裡說謊了?”菊田律師反問。
源玉子做好了辯論的準備:“一開始就說謊了!從服下安眠藥到飲酒有時間差,二者怎麼可能會導致化學反應……”
“您是藥理專家嗎?您能確定安眠藥與酒精的具體反應時間嗎?您知道藤原先生身體的具體代謝週期嗎?”菊田律師詰問起來嘴皮子不饒人。
“呃……拋開安眠藥不談,當晚不是別人邀請他喝酒,是他叫別人喝酒……”
“有區別嗎?說不定等到開庭時,藤原先生的朋友們就會翻供,承認是自己叫藤原先生去喝酒的……到了法庭上,這件事並不會納入量刑因素,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著對外報道時保留幾分面子而已。”
源玉子已經氣上頭了,她雙手撐著桌面,俯視著菊田律師:“那人是藤原先生帶走的,這總有區別了吧?”
“您怎麼定義‘帶走’這個詞?有人目擊藤原先生暴力脅迫了嗎?有口供證明藤原先生強迫吉川莉緒離開酒吧嗎?有證據證明藤原先生違背吉川莉緒的個人意願嗎?如果沒有的話,只能陳述客觀事實,即爲「他們一起離開了酒吧」,並不能證明此事跟吉川莉緒的死有因果關係。”
菊田律師不爲所動,詰問結束後,他反問源玉子道:“不然的話,按照您的邏輯,那我是不是同樣可以假設吉川莉緒是尾隨藤原先生進入酒店的呢?”
……
這傢伙說起話來,怎麼跟以前的伏見君一樣令人討厭?
源玉子撅起小嘴,她心裡不高興,但還是會講道理的——就事論事,菊田律師說的沒錯,句句都在理,但合起來就變味兒了。
“你怎麼不說話?”
她轉過頭,看向伏見鹿,壓低聲音問道:“平時不是很能說的嗎?怎麼現在就啞火了?”
“我說什麼?你想讓我說什麼?”伏見鹿裝傻充愣。
“找找漏洞啊!這律師的推論肯定有問題,咱倆都知道藤原譽的服藥時間,再加上他是自己走回酒店的,說明他當時是清醒狀態,怎麼可能在無自知的情況下殺人呢?再說了,他不是去酒吧獵豔嗎?怎麼回酒店就守身如玉了?”
源玉子語速極快,說了一連串,總而言之就是讓伏見鹿幫忙挑刺。
她剛纔把疑點都擺出來了,但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說不過菊田律師,搞不好在法庭上會一敗塗地。
伏見鹿趁火打劫,他努了努嘴,說道:“你給我加蓋一個印戳,我就幫忙說幾句。”
“這、這本來就是你的工作!”
“我的工作?我什麼時候變成主辦官了?讓你加蓋印戳是給你面子,證明這起案子是在你的指揮下辦成的……不然的話,我隨便動動嘴皮,把你的功勞摘了,那這起案子算誰辦成的?”伏見鹿振振有詞。
源玉子仔細一琢磨,覺得是這個理,但聽起來跟菊田律師的調調一樣,有股忽悠人的討厭勁兒。
但她不是伏見君,她向來心胸寬廣,纔不會小氣吧啦的摳搜,乾脆利落地翻出筆記本,掏出「正義執行」印章,哈了口氣,啪的一下蓋上了紅戳。
“行了吧?”源玉子沒好氣道。
“可以可以。”
伏見鹿笑瞇瞇地點頭,隨後看向菊田律師。後者頓時一愣,莫名有一種照鏡子的錯覺。
“咳咳,那個,我說句公道話吧……”
伏見鹿正兒八經地敲了敲桌面:“雖說兇器不是藤原先生帶來的,但你也不能假設是死者帶來的吧?”
“不然還能是誰?”菊田律師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這就是你需要舉證、同時也是我們需要調查的事情了,”伏見鹿一臉正義凌然,但嘴上不說人話:“菊田律師,法庭是要講證據的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