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嘍!”
不知是誰在隊列裡喊了一嗓子,校場上頓時爆發(fā)出一陣壓抑不住的鬨笑。
百騎的漢子們個個摩拳擦掌,方纔還肅殺的校場,轉(zhuǎn)眼間就熱鬧得像要去趕年集。
前幾日在鄭元璹府裡殺了一場,他們可都沒覺得過癮。
也只有像是這樣抄家或者跟隨小郎君出門查案,才能鬆鬆筋骨。
溫禾站在高臺上,看著底下這羣如狼似虎的傢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他身旁的黃春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人羣,最後落在溫禾臉上,那眼神裡帶著三分無奈、七分痛心。
好好的百騎,怎麼就被這小子帶成了這般模樣?
溫禾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暗自嘀咕。
老黃這麼盯著我?guī)致铮?
“都集結(jié)完畢了?”
他轉(zhuǎn)頭問身旁的張文嘯,後者正咧著嘴搓手,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啓稟小郎君,都齊了!”
張文嘯嗓門洪亮,震得人耳朵發(fā)麻。
“咳咳。”
黃春在一旁重重咳了兩聲,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公事場合,當(dāng)稱職務(wù)。”
這話明著是說給張文嘯聽,實則是敲打著溫禾。
這溫嘉穎最近是越來越?jīng)]規(guī)矩,張口閉口“老黃”。
連帶著許敬宗都跟著沒大沒小,上次竟當(dāng)著衆(zhòng)人的面喊他。
張文嘯愣了一下,看看黃春緊繃的臉,又瞅瞅溫禾滿不在乎的樣,乾笑道:“是,參事、監(jiān)事。”
“行了行了,職什麼務(wù),我還植樹呢。”
溫禾翻了個白眼,拍了拍張文嘯的肩膀。
“叫兄弟們上馬,張文嘯,跟我共乘一騎,出發(fā)!”
這老黃今天指定是吃錯藥了,逮著點小事就擺譜。
黃春看著溫禾翻身上馬的背影,只能暗自嘆氣。
百騎的風(fēng)氣啊,遲早要被這小子帶偏了。
“出發(fā)!”
溫禾一聲令下,百騎衆(zhòng)人頓時歡呼著翻身上馬,馬蹄聲噠噠噠響成一片,像滾過地面的驚雷。
他們簇?fù)碇鴾睾痰淖T,浩浩蕩蕩地往玄武門方向去,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wèi)是去打仗。
到了玄武門前,守門的張士貴被嚇的差點把茶盞給砸了。
他正站在城樓上喝茶。
忽聽得一陣震天的馬蹄聲。
探頭一看,只見數(shù)十騎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個個眼神發(fā)亮、殺氣騰騰。
他還以爲(wèi)是宮中出了變故,或是有亂兵譁變,嚇得他一把揪住身旁的副將:“快!快讓士兵張弓!準(zhǔn)備禦敵!”
城樓上的士兵們手忙腳亂地搭弓上箭,箭鏃寒光閃閃,眼看就要對準(zhǔn)來人。
溫禾在馬上遠遠瞧見,趕緊勒住繮繩,高聲喊道:“是我,百騎溫禾!”
張士貴瞇著眼睛仔細(xì)一看,見領(lǐng)頭的果然是那個常來常往的少年。
見他身後跟著的也都是百騎的人,這才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冷汗,連忙讓人收弓放行:“原來是溫縣子,這是……有公務(wù)?”
“奉旨抄家。”溫禾勒著馬繮,笑了笑。
張士貴這才注意到百騎衆(zhòng)人馬鞍旁都掛著繩索、枷鎖,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樣,恍然大悟,連忙擺手:“快請快請!”
心裡卻暗自嘀咕:‘抄家而已,用得著這麼興師動衆(zhòng)、跟打了雞血似的,你們這是要抄家,還是要謀反啊!’
出了玄武門,剛過護城河,溫禾忽然擡手示意隊伍停下。
前方道路中央,赫然立著一騎。
只見前方一員身著明光鎧,腰間佩刀,滿臉英武之氣的青年正騎著馬攔在道路中間,正目光如炬地望著他們。
‘蘇定方?’
