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教的燒開水,自然不是真把水壺架在竈上燒開那麼簡單。
他從廚房拎來一把黃銅水壺,剛要往書房走,才猛然想起這時代沒有可移動的火爐。
總不能抱著竈膛裡的炭火走吧?
索性轉(zhuǎn)身帶著三個半大孩子回了廚房。
“都看好了?!睖睾虒⑺畨毓酀M水,架在竈臺的鐵架上,引了火種點燃乾柴。
火苗“噼啪”舔舐著壺底,映得他眼底亮堂堂的。
“這壺嘴冒出來的白霧,看著像氣,其實是水汽凝結(jié)成的小水珠,也就是蒸汽。”
三小隻聽著一頭霧水,什麼氣體又是水的?
溫禾正說著,眼角餘光瞥見一隻小手悄悄伸了過去,似乎想接住那些飄散開的白霧。
“李佑!”
溫禾眼疾手快,一把拍開那隻不安分的手。
李佑“嗷”地叫了一聲,捂著被打紅的手背縮回去,委屈巴巴地望著他,眼眶都紅了。
“這蒸汽燙得很,能把皮肉燙掉一層?!?
溫禾板著臉訓(xùn)斥,語氣卻軟了些。
“好奇可以,但得先弄清楚利害,我可不想晚上的時候,多加一份蒸人掌?!?
李佑連忙點頭,小手在背後偷偷揉了揉,眼底的委屈很快被好奇取代。
溫禾繼續(xù)講解:“水燒開後變成蒸汽,體積會變大,這股力量要是困住了,就能推著東西動?!?
他一邊說,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的水壺剖面圖,標出壺蓋、壺嘴和裡面的水汽流動方向。
竈膛裡的火光忽明忽暗,映著三個孩子的臉。
李泰趴在竈臺上,一隻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柴火,眼神早就飄到了後院。
這個時辰,他養(yǎng)的那幾頭小豬該餓了,不知道阿土有沒有按時添食。
那奴婢做事向來毛躁,怕是又忘了給小頡利單獨留些精飼料。
李恪站在稍遠些的地方,看似在聽,目光卻時不時瞟向廚房門口,不知在想什麼。
方纔還能勉強跟上溫禾的話,這會兒眉頭都皺了起來,像是被什麼難題困住了。
溫禾看著這倆心不在焉的模樣,心頭那點“恨鐵不成鋼”的怒意漸漸冒了上來。
這倆傢伙,怕是覺得燒開水是小孩子過家家,根本沒往心裡去。
就在他準備敲敲竈臺提神時,身旁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疑問:“先生說蒸汽能推東西,那要是把水壺做大多了,裝滿滿一肚子水,燒出的蒸汽是不是就更多?”
“到時候能不能推著大車走?”
溫禾猛地轉(zhuǎn)頭,只見李佑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小臉上滿是探索的興奮,還帶著點求表揚的期待。
呦呵?這小子倒是抓住重點了!
溫禾心頭一喜,方纔的怒意頓時煙消雲(yún)散,語氣都輕快了幾分:“說得對!道理就是這樣,不過真要做出來,還得算清楚蒸汽有多大勁兒,怎麼把勁兒引到動力上,這些都得慢慢琢磨?!?
他索性蹲下身,拿著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更細緻的圖,開始給李佑講解如何利用蒸汽推動活塞,又如何讓活塞帶動齒輪轉(zhuǎn)動。
原本是三個人的課,漸漸變成了溫禾單獨給李佑開小竈。
李泰趴在竈臺上,腦袋一點一點的,口水都快流到柴火裡了。
李恪不知什麼時候悄悄退了出去,說是去如廁,結(jié)果小半個時辰過去,連影子都沒見著。
竈上的水“咕嘟咕嘟”開得正歡,蒸汽“嘶嘶”地從壺嘴噴出來,在廚房頂上凝成一片白霧。
溫禾講得興起,李佑聽得入迷。
暮色像塊浸了墨的絨布,一點點漫過溫禾院中的梧桐樹梢。
直到李恪牽著溫柔的手走進來,少年才從蒸汽原理的推演中回過神,肚子“咕”地叫了一聲,這才驚覺已是午後。
“阿兄,我跟恪哥哥去看二孃妹妹了,她阿姊好兇哦。”
溫柔撲到他懷裡,小臉上還帶著點不平,“不過二孃偷偷塞給我一塊麥芽糖,可甜了。”
溫禾剛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就被一隻小手拽住了衣袖。
李佑仰著小臉,眼睛亮得像藏了兩顆星星:“先生,蒸汽能不能做個會轉(zhuǎn)的輪子?就像水車那樣,但是不用靠水?”
這小子倒是鑽進去了。
溫禾心頭微動,原本只當(dāng)李佑是李世民送來避禍,能護著他避開日後的坎坷便好,沒成想這孩子竟對蒸汽感興趣。
他蹲下身,撿起地上的樹枝在青石板上畫了個簡陋的齒輪:“理論上可行,不過得先算清楚蒸汽的壓力,還有齒輪的咬合角度……”
“那我明天就去算!”
