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yīng)了春煙,她的話句句戳中我的心坎。說來也是可笑,她告知我的內(nèi)容竟與那假春煙不謀而合,只是真春煙說的更爲(wèi)詳盡具體一些罷了。
我一邊聽著一邊鎖緊了眉梢,連春煙的身世情況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可見對手也是個小心的人。只怕我們這一路,也並不太平吧!
我那時候剛剛醒來,對於外面的情況一無所知,剛好對方就派了個假春煙來接近我,說是接近,不如說是試探,只是我真的不懂,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爲(wèi)何還要苦苦相逼?
也許皇宮真的不再太平了,這也是尹風(fēng)爲(wèi)何一再堅持要送我離宮的原因了!
其實哪裡有真正太平的地方?只要事情沒有解決,那些麻煩就會一個接一個地紛至杳來。
既然退無可退,還有什麼好擔(dān)憂,與其坐以待斃,處處受人掣肘,不如迎難而上,掃退頑敵!
心裡這樣想著,我的狀態(tài)明顯好了許多,晚膳也用得香些。
上次在板栗村,見過尹風(fēng)的人只有劉漁郎,因此外人對於我們的情況瞭解得很少。這裡可劃歸爲(wèi)萬聖的窮鄉(xiāng)僻壤,交通阻塞、信息落後,但爲(wèi)了免人生疑,我與穆展還是扮起了假夫妻。對外宣稱是投奔親戚而來,春煙是我的貼身丫 鬟。另有一個老媽子負(fù)責(zé)管家,家丁幾人護(hù)院。
每次我當(dāng)著外人面喚穆展“夫君”的時候,穆展都會紅透了臉。我自己也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心裡偷偷樂,小時候楊葭跟他一起過家家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現(xiàn)在的彆扭呢?
春煙一邊替我卸妝一邊笑道:“夫人,以奴婢看,您還得好好**將軍纔是!”
說罷掩口笑了起來。
我看著她壓抑的笑,道:“你也這麼覺得?”
“可不是嘛!”春煙又道:“奴婢還從未見過哪位做相公的,連進(jìn)房間也要看著自家夫人的臉色,還要在門外敲敲的。”
“扣扣!”
敲門聲響起。
我與春煙皆是回頭一望,相視一笑,春煙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夫人,末……爲(wèi)夫可以進(jìn)來嗎?”
春煙走過去,從手中接下穆展的披風(fēng)放到牀架上,溫言道:“剛說到爺,爺就回來了。”
我也附和道:“在外忙了一天,爺快歇著吧。”
這頭春煙放下披風(fēng)又?jǐn)Q乾了帕子遞過去,道:“爺擦擦汗吧。”
動作流暢。
我一邊欣賞一邊想,要不然爲(wèi)什麼老夫人這麼喜歡春煙呢,總是能想別人心中所想,也不多話,比起芽兒也是略勝幾籌。
因爲(wèi)怕被人懷疑,人前人後,下人們統(tǒng)一稱呼我爲(wèi)“夫人”,穆展的更簡單,就是一個“爺”字。
這個爺?shù)暮唵斡蓙硎钦f,他是外地一位普通秀才家的嫡長子,後來生母病逝,父親續(xù)絃,後來的繼母視他若眼中釘肉中刺,父親去後便被這繼母掃地出門,不得已才帶著夫人投奔親戚而來。我如今毀去了半張臉,胖嬸已經(jīng)不記得之前的辛姑娘就是我了,聽完春煙的說辭,很是不忿,還道:“夫人您也是太柔弱了,按理說您們爺纔是嫡出,怎麼著也不能讓後母欺負(fù)到頭上不成!”
胖嬸說這話時義憤填膺,只差沒有把房頂掀翻,激動之處,甚至挽起袖子,對著那被我們拉起來扮成臨時後母的婆子拳腳相向。春煙拉住了道:“哎喲胖嬸,您說得倒是實誠話,不過我們爺是個心善的,就怕後母因爲(wèi)這事讓老爺受罪。爺也個極孝順的,怎麼忍心老爺左右爲(wèi)難呢。”
胖嬸猶疑了會,臉色白白青青,兩塊胖嘟嘟的肉起伏個不停,道:“這……這也是。唉!富貴人家,原來也有這些個煩惱啊!”
春煙“慼慼然”道:“是啊,只是可憐了我們夫人,本也是大戶人家嫡出的女兒,如今卻要……”
嚶嚶哭起時衝我眨眼,我會意,蜷縮起身子勾下頭,讓人看不到我的表情卻要以爲(wèi)我很難過。
胖嬸見此,也不好再說什麼,胡亂安慰了我?guī)拙浔阕吡恕?
待她走後我跳下牀,問道:“她相信了?”
春煙道:“奴婢覺著是信了七八分。”
“那就好!”
