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剛過.爹就往“梅仙居”添置了一些物件.說是舊的不能用的.都要置換了.立威又在家生的奴才裡挑出二等丫鬟、三等丫鬟各兩個.外院家丁四人.粗使婆子一人.我連連擺手說自己要不了這麼多人伺候.可是立威堅持說這是爹的意思.我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收下就收下.管他幾等的.大多隻是端水梳妝.傳喚採辦的事情.論及信任.又有誰比得過翠倚.
倒不失我多心.只是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後.我自己也變了.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雖然爹疼愛我.立威也敬重我.可是五姨娘畢竟在楊家已是一呼百應.難免家生奴才裡也會有她的人.我並不怕她會爲難我.然而我不想再讓爹分心.他接我回家已經衝破萬千阻撓.若是再給他添麻煩.我心裡又怎麼過意得去.
在劉家的日子雖然不長.然而那段艱辛的日子已經讓我學會了做個獨立的人.學會了拾掇自己.我知道造成今天一部分的原因究於我太過相信別人.另一部分就是我自己過於依賴.覺得嫁了人丈夫就是我全部的依靠.殊不知他不僅是我的依靠.也是衆多王府女人的依靠.
所以我必須學會自立一點.做事考慮好最壞的一步.而這些.最起碼的就是要學會自力更生.
至於分過來的下人.就只能是吃吃閒飯了.
從他們進“梅仙居”的第一天起.我就吩咐翠倚讓外院的幾個家丁跑了跑市場.搬回些我平日喜歡的盆花.總得給這些丫鬟奴才一些事情做不是.不然又怎麼讓爹安心.如何有機會做自己的事情呢.
下一步.就該把銀票變成.更多的銀票了.
在做這件事情以前.我還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長靴踏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我拄著一根桿子.吃力地朝山坡上前行著.翠倚幾次想過來扶我.都被我拒絕了.有書曾說.行孝須心誠.我是去祭奠孃的.怎麼能連爬山都要人幫襯.
四姨娘的墳頭在小山之巔.我至今仍然無法堅定地喊出娘這個詞.她賦予了我太多的內涵.而那位不曾生我卻養育了我數十年的娘給了我全部的親情和愛.致使我仍然相信.即便是她們活著的今天.這也該是我們相處最好的方式.
娘.原諒我真的不能這麼叫你.這只是一個稱呼.一個從我記事起就給與了另一個人的稱呼.相信我是愛你的.
皚皚白雪之間.兩座墳靜靜佇立著.一座是四姨娘.一座是紅蓮.
周圍沒有一株樹苗.看起來是那樣孤寂.
墳頭沒有一絲香火.看起來是那樣孤單.
原來爹所謂的讓楊採代替我祭奠的墳頭.是他的平妻我的養娘啊.
我以爲也會有您的位置.
可憐女兒連您死後也不能公示我的身份嗎.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是比陰陽相隔還要殘忍的距離.
爹……
您這樣疼愛我.爲何連一個目光也不能給娘呢.她纔是我的親孃啊.
是什麼樣的錯誤.竟然連死也不能得到您的原諒.
是什麼樣的理由.讓您在滾滾紅塵的幾十年也不願對她笑臉相迎一次.
女兒真的不明白.
難道她的一生還不夠悲慘嗎.
她得不得夫君的疼愛.得不得好姐妹的關心.得不得親生孩子的承歡膝下.她永遠只能遠遠地看著.看著屬於她的丈夫笑對著別的女人.看著往日姐妹搶走她的孩兒.看著親生的女兒依靠在別人的身邊.
搶走.搶走……
娘.您爲什麼.要把我留在另一個孃的身邊.
我想著這些模糊的往事.始終不能釋懷.也不能把整件事情參透.讓我糾結的原因很多.既然二孃和娘曾經是要好的姐妹.因何突然翻臉.又爲何二孃要帶走我.還有這些年.娘明明是關心我的.爲何不肯與我相認.
最不能釋懷的.當數園子裡的嬤嬤曾說.娘是在二孃怒氣衝衝進了她的“湘竹院”不久後毒發的.二孃對我如此疼愛.一生吃齋唸佛.豈會是如此狠毒之人.
如果二孃的目的是除掉我親孃.爲何會自己動手.
還要在娘離世後去廟堂.又意外地慘死.
到底是什麼樣的陰謀.會牽涉到我足不出戶的娘.還有一生善良賢惠做事張弛有度的養娘.
我吃力地扶著額頭.百思不得其解.
而今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清香一柱.以託哀思.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墳頭的另一邊.紅蓮的墓碑靜靜靠在孃的身邊.像是永遠的守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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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紅蓮的瞭解不多.只知道她家境堪憂.從很小就開始服侍娘.從生到死.不離不棄.
“娘.您安心吧.”
