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
溫大臨一進門,正好遇到三小隻前來。
李泰正在後院餵豬,連澡都沒洗,就被迫換上一身錦繡華服,此刻正一臉鬱郁。
三小隻很少露面,纔回長安不久的溫大臨,也沒有認出他們來。
看著面前四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他有些茫然的笑著問道:“不知哪位郎君是溫縣子?”
正要投手去教訓李泰的溫禾愣了一下,這才發現竟然有人進來。
他轉頭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老者,整理了一下衣袍,笑著上去迎道:“晚輩溫禾,不知尊駕是?”
“老夫溫大臨,字彥博。”他慈祥的笑著,和溫禾回了一個禮。
後者一愣。
姓溫的?
歷史上溫姓的名人還真不多,要說最讓溫禾記憶深刻的,應該是一千多年後的那一位了。
不過溫大臨的名字,他前世看過的史書上有記載。
出身於太原溫氏,但並非關隴。
起源可追溯到周王室,祖上是姬姓。
而溫禾之所以記得他,那是因爲他被後世譽爲初唐時期的溫氏三傑之一,與溫大雅、溫大有並稱。
後世的史書上,可能記錯了一點,那就是溫大臨的名和字,與前面兩位是相反的。
變成了溫彥博,字大臨。
可溫大雅,又是字彥弘。
溫大有也是如此。
溫家乃是士族,絕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那就很有可能是史書上的記載錯誤。
不過溫禾對他有印象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武德八年,溫彥博被任命爲幷州道行軍長史,隨行軍總管張瑾出兵抵禦。
八月,唐軍在太谷戰敗,溫彥博被突厥俘虜。
頡利可汗知其是皇帝近臣,逼問唐朝兵力虛實。
溫彥博堅貞不屈,不肯吐露,被流放到陰山苦寒之地。
可以說是大唐版的蘇武了。
原本的歷史上,他應該是在渭水之盟後被放回來的。
這個時代沒有渭水之盟,他是怎麼回來的?
頡利竟然如此心甘情願?
“見過溫公。”溫禾按捺心中的疑惑,向著溫彥博一拜。
這個稱呼他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
罷了,還好不是瘟神。
“不敢不敢,老夫今日來,一來是爲了白紙和茶葉之事,二來是爲了答謝縣子的,若不是縣子力主抵抗突厥,致使頡利大敗,老夫可沒這麼容易從陰山回來。”
說著話,溫彥博竟又要一拜,溫禾連忙攔住了他。
“巧合而已,溫公不必如此。”
他連忙上前虛扶了一把。
“縣子仁義,不過外頭那些個老頑固卻都是沒臉的,竟然想著爲難你這晚輩,都是厚顏無恥之徒,老夫替你出去呵斥他們。”
溫彥博是個直率的性子,要不然當初被俘虜後,他也不會指著頡利的鼻子罵他是“犬入的胡人”。
氣的頡利當場就要砍了他。
至於沒砍的原因嘛,那就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了。
見溫彥博要去,溫禾連忙將他攔下,笑道:“溫公莫急,晚輩有辦法讓他們自己乖乖的進來。”
“嗯?”
溫彥博不解。
以爲溫禾是要叫人出去威脅一二,沒想到他指著身後的那三個少年。
“陛下的三位皇子都在這,外頭那些人身爲臣子,敢不進來拜見?”
五姓七望也是要臉的。
若是此事傳出去,他們難道不怕別人指著他們的脊樑骨,罵他們目無君王?
千萬別小看皇子了,雖然沒有太子那樣的半君值錢,但好歹也是天家血脈。
何況這還是在長安城內。
“三位皇子?”
溫彥博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溫禾的另一個身份。
想到這,他連忙繞過溫禾,提著衣襬上前,恭敬的向著三小隻行了禮。
“臣檢校吏部侍郎溫大臨,見過衛王、漢王、楚王。”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李佑嚇了一跳。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外臣。
反觀李泰和李恪,早就習以爲常了。
在溫禾的目光示意下,他們二人連忙上前,虛扶了溫彥博一把。
“溫公有禮了。”
“文忠讓人出去喊一聲,三位殿下在這,如果他們不來拜見的話,以後也就別進我家的門了。”
溫禾說罷,隨即讓人請溫彥博進入正堂。
後者卻拒絕了,笑呵呵的說道:“那些個老不修的,慣是會爲難人的,老夫在此爲三位殿下和縣子你撐腰。”
溫禾不禁有些錯愕。
他總感覺溫彥博說的言不由衷,不像是要來撐腰的,倒是像在這看戲。
果然,小廝出去沒多久,就看到外頭人頭涌動。
只見之前溫禾在麗正殿外見過的崔氏老者和盧氏老者爲首,一羣人魚貫而入。
“臣等見過三位殿下!”