我心裡一塊石頭落下地,假裝很高興地喝起茶來。默默唸道:胖嬸,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
春煙將新摘的梅枝理掉旁支,道:“其實主子不必在意,胖嬸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我點頭,沒告訴春煙之前的胖嬸是有多貪財,沒想到還有些人性,知道公義道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傍晚穆展回來時,我把事情大概地告訴了他,他聽完道:“必須要讓周圍的人都確信我們是投親的人,否則……這裡雖說離汴都甚遠(yuǎn),但也不可不防。”
我知道穆展絕不是危言聳聽,如果之前我還以爲(wèi)這一切都是因爲(wèi)我的話,那麼此刻我終於明白自己是大錯特錯了。我就像是這棋局上的一顆棋,不止我,還有穆展、春煙,甚至尹風(fēng)等等。那佈局的人,我最初以爲(wèi)是皇上,現(xiàn)在又覺得不是。究竟是誰,穆展不肯說,應(yīng)該是說他還沒有準(zhǔn)確估計出來。他要的是確信,不是也許。
已經(jīng)有三天沒有見到尹風(fēng)了,忽然想起我第一次離開他的別院來到這裡,他不吃不喝也要來尋我,如今卻毫無消息,我開始擔(dān)心起來,他是不是出事了?
穆展每一日都是早出晚歸,我不敢去問他,只能在心裡默默擔(dān)憂。
第二日一大早,胖嬸就在門外叫開了。穆展在聽到聲響的一瞬翻身躍起,裹著被子往牀榻而來,疾風(fēng)吹過之際,他已仰躺在我身側(cè),剛毅的面龐有幾絲柔和,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功夫胖嬸已經(jīng)不顧春煙的阻攔掀了簾子進(jìn)來,看到的是我屈膝坐在牀榻上,正就著外袍對穆展道:“爺,讓妾身服侍您添衣吧!”
穆展穿著潔白的裡衣,張開雙臂,從鼻孔裡“嗯哼”了一聲,不悅地看著門口突然造訪的胖嬸。
胖嬸一丟簾子,“哎喲”一聲退到門外去。
門外傳來春煙的說話聲:“胖嬸,這下您該相信了吧。”
“你們院裡的規(guī)矩真多!”胖嬸嘀咕。
我笑,以爲(wèi)她會知難而退,又聽她道:“那我還是在廳裡等著你們夫人吧!”
我差點一頭栽倒在地,就這樣不會覺得尷尬嗎?好吧,算是我低估了胖嬸的臉皮。看著穆展忍著笑而不笑的表情,我率先一步下牀,盈盈福身道:“夫君,妾身先退下了。”
穆展眼裡一愣,可是我哪裡管的了他那麼多,先打發(fā)胖嬸要緊。
隨意地塗脂抹粉後,我這才由春煙陪著來到大廳。
胖嬸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兩片薄嘴脣不停律動,地面到處是瓜子殘骸,黑壓壓聚集在她腳下一團(tuán)。
見到我道:“夫人起來啦!”
那情形就像與自家人說話一般,也像是剛剛沒有撞進(jìn)別人的內(nèi)屋一樣。
我連連感嘆,胖嬸的臉皮果然跟她身上的脂肪一樣啊!
繞過一地碎屑,我微笑道:“胖嬸今日來是有何事?”
胖嬸大笑:“嘿嘿,是有點事。”
我看著她,靜待下文。
這時有一小婢舉著托盤走過,胖嬸眼巴巴看著托盤上的碗,攔住小婢道:“這碗的顏色看著就美,裝的是何物啊?”
小婢見來者是客,便回道:“是我家夫人的蔘湯。”
胖嬸舔了下口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碗,咕嚕嚕喝下,一擼嘴角道:“你們家夫人虛不受補,還是由我代勞吧。”
小婢看呆了,愣是張大了嘴許久沒有合上。胖嬸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對著我又是嘿嘿一笑。
“你先下去吧。”
那小婢總算想起自己要幹嘛又被幹嘛了,眼圈一紅,見我沒有責(zé)怪之意,這才倉皇退下了。
胖嬸看了我?guī)籽郏哑鹫~媚的笑,將一個簸箕遞過,擠出幾滴眼淚道:“昨兒個聽春煙姑娘說完夫人的遭遇,我是一宿沒有閤眼哪!我看夫人也是個可憐的,只怕日後要在這板栗村常住了。既然是一個村的鄰居,少不得要來往,胖婆子我家也沒什麼好送於夫人,倒是前些時候得了一些上好的茶葉,我一直捨不得喝,今日就權(quán)當(dāng)是個見面禮,夫人莫要笑話了。還有一些我們這的花種,倒是市面上買不到的,也請夫人笑納。”
我讓春煙收了,客氣道:“胖嬸有心了。”
胖嬸站起來道:“喲,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了。”
說要走,腳就作出邁步的姿勢,一點沒移動位置,老是盯著我看。
我拔下頭上金簪,放至她手心,笑道:“古語有云禮尚往來,就簪子也權(quán)當(dāng)是給胖嬸的見面禮吧。”
胖嬸假意推脫了幾回,便笑著接下了。
春煙只管捂著嘴笑,也不知是笑胖嬸的貪財還是笑她肥大的身軀。
“爺,婢子知錯了,爺就饒了婢子吧!”這時候從裡間傳來一個小婢哭泣的聲音。
我假裝無意地瞟了一眼春煙,“臉色慘白”地問道:“怎麼回事?爺又……”
春煙噙住淚,低下頭算是默認(rèn)。
胖嬸剛擡起腳,一聽這話就要開溜,被春煙一個架住肩膀,哀求道:“胖嬸,看您對我們夫人如此費心,我這個做奴婢的也不瞞你,我們爺他有……”
然後望著胖嬸睜大的眼,可憐巴巴道:“可憐夫人整日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爺一發(fā)起病來,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誰也拉不住。你就行行好,陪著我們一起進(jìn)去看看吧!”
然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顏色一動招呼著另外一個小婢就往裡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