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完好無損地還在我手上,沒有破損的痕跡。
穆展凝視著,忽而問我:“夫人,敢問這笛子是否一直在夫人身上?”
我開始回想之前的種種,道:“當日我逃出皇宮摔下懸崖,被一個小姑娘所救。她後來把笛子還給了我,不過在我們回都途中,這笛子有一段時間曾在她身上。她說覺得這笛子甚是好看,要拿去研究研究,那時……我們還沒有進明月樓。”
“明月樓?夫人此次,是被明月樓所困?”穆展似乎很詫異。
我點頭,道:“說也湊巧,我與那救我的小姑娘,一同回都。”
“夫人,救你的人……”
我知道穆展的懷疑,當即否定道:“她是個住在山窪下的小姑娘,早就沒了親人,是個孤兒。”
穆展這才抿起嘴,聽我繼續說來:“我們一起回到汴都,不想在集市她被人擄走,我尋她無果,機緣巧合之下竟然進入明月樓,碧玉,就是救我之人,居然也是被樓中人所擄,強行要嫁給樓下至尊之子。”
“後來,被我發現,我豈能任救命恩人置之不理,這才……,無奈樓中不肯放人,所以,我只好請將軍相助。在這之前,玉笛一直在碧玉身上,我發現她後再次尋了回來。”
穆展聞言道:“如此,只怕這笛子是在碧玉姑娘身上時被人下了手。”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我反駁道:“我們都是誤打誤撞進了明月樓的,難道還會有人事先安排好,讓我們誤以爲一切都是巧合?可是誰會有這樣細膩的心思,除非……”
我說著,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個人來,是他!
“除非什麼?”
“沒什麼。”不知爲何我竟然自作主張地向穆展隱瞞了關於樓主的一切,到底是什麼呢?我的確是開不了口。
穆展見此並不追問,道:“夫人不必擔心,以末將看,此人並非故意爲難夫人,只不過是想拖延些時日。至於爲何要讓末將晚了三日纔得到夫人的訊號,就要看那人是何意了。”
“將軍分析的極是。”
“夫人,樓中危險,夫人何不與我一同離開。末將定會護得夫人周全。”
一起離開嗎?可我還有好多的事情要做,而且,讓我如何面對你呢,只要一看到你,我便會想起……
我看著手中翠色的玉笛,淚珠在眼眶打顫。我深吸口氣再次遞於他道:“如今一切都過去了,我想,我應該不會再有何事勞煩將軍,這玉笛原本也是將軍的,現在物歸原主。”
穆展虎軀一顫,並沒有接過笛子,反而是道:“這玉笛只有三次發出訊號的機會,夫人用過一次,還有兩次。末將已經將它復原,若是夫人不嫌末將拙劣,將來有何要事,同樣可啓動機關,末將也會在接到訊號的第一時間趕來相助。只要末將人在,這諾言便定會守住。”
我收回放置在身側,莞爾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將軍的好意了。”
我擡頭看著快要黑下去的天,不讓自己會哭出來。翠倚,你一定是老天派給我的天使,所以即使你不在了,還是會默默看著我,保護我。我答應過你會好好活著,你也要好好的,來生,我們再做姐妹,好嗎?
我們刻意地不再提起翠倚,是因爲大家都知道一旦揭開,傷疤就會永遠無法乾涸。
“夫人,那晚月下的承諾,於明年五月初五,同樣有效。夫人保重,後會有期!”
我全身一慟,像是被什麼定住了一般,雙眼瀰漫起細小的水霧。我就那麼看著他,看著他站在烈烈風中的身影,越來越遠。
我想喊,可是視線模糊下來,淚水朦朧了我的雙眼……
明年的五月初五,是原本定好的他迎娶翠倚爲側夫人的大好日子,也是翠倚及笄的當日……
人不再,花還開,人月難團圓。
翠倚,你爲什麼要早早離去,你的穆展已經對你動心了,即使要我老死皇宮,又有何不可?
馬車越來越遠,我擦乾眼角的淚,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我知道,接下來的路也許更加艱難,可是,我必須要走下去,帶著許多人的期望,一個人走下去。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我再次回到剛剛被“擄”的地方,碧玉仍在原地焦灼地踱步,因爲是偷偷出來,她不敢聲張,也不敢報官。見到我,臉上一喜,又哭起來道:“姐姐,你終於回來了,嗚哇……”
我抱著她道:“我沒事。”
碧玉捶打著我的背,哭得聲嘶力竭:“我還以爲姐姐像我上次一樣,被擄走了,我以爲再也見不到姐姐了!”
“我真的沒事,姐姐不是答應過碧玉嗎?一定會帶碧玉嚐遍整個汴都的美食。”我揩著她的淚,小丫頭鼻涕還真多!