衆人立刻就找到了正主,上前拜見。
突如其來這麼多人,讓不明所以的三小隻大吃一驚。
他們突然被叫到這裡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
紛紛轉頭看向溫禾。
溫禾遞給他們一個眼神,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三小隻見狀,只好安穩的站在那。
那些世家的人連氣都沒有喘勻,就這麼作揖。
幾個年紀大的還好,他們只需要行平禮即可。
那些個年輕的,還是白身的,是要彎腰大拜的。
“咳咳,殿下說免禮。”
“呼。”
那些士族和關隴的這才吐出一口濁氣來,起身滿面堆笑著。
崔氏老者率先開口解釋道:“老朽年邁了,這步伐慢了一些,怠慢三位殿下了,若是知道陛下今日讓三位殿下前來,那老朽定然再快一些。”
他們走的這麼急,一來是怕外頭日後會傳他們怠慢皇室,二來他們以爲,李恪他們在這裡是李世民授意的。
不過不少人心中也疑惑。
爲何皇帝陛下不派遣太子過來,而是這三位。
但不容他們細想,溫禾便開口道:“崔公和盧公年紀大了,竟然還親自來此,實乃晚輩的榮幸啊。”
溫禾和顏悅色,衝著衆人一笑。
士族和關隴,以及那些士族的人都打著哈哈,卻聽溫禾突然話鋒一轉。
“不知方纔其他人是否也是腿腳不便,若是如此,不如今日便暫且回去休息休息,反正那紙張的事不著急,白紙和茶葉嘛,某可以自己先賣。”
“咳咳,他們倆腿腳不便,老夫健壯的很,方纔是因爲他們二人不下馬車,老夫還以爲出了什麼事了。”
那位太原王氏的老者輕咳了一聲,當即撇清了關係。
“沒錯。”另一旁的老者緊隨著說道:“這些士族的人就是麻煩,非講什麼禮節,老夫向來不在乎這一套,若非是他們,我等今日如何會怠慢三位殿下。”
“楊景猷!”崔氏老者大怒,指著前者。
前者卻冷笑一聲:“本公在此,某乃太常卿,安德郡公,不知汝是何官職,有何爵位,敢直呼本官。”
楊景猷?
正在看戲的溫禾聞言一愣,隨即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同樣在吃瓜的李恪。李恪不禁茫然,衝著溫禾眨了眨眼。
前者哪裡知道,這一位可是他的未來岳父。
楊景猷,名楊師道,弘農楊家在長安的代表,論關係的話,三小隻還要叫他一聲姑父。
這位在歷史上可是有名的愣頭青。
他後來主掌吏部時,雖然壓制權貴、親朋以避嫌疑,但所任命的官員卻大多都是庸才,因此受到不少人的譏諷。
李世民對他的評價,也不算高,說楊師道性行純善,自無愆過,而情實怯懦,未甚更事,緩急不可得力。
根據百騎的資料,自從他哥哥楊恭仁,因爲小楊妃被李世民罷相,離開長安後。
如今弘農楊氏便以他馬首是瞻了。
他這太常卿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職,比起崔、盧兩家那白身,可要高出不少。
自從大唐建立後,從李淵到李世民,都有意無意的打壓士族。
崔氏老者在前隋也是上層人物,可那畢竟是前朝的官。
楊師道如此以勢壓人,氣的盧氏老者臉色頓時漲紅了起來。
“你你你你!”