我在心裡默默唸著.
還有紅蓮.你也放心吧.我們楊家.會好好照應你的家人.
不知道是從哪裡吹來的冷風.讓人渾身涼颼颼的.
我燒著冥紙.祈禱來世不必這樣負相望.
“小姐.您看.您看.”
翠倚本是陪在我身邊.也不知爲何突然尖叫起來.
“別鬧了.你要是冷的話就別跪著了.在後邊等著我.”
那幾個新來的丫鬟和家丁.不就一直站在後面等著我不願向前嗎.
“小姐.奴婢不是怕.您看……”
我只顧著燒香.並沒有注意到有什麼不同.經她一提醒.這才細細地打量起來.只見本該是白雪覆蓋的石碑一側.有鬆動的跡象.原本白色整合的碑面.細看之下有破碎的裂紋.墳頭與周圍的雪跡也大不相同.
我哀嚎一聲.渾身痙攣.疼痛是一把尖銳的小刀.一寸寸把我凌遲.
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如果僅僅是有人來探過.我應該感覺到欣慰.可是……
可是孃的墳卻被人掘了.
我扯著翠倚的衣角.慌亂地道:“快.叫他們過來.你叫他們過來.”
家丁遠遠地過來.問道:“四小姐.”
“你們幾個.迅速把娘……四姨娘的棺柩恢復原樣.”
“是.”
我站在原地.聽著那些吱嘎吱嘎踩在雪地上的聲音.紛亂不已.
三哥就算再不濟.也不會不孝到盜用親孃的陪葬.何況.她不過是以妾侍下葬的規格.怎就激起了劣徒的玉wang.
罷了.人已經不在了.再去計較似乎也於事無補.就讓一切隨風飄散.我既然已經回來.少不得逢年過節都會來探望.再也不會有人會打你的主意了.
伴隨著“咚“的一聲.家丁齊聲驚異道:“四小姐.棺木沒有盒蓋.還有.四夫人的棺錞是空的.”
我不顧一切地撲過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棺錞裡除了一套衣物.諸多珍寶首飾完好無損.再也沒有其他東西.更重要的是.的確沒有孃的屍體.
那衣物我見過.是我出嫁之日娘所穿之物.亦是她飲毒彌留所穿之物.
是什麼人要這樣的殘忍.連最後的體面也不肯給她.
我記得三哥說過.她喜歡這套衣物.因爲我小時候有一次偶爾路過“湘竹院”.見她穿著這套浣紗衣.隨口說了一句“好看”.此後她常常摩挲這套衣物.不捨得穿.除了我出嫁當日.和……她服毒那日.
三哥說過的.是他親自替娘整理好衣物上的藥漬.是他親眼見到合棺.是他親手跟著填土.
她明明就是衣著光鮮、頭面十足地下葬的.爲何連屍首都沒了影子.
爲了錢嗎.留在棺錞裡的首飾好幾樣都價值連城.盜墓的高手不可能沒有這點眼力.
我相信不是.
可又是爲了什麼呢.
究竟是怎樣的人.連最後的榮光也要替你剝奪.
我突然覺得心碎無比.
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沒有我的日子.她是怎樣度過的.
親生的女兒就在跟前.常常都在她眼前晃動.她是要忍受怎樣的痛.才能緘口不言.把這個秘密帶到棺材.
那些日子.還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一雙兒女都不在身邊.她每一日是怎樣熬過的.
有個貼身的丫鬟紅蓮可以陪伴著說話嗎.然而紅蓮畢竟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鬟.在這府裡忍氣吞聲的丫鬟.
面對丈夫的無視.她是否也有淚溼空枕.
就是這樣一個苦了一生的人.竟然到死還要承受這樣的災難.竟然連一座真正的棲身之地都沒有.
到底是怎樣狠毒的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殘忍到連一個死人也不肯放過.
娘.原諒女兒.因爲我從來都不知道身後還有一個您.我從來都沒有回頭過.您曾經悄悄對我說過.永遠不要回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您的話.
您曾經悄悄地給我繡了小荷包.就係在我的袖袍下腰處.我覺得新奇.正要留下對您說感謝的話.那位娘已經走來.我笑瞇瞇向她跑去.全然忘記身後的您.
有那麼幾回我吃太多上火的東西.下顎上總是堆滿了小包包.您知道我每天都會在花園裡走走.熬了去火湯眼巴巴在藤蔓下等著.哪知下午大雨傾盆.娘不許我出門.您卻因爲在風口上等我著了涼.整整一個月未曾出門.
所以每次碰見紅蓮.她總是對我冷冰冰的.
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麼.
我真傻……
原來您一直在我的生活裡.從不曾離去.
而我的心底卻沒有您的印記.
我的淚漸漸地流下來.流下來……
滴落在衣冠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