“我們回去吧。”我拉起她的手,欲要往回走。
碧玉站在原地,道:“姐姐,你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幾個黑紗男子朝我們走來,爲首的一個我識得,正是之前的黑衣舵主。
我眼裡一慌,道:“他們怎麼會在此?”
碧玉抽泣著道:“就在姐姐被擄走不久他們就找到了我,我說姐姐被擄走了,他們便派人四下尋找。又給了我這個。”
我定睛一看,還是類似煙火之類的暗號。
碧玉很是委屈地道:“姐姐,他們說,樓主下了死令,要是姐姐傷了一隻手,便要砍去他們的雙手;要是姐姐少了一條腿,便要砍去他們的雙腿;要是今日找不到姐姐,他們便要,提頭去見樓主。”
什麼!那樓主竟如此殘忍暴烈!
我很是不悅,眉頭一皺,碧玉見我生氣,身子一縮道:“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告訴他們的,實在是覺得他們太可憐了,我一時心軟,就……”
“不要緊,我沒有怪你。”
我看著那些男子,道:“趕緊傳書給樓主,就說我這就回去,我辛晴一人做事一人當,請他不要遷怒旁人。”
黑衣舵主勾下頭對著身邊的人耳語一番,那人便施展輕功先行離去。這邊黑衣舵主的眼神一直看著我而來,道:“轎子已經備好,請夫人上轎。”
我拉著碧玉蹬蹬上了馬車,掀開簾子,那黑衣舵主在外騎馬跟隨,眼睛寸步不離車輦。
我無趣地合上眼瞼,這樣也可以避免碧玉的聒噪。
與穆展見面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的面容還是那麼清晰,可是我知道有些事一旦開始走下去就沒有退路,有些人從一出現就只能是路過,是朋友,是親人甚至更多,就是不能成爲情人。
就如我與穆展。
他已經徹底放下了與我幼時的玩笑,開始慢慢接納了翠倚的出現,甚至已經心動。否則,那次我們在羅玉英的朝夕坊外偶遇時,面對羅竹要與翠倚單獨會面,他的眼睛裡掠過一些別樣的東西了,那別樣的東西,不是感情又是什麼?
只是造化弄人,翠倚到死都沒有等到穆展一句真正的承諾,而這承諾,竟然在她離去後以一種哀思的形式表達了出來。
成親,原本那麼美好的喜事,會變成一場哀悼的冥婚。
我不得不開始相信命運,這種曾經被我批判得體無完膚的思想理論。那時我以爲只要有心,什麼都可以辦到,只要自己願意,才能獲得幸福。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是在幾千年之前的古代,沒有女人的地位,更不可能有男女平等。
我嘲笑起自己的愚昧無知。
碧玉被我笑得嚇呆了,懦懦道:“姐姐,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我雖然不在場可也想象得到當我突然消失她一個人面對人生地不熟的環境會覺得多麼的害怕,特別是面前還出現一羣的彪形大漢追問我的下落。每個人都有害怕的地方,碧玉是個小山窪的女孩子,說到底也是個苦命的,怕死也很正常,我有什麼資格怪她?
我幽幽嘆了口氣,道:“我沒有怪你,你也累了一天,趁著現在還沒到樓裡,先好好睡會吧。”
找不到我便要全部人陪葬,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的樓主,也不會是什麼善茬。回去後指不定還要面對怎樣的血雨腥風,還有沒有機會好好歇息都是問題。
這些話我沒有說出口,我想碧玉也未必明白。只是這個奇怪樓主的態度讓我覺得很是奇怪,先是躲起來不見人,你不見我就走吧,又不準人走,最後偷偷出來一趟好像弄得天下大亂一樣,有這麼嚴重嗎?
居然還勞動座下舵主來找我,這個舵主長期在樓內,跟在至尊身邊,少說也是三四把交椅上的人物,不去劫富濟貧幹些好事,用來尋找我一個小女子,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嗎?你真是!
碧玉始終還是有些不安心,看著我肯定點頭後才放下心來,道:“姐姐,那輛馬車上是何人?你怎麼又會回來的呢?”
“馬車上是個劫匪,他見我穿得這樣豪華,以爲我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小姐,所以想綁架我訛詐錢財,後來發現我臉上有一塊疤痕,又是個啞巴,就把我放了。”
我隨意找了個藉口,搪塞碧玉。可是小丫頭平時笨得很,今天被嚇了居然變得聰明,道:“可是姐姐,既然是爲了錢財,那爲什麼沒有取你身上的銀票呢?”
“呃……因爲銀票上映著萬通錢莊的字樣啊,萬通錢莊的明月樓的所屬,可能那劫匪覺得我是明月樓的人,所以不敢得罪吧。”
“哦。”碧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靠在我的腿上,用一種很是悲切的聲音說道:“要是有一天,姐姐發現我騙了你,會不會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