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內。
“溫禾是何意,我等都在這等了一個多時辰了,他竟敢如此慢待我等!”
一箇中年人用力的拍著桌案,瞪著一雙眼睛,好像要將溫禾生吞活剝了一般。
坐在他對面的崔敦禮,不急不慢的捧著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
“仁祐兄不可急切,少年人缺覺,自然醒的慢了些,是我等早到了。”
這話一出,王仁祐頓時錯愕地挑眉,滿廳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聚在崔敦禮臉上。
誰不知道博陵崔氏在這次事件裡折了崔安,按說該比誰都急,怎麼反倒替溫禾說話?
王仁祐雖未見過溫禾,卻早從族中長輩口中聽過這少年的厲害。
那是個能從石頭裡榨出油的“扒皮”角色,先前光是造紙坊的分銷權,就從各家手裡賺走了數不清的銀錢。
今日特意傳召,怕是又要獅子大開口,崔敦禮怎還能如此從容?
“安上兄,某昨日聞言,你與那溫禾見過面了?”
坐在崔敦禮下首的中年人,忽然問了一句。
崔敦禮睨了身旁之人一眼,將茶盞放下,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確實有,安業兄不知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說,只是你我兩家,雖然分清河、博陵,然都源出一脈,兩家之事,其實說起來也不過是一家之事。”
不錯,這位正是清河崔氏,也就是牢中那崔明的父親。
昨日便有人來報,說是崔敦禮私自見了溫禾,而且二人洽談甚歡。
崔安業心中便有了計較,今早見崔敦禮不僅帶了沉甸甸的木箱,神色間更是毫無焦躁,他心頭的疑慮頓時變成了篤定。
而且他剛纔也注意到了,崔敦禮來的時候,還額外帶了一輛馬車,上面裝著一個巨大的箱子。
也不知是何物。
“安業兄,你與其問小弟,爲何不問問仁祐兄,他或許也知道些什麼。”
崔敦禮輕笑一聲。
這崔安業今日竟然是空手來的,看來應該是沒人給他傳遞消息。
不過那王仁祐竟然也帶了一口大箱子。
想來應該是誰和他透了口信了。
崔敦禮記得,劉德威似乎和太原王氏有些聯繫,他的連襟好似便是王氏之女。
如此看來,劉德威之前應該是和王仁祐通過氣了。
崔安業的目光赫然朝著王仁祐看去。
“咳,不就是錢財贖人嘛,此事某也是今早才知曉的。”王仁祐乾乾的咳了兩聲。
說好的五姓七望同氣連枝呢?
這麼重要的消息你竟然不和我等通氣!
崔安業頓時眼眸微縮,心中頓生不滿。
可他雖是清河崔,但奈何對面那位也是太原王。
兩人分不出高低,而且還相互有聯姻,他只能嚥下這口氣。
不過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溫禾如此,不就是公然索賄,若是我等去參他一本……”
崔安業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身旁空了一下,他一回頭,只見崔敦禮竟然起身,拿著茶盞坐到他對面去了。
方纔還在大罵溫禾的王仁祐,更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面,好似能看出花來一般。
還要作孽啊!
你自己想去你便自己去吧。
堂堂清河崔氏,人才濟濟,怎麼就派了你這麼一個蠢貨來。
還沒想明白,這背後的人是誰啊。
“不知這位郎君要如何參某啊?可要某爲你參謀參謀?”
一聲輕笑赫然從外頭傳來。
屋內的三人頓時一怔,幾乎同一時間轉頭望了過去。
只見門外赫然站著一個少年,嘴角上揚著打量他們。
崔安業和王仁祐都是第一次見溫禾,所以並沒有認出來,還是等崔敦禮起身後,他們才反應過來。
“嘉穎啊,可讓愚兄久等了。”崔敦禮笑臉盈盈的迎了上去,把崔安業和王仁祐都看傻眼了。
什麼時候,這位中書舍人竟然對人如此親近了?
即便那牢中有崔安在,可那也只是博陵崔氏一個小小的晚輩罷了。
還不至於讓崔敦禮如此吧。
他們二人面面相覷,但也只猶豫了片刻,便起身來。
然而就在這時,只聽溫禾向著崔敦禮回禮。
一句“安上兄。”讓二人再一次目瞪口呆。
‘這崔敦禮竟然和溫禾如此熟絡,可爲何這一次博陵崔氏會聯合滎陽鄭氏來對付他?難不成博陵崔氏已經投靠皇帝了?’