溫禾的目光落在來人身上,一眼便認(rèn)了出來。
雖已隔了數(shù)月未見,可這位青年將軍身上那股久經(jīng)沙場的銳氣,卻比當(dāng)年在會州城初見時更盛。
蘇定方顯然也認(rèn)出了溫禾,他勒住馬繮,在溫禾面前數(shù)步外停下。
他拱手行禮,聲音洪亮如鍾:“高陽縣子有禮了,某奉陛下旨意,前來與百騎一同前往鄭氏府邸。”
他沒有直接說自己是來任職的,畢竟旨意還沒有下達,吏部那邊也沒有掛檔。
所以他現(xiàn)在明面上還不算是百騎的人。
說話間,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溫禾身後的百騎衆(zhòng)人。
只見這些人身形彪悍,臉上或多或少帶著些桀驁不馴,眼神裡透著一股子狠勁,活像一羣剛從山林裡放出來的野狼。
蘇定方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爲(wèi)一抹喜色。
他先前雖久聞百騎的名號,卻總覺得這不過是皇帝身邊的護衛(wèi),最多算是些身手不錯的侍衛(wèi),談不上真正的軍隊。
更何況,此次陛下突然下旨,讓他擔(dān)任百騎檢校中郎將,他心裡本就有些嘀咕。
這檢校中郎將看似是中郎將銜,卻只有從四品下的品級,與許敬宗平級。
而隊裡還有個年紀(jì)輕輕卻軍功赫赫的溫禾,說心裡沒有半點不服氣,那是假的。李靖臨行前曾特意提點他:“百騎雖新,卻藏龍臥虎,尤其是溫嘉穎,不可小覷,你要想真正掌住這支隊伍,需得先贏得他的認(rèn)可。”
當(dāng)時他還不甚在意,此刻見了百騎的精氣神,心裡那點不服氣頓時消了大半。
“拜見中郎將。”
溫禾笑著拱手還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
不管怎麼說,蘇定方日後便是百騎的頂頭上司,而且此人確實有真本事,值得他敬重。
他轉(zhuǎn)過身,提高了聲音對身後的百騎衆(zhòng)人道:“弟兄們,都聽好了!陛下已經(jīng)下旨,日後蘇將軍便是咱們百騎的檢校中郎將,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張文嘯等人聞言,臉上的嬉笑頓時斂去,齊齊一驚。
隨行的長孫渙更是愕然,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這下好了,他這個長史的地位又降了一級,往後百騎中,怕是更沒他說話的份了。
唉,罷了,當(dāng)初來百騎也是自己的選擇。
“見過中郎將!”
百騎衆(zhòng)人齊聲行禮,聲音算不上多麼恭敬,卻帶著一股子直來直去的悍氣。
特別是獨孤諶那三個人。
他們都是世家出身,骨子裡天生帶著桀驁。
現(xiàn)在之所以聽命溫禾,那也是被馴服的,至於這新來的什麼中郎將……
還是先露露本事再說吧。
蘇定方拱手回禮,目光掃過衆(zhòng)人,沉聲道:“諸位不必多禮,日後同屬一營,便是袍澤,某隻認(rèn)本事,不認(rèn)其他。”
“那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fā)吧。”溫禾笑著打圓場。
“等抄完家,回來給蘇中郎將擺桌接風(fēng)宴,讓弟兄們陪將軍喝幾杯!”
蘇定方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點頭:“也好。”
他雖然是新官上任,可他也知道,他擺不出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
他心裡清楚,自己雖以軍功得任此職,但論起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怕是還不及眼前這少年。
單是那火藥一事,便足以讓溫禾功抵萬戶侯,若是同歲相比,這檢校百騎中郎將之位,怕是輪不到自己。
“出發(fā)!”
溫禾振臂一呼,百騎衆(zhòng)人頓時發(fā)出一聲響亮的狼嘯。
蘇定方看著這一幕,不禁微微一怔。
這股子野性,這股子衝勁,簡直就是天生的虎賁!
他忽然想起當(dāng)初突襲頡利的時候,若是那時能有這樣一支部隊,他定能直搗黃龍,斬將奪旗,哪還會讓頡利跑了。
可惜了……
他暗自嘆了口氣。
這樣一支精銳騎兵,竟被困在長安城裡當(dāng)護衛(wèi),實在是屈才了。
不過他記得當(dāng)初在會州的時候,這百騎似乎也沒有這麼兇猛。
要不然代國公當(dāng)時也不會讓他們在後軍了。
他記得之前兵部一直催促讓溫禾去點卯,好像說是要讓他訓(xùn)練左屯衛(wèi)。
可溫禾一直告病沒有去。
所以如此說來,這百騎的訓(xùn)練,便是這位高陽縣子親自抓的?
蘇定方與溫禾所乘坐的馬並駕齊驅(qū),目光時不時的朝著他看去。
只見溫禾神色輕鬆,正與張文嘯說著什麼,引得後者哈哈大笑。
蘇定方忽然覺得,或許來百騎任職,也並非壞事。
至少,身邊有這樣一羣悍勇的弟兄,還有一個不按常理出牌卻總能出奇制勝的同僚,日子應(yīng)該不會太枯燥。
等過了鬧市,周圍的人流逐漸的減弱。
溫禾當(dāng)即一聲令下,讓百騎加快速度。
隊伍浩浩蕩蕩地朝著滎陽鄭氏府邸進發(fā)。
不久後,那坊市正在巡邏坊正,差點被百騎一行,嚇的尿了褲子。
“這羣兇神怎麼又來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前不久百騎突襲鄭元璹府邸,殺了那一百多人,嚇的他做了兩天的噩夢。
原以爲(wèi)鄭元璹被帶走後,此事就了結(jié)了。
萬萬沒想到,這羣殺神又回來了。
坊市內(nèi),看到百騎的人,紛紛扭頭回了自己家中。
看到這一幕的溫禾,不禁失笑。
‘什麼時候百騎也成了防小兒啼哭的存在了?’
不多時,他們便來到了鄭元璹府邸。
這裡早就被禁軍包圍了,裡面的人都被關(guān)在府中。
大理寺早就傳令,無關(guān)人等禁止出入。
可溫禾到這後,卻發(fā)現(xiàn),這府門前正站著一個人。
那人年歲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當(dāng)他看到溫禾等人的時候,赫然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滎陽士子鄭允鑄,見過高陽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