李佑立刻接話,小手還在比劃著輪子轉(zhuǎn)動的樣子。
“等我學(xué)會了,我就去做個能揍李泰的東西,力氣大的能打的他下不來牀的那種!”
“啪!”溫禾屈指敲在他腦門上,又氣又笑、
“剛誇你兩句就沒正形,學(xué)問是讓你幹這個的?”
一旁的李泰正抱著胳膊偷笑,冷不防後腦勺也捱了一下,頓時嗷地叫起來:“憑什麼打我?又不是我說的!”
“誰讓你笑得像只偷油的耗子?!?
溫禾挑眉,轉(zhuǎn)身牽著溫柔往飯廳走。
“餓了吧?廚房燉了羊肉。”
“要吃兩大塊!”
溫柔立刻把武二孃的事拋到腦後,小短腿邁得飛快。
飯廳裡的八仙桌上已擺好了幾樣菜,醬色的羊肉在白瓷盤裡堆得像座小山,翡翠色的青菜上還沾著水珠。
三小隻都等著溫禾坐下,他牽著溫柔的手坐在上面。剛拿起筷子,就見李佑扒拉著碗裡的飯,還在念叨:“先生,蒸汽要是從細管子裡噴出來,會不會比壺嘴更有力?”
“吃飯也堵不上你的嘴?!?
溫禾夾了塊羊肉塞進他碗裡。
“這得看管子多細,蒸汽壓力多大,明天咱們找根銅管試試便知?!?
李泰嘴裡塞得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嘟囔:“弄那些鐵片子有什麼意思,不如去看我養(yǎng)的小豬,今天又胖了半斤。”
“你就知道吃?!?
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李佑滿腦子都是蒸汽管子,李泰惦記著後院的豬,李恪偶爾插兩句嘴,溫柔則專心致志地跟羊肉較勁。
溫禾看著這幾個半大孩子,忽然覺得這樣的午後倒比朝堂上的算計舒服得多。
飯後溫禾送溫柔回房,小姑娘纏著他講了半宿《綠野仙蹤》,直到眼皮打架才肯睡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時,月已上中天,銀輝透過窗櫺,在書案上灑下一片清光。
他點亮油燈,從抽屜裡翻出一疊宣紙。
閒來無事,反正也睡不著,他打算寫幾章《三國演義》。
一直到了月上枝頭,他才感覺到睏倦。
翌日。
溫禾一覺睡到了日曬三竿。
小溫柔都來他屋子門口催了三次了,他才悠悠的醒過來。
到了前院的時候,只見李義府正在那和一個陌生人說著話。
二人見到溫禾,連忙迎了上來。
“見過縣子?!?
那人穿著普通,雖然是圓領(lǐng)袍,但制式確實布衣做的,應(yīng)該是那處的小吏。
“見過先生,這位是大理寺劉寺卿派來的,說是那些人一大早就到了,正等著先生呢?!?
這小吏來了快有一個時辰了。
卻始終不見溫禾醒過來。
李義府也不敢去打擾溫禾睡覺。
先生最忌諱的便是睡覺的時候,被人吵醒,否則一整天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所以只能在這乾等著了。
“哦?!睖睾搪勓?,只是淡淡的應(yīng)了一聲。
“不著急,你們用過飯了嗎,先用飯吧?!?
溫禾打了個哈欠,便拋下那小吏,自顧自的去洗漱了。
留下那小吏在那乾瞪眼。
可來之前,劉寺卿特意交代過,萬萬不可怠慢了高陽縣子。
他也只能在那乾笑著等候。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溫禾這才洗漱完畢,吃過了早飯,換了身衣服,慵懶的準備出門了。
“阿兄早些回來,今日有牛……羊肉吃?!毙厝崆纹さ男n著溫禾眨了眨眼。
這小丫頭差點就說漏嘴了。
溫禾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一會如果悶了,讓阿冬陪著你出去,不可一個人到處亂跑?!?
“嗯嗯。”
小溫柔乖巧的點了點頭,目送著溫禾上了馬車。
一直看著溫禾的馬車離去,溫柔再也耐不住想要出去玩的心思,一把拽住了身旁李恪的袖子。
“阿兄走了,阿恪,我們也走吧。”
“阿?。俊?
不遠處李佑狐疑的望著面前正朝著府外走去的兩人,撓著腦袋,然後看向李泰。
“爲(wèi)什麼小柔叫三郎叫阿恪?”
“你傻,我不和你說話。”李泰直接白了他一眼。
“你才傻,昨日先生說我最聰明瞭,你和三郎連蒸汽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傻,我不和你說話?!?
“你你你你!”
李佑指著他,氣的直跺腳。
可奈何他又打不過李泰。
此刻出了永樂坊的溫禾,還不知道,他馬車後面正偷偷跟著兩個小傢伙。
靠在馬車上閉目養(yǎng)神的他,心裡正想著一會如何敲詐五姓七望那些人的事。
昨日崔安就賣了五千貫,後來他怎麼想怎麼覺得虧了。
只好用賣崔敦禮一個人情說事。
今日其餘那些人他可不會賤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