他一連串的你,卻說不出後面的話。
“楊郡公,祖父年邁,若是您想比官職,小侄可請家父出面。”一箇中年人從後頭走了上來。
楊師道見來人,頓時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義玄,退下,長輩說話,哪裡有你出來插嘴的份!”那崔氏老者輕哼了一聲,但他神情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溫禾摸著下巴,細細的打量著這位中年人。
這人應該就是崔義玄。
又一個歷史名人啊。
日後李治廢王立武的領軍人物之一,也是負責審判長孫無忌的官員之一。
難怪他面對楊師道搬出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崔溉是上一任的太常寺寺卿。
似乎注意到溫禾的目光,崔義玄一愣,等再去確認時,發現前者拿著蜜水,並沒有去看他。
他還以爲剛纔是自己的錯覺。
“咳,諸位,別忘了今日之事,我等在此爭執,只怕是要讓溫縣子看笑話了。”
崔義玄提醒了一句。
衆人聞言,隨即整理了一下儀態。
崔氏老者轉了笑臉,笑容可掬的說道:“不過就是一些玩笑,溫縣子莫怪啊。”
“誰和你們玩笑了,也就你們這些士族臉皮厚了些,要不是陛下允準,你們以爲你們今日能進來此門?”
楊師道冷笑一聲。
“就是,老夫記得之前你們還羞辱過溫縣子吧,還什麼嫁庶女,可笑至極。”
獨孤氏的老者也不忘火上澆油。
“什麼,嫁庶女,匹夫!”
溫禾正在看著好戲,突然就聽到身旁一人爆喝。
他詫異的看著溫彥博從他身旁快步走了出去,指著崔氏老者罵道:“你是在羞辱我太原溫氏不成?”
“什麼?”
吃瓜的溫禾一怔。
在場那些士族的人也都傻眼了。
“溫彥博,你說什麼?”
“他是你們溫氏的人?”
“這,這不可能吧。”
士族的人一副難以置信。
別說他們了,就連溫禾都嚇的把茶杯弄掉了。
‘我什麼時候成了太原溫氏了?’
“先生,原來你也是士族的?”李佑傻乎乎的說了一句。
溫禾擡手就朝著他的腦袋來了一巴掌。
“別胡說,少給我亂認祖宗。”
李佑頓時捂著腦袋,縮起了脖子。
“咳咳,那個時候也不早了,還是辦正事吧。”
溫禾連忙起身說道。
他此刻都慌了,別真的到時候溫氏的人找上門來,給他來個認祖歸宗。
“啊對對對,正事要緊。”
那位盧氏老者見狀,連忙接著話茬。
他也怕溫禾真的出身於太原溫氏。
雖然溫氏不屬於關隴,是士族,可奈何他們和關隴走的近啊。
溫彥博的兒子,便娶了李淵的女兒。
而關隴和士族從北魏開始便不合了,當年南北分治,雙方可沒少爭鬥。
這萬一溫禾被關隴的人拉攏過去。
那他們豈不是要吃虧了。
“正事要緊,呵呵,正事要緊。”
崔氏老者當即轉移了話題。
“那諸位便請裡面坐吧,你們要的東西,都在裡面了。”
溫禾不給關隴和士族的人話頭,朝著正堂內比了一個請字,迎著他們走入正堂。
不過溫彥博卻故意留了一步,等著和溫禾並行。
“嘉穎啊,老夫年長便如此稱呼你了,你的身世老夫讓家中的人查過,你祖父確實爲溫家旁支出身,後家道中落來的長安,所以啊……”
“溫公啊,此事日後再說,今日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先聊正事啊。”
不等溫彥博說完,溫禾當即打斷了他。
即便他真的出身溫家又如何,如今對他而言,士族的身份不僅不能給他帶來庇護,反而會是一種累贅。
溫彥博見狀,對他的拒絕並沒有放在心上。
今日之事,來日必定會傳開,不管溫禾認不認,只要外人知曉便可。
至於什麼認祖歸宗,那只是儀式罷了。
溫彥博捋著鬍子,眉開眼笑的跟著溫禾走入正堂。
正堂內。
文忠早就佈置好一切。
從造紙工坊內生產的白紙,就這麼明晃晃的擺在衆人的面前。
一旁還擺著刻好《三字經》和《論語》的雕版。
正堂的中間,宮中派來的宮女,正在烹煮熱水,她們身旁都擺著上好的茶葉。
溫禾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朝著上位走去。
三小隻緊隨他身後。
他是主人家,今日又是主角,雖然年紀最小,身份也不高,可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冒頭,說他配不上主位。
“諸位請坐吧。”
溫禾笑著比了一個請,衆人紛紛看向最前頭的幾位老者。
見他們坐下後,這才落座。
溫禾輕撩衣袍,落座後,淡然的說了一句。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