他們二人心頭一驚。
而他們的吃驚,雖然被崔敦禮看在眼中,但他卻沒有解釋,還笑著爲溫禾介紹了二人的身份。
對於崔安業溫禾不熟,也沒有印象在那本史書上看過他的名字。但是另一位王仁祐,他格外的熟悉。
貞觀年間通過科舉入仕,其祖父王思政爲西魏時期重臣,官至左僕射。
他兄長的妻子還是李淵的嫡親妹妹同安公主。
不過這並不是溫禾記住他的原因,最大的原因是,他的女兒便是未來李治的王皇后。
在王皇后被廢后,許敬宗以“宮掖私恩“爲由奏請褫奪王仁祐爵位。
這個世界李治出生的機率幾乎爲零。
那他這算起來,應該也算是他女兒的恩人了吧。
“嘉穎識得仁佑兄?”
崔敦禮見溫禾目光閃了一下,還以爲他對王家有好感,不由得警惕起來。
“沒有,只是覺得面熟,昨日應該是在牢中見過。”溫禾笑了兩聲,將話題轉開。
崔敦禮聞言,忍俊不禁。
可王仁祐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高陽縣子,莫要扯些其他的,今日某已經將錢帶來,請你即刻放了某的孩兒!”王仁祐語氣有些不善。
一旁的崔安業瞇著眼睛,審視了溫禾一眼,說道:“昨日並未有人告知某,不過若是今日能將犬子帶回去,明日某可以派人將錢財送來。”
“不急不急。”溫禾笑著擺了擺手。
隨即在三人的注視下,朝著正堂內走了進去,到了上位上,他自顧自的坐了下來。
崔安業和王仁祐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了。
一個十歲的稚子,而且還是農戶出身,他何德何能敢坐在他們的上首。
崔安業正要開口,卻見崔敦禮竟然上前,就在溫禾的下首坐下,然後還一臉茫然的望著他們二人:“安業兄,仁佑兄,你們不來坐嗎?”
“不坐!”
崔安業哼了一聲,隨即將目光投向溫禾:“高陽縣子,若你要錢財,晚些時候某便可讓人送來,可你至少要某見見某家二郎。”
“不著急,某都說了不用著急,咱們先來算算帳。”溫禾笑著,然後從袖子裡面拿出了一份捲起來的紙。
就連崔敦禮都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這上面是鄭允浩昨日的供詞,上面可是仔仔細細的說明了,崔安等人犯下的罪行,嘖嘖。”
說到這溫禾故作唏噓的搖了搖頭。
“那羊毛可是陛下之物啊,他們何來的膽子啊,就這些罪過,即便是打了一百鞭,再流放到西沙州都足夠了。”
溫禾“嘖嘖”了兩聲,將手中的供狀翻了一個面。
“這不可能!”
崔安業冷喝了一聲。
那王仁祐頓時瞪圓了眼眸,反駁道:“此事是清河崔攛掇,博陵崔和鄭氏密謀的,我兒是被捲進去的!”
“咳咳,賢弟啊,昨日我們說好的。”崔敦禮沒想到今日竟然還有這番變故。
溫禾聞言,轉頭看向他,失笑道:“也就是安上兄你了,若是其他人啊,某絕對沒那麼好說話,罷了罷了,你自可去牢中將那崔安帶走,唉。”
他這一副好似虧大發的樣子,讓崔敦禮看著實在彆扭。
後者乾笑了兩聲,鄭重地行了個禮:“多謝嘉穎。”
他轉身時瞥見崔安業和王仁祐鐵青的臉,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這倆怕是還要被溫禾好好“招待”一番。
正堂的門在他身後關上,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堂內頓時暗了幾分。
溫禾慢悠悠地轉過頭,目光在崔安業和王仁祐臉上打了個轉,笑容裡的暖意漸漸散去,多了幾分寒意:“現在,該算算你們二位的帳了。”
王仁祐的喉結動了動,下意識地看向腳邊的木箱。
那裡裝著他備下的五百貫,他有種感覺,這些錢只怕是遠遠不夠了。
崔安業則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少年根本不是什麼“扒皮”。
而是頭披著人皮的狼,看似笑著,獠牙卻早已露了出來。
溫禾拿起那份供詞,輕輕吹了吹上面的灰塵,聲音平靜得可怕:“崔明是主謀之一,按律當處……”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看著崔安業的臉一點點變得慘白。
“至於仁祐兄的公子……雖非主謀,但知情不報,怕是也得領幾十板子,還要流放幾千里路吧,嘖嘖,這身上有傷,到時候只怕是要在路上得病了。”
王仁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他知道這幾十板子下去,兒子半條命怕是要沒了,根本就得不到流放了。
“溫縣子,你還是開門見山吧,區區錢財,太原王氏還是有的。”王仁祐眼神帶著幾分陰冷,他也是被逼急了。
‘陛下好狠的心啊!’
在他看來,溫禾這小小年紀定然想不到這些。
一定是他背後那個人!
大唐的皇帝陛下!
虧得他王氏和皇室還是聯姻,竟然如此算計!
溫禾還不知道,王仁祐的腦補,讓李二幫他背了鍋。
他莞爾一笑,伸出一隻手指頭。
“一口價,一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