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在鄉村的日子.回到奢華的馬車上.我一點睡意也沒有.這短短的時日.每日除了吃便是睡.我倒是又長了一圈肉.只是從銅鏡裡可以看出.膚色比不得在王府時候的白皙.果然女人的青春和美麗是需要時間和物質來襯托的.
看來.回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該是美白了吧.
我暗暗想著.一看翠倚還在抽噎.順著她撩起的簾子往上看.依稀還能見到山腰上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人影.正衝著我們這邊揮手.翠倚也把手舉起來.重複著她一直重複的幾句話:“保重啊.保重啊.照顧好自己.”
那矮胖的人影不用說也知道是胖妞.她不停揮舞著手臂.另一隻手不時低下頭去抹眼淚.惹得翠倚再次哭泣起來.
我不知道此刻劉漁郎是什麼表情.我希望伴隨著我們的離開.能夠讓他漸漸淡忘.或者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
人生就是這樣的富有戲劇化.我也曾想過如果一開始我喜歡的是尹風.結果會是怎麼樣.或者像劉漁郎這樣.出生鄉野.又會遇到誰.
劉大哥.祝你幸福.
真心的祝你幸福.
我在心裡默默唸著.
其實.胖妞也是很適合你的人呢.
就這樣沒費多少工夫我們就離開了南山的境地.我回頭望了一眼已經隔得很遠的南山.它離我越來越遠.
想好要去看的姑姑.竟然沒有機會再見一次.
要不要告訴爹.其實姑姑還活著呢.不告訴他吧.好像有些不孝.告訴他吧.又違背了我對姑姑的誓言.
很多次面對爹我都想脫口而出.可是我開不了口.每次話到嘴邊就會想起姑姑那悲憫的眼神.帶著無限的哀怨和絕望.我終於還是沒有開口.想著到了合適的時機.再告訴爹爹也不遲.
馬車每行一個時辰爹便會吩咐車伕停下來歇會.說是不能累著了我.他自己也每次都要親自從前面的轎子裡下來.見到我安然無恙纔會放心.爲此翠倚很是開心.還直言說早叫我回去不聽.現在終於發現家的好了.要是一開始就回家又哪會受這些苦楚等等.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爹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但是我內心遠沒有表面看似的平靜.因爲我有太多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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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其實很小.小到一個轉身也許就會遇見.
如果尹風執意要來尋我.被皇上知曉.一定會遷怒楊家.這纔是我最擔憂的問題.
偏偏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還有爹.把被王府休棄的女兒接回家.一定會受到其他朝臣的譏笑.甚至.排斥.
馬車上我曾經問爹.爲了接我回家要做出這麼多的犧牲.值得嗎.
爹說.沒有什麼值不值得.我是你爹.你是我女兒.做爹的已經讓女兒受了一次苦.斷不能再在這個時候像個外人一般落井下石.
萬聖自立朝以來.從來沒有哪位被休棄的王公大臣或者妃子可以再回孃家居住.我是第一個.
第一個被王府休棄還被親爹接回孃家的王府.側妃.
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我回到汴都之後.會成爲多少人茶餘飯後的笑料.會驚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五姨娘是第一個反對的.我們回府那日她帶著女兒楊採回孃家探親.第二日剛聽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我剛回府不久.爹就把我帶回了前廳.在孃家時我並不常出現在這裡.只依稀記得每逢重要的節日纔會拉著孃的手進來.與其說是拉著娘.不如說是躲在她的身後.對於這個爹.家裡的一家之主.我很少見到.也很是害怕.當然也可以說是敬畏吧.每逢此時爹都會對我笑笑.一副想和女兒親熱的樣子.從杯碟裡拿出點心引誘我去他身旁.可是每次都在我即將伸出手拿到點心的時候被五弟立武搶去.然後爹就會勃然大怒.嚇得我和七妹楊採哇哇的哭.
現在看到站在爹身後高大的立威.我不禁笑了起來.那時候的我們.真是純真那.
小時候頑皮的立威.如今成熟穩重.倒是有幾分架勢.
我嘴角噙起一抹笑意.道:“若不是脖頸上的那顆痣.即便是在大街上遇見.我也斷斷是不敢與五弟相認的.”
立威很是靦腆地一笑.道:“四姐姐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叫我姐姐.不是側妃.害怕會觸及我的傷痛.真是個細心的.
立武在邊上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因爲上一回“慈心殿”攔駕.立威和立武兩兄弟因禍得福.皇上欣賞他們的勇敢忠心.金口一開.本是蝦兵蟹將的兩人升任御林軍守衛.一下從毫不起眼的皇宮守衛變成皇上跟前的紅人.立威更是憑著果敢忠勇.調去做了皇上的貼身侍衛.可謂真正的離光耀門楣更近了一層.
就連爹也直誇立威有他當年的風範.
翠倚正在倒著茶.突聽此聞驚得差點摔了茶盞.我藉機打發她先回屋了.
事到如今.我爹寵妾滅妻.重庶輕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大娘是個身子弱的.早些年也不知是因爲什麼讓爹記了恨.不過礙於是結髮夫妻.始終保留著大房.她的兒子也就是我大哥.更是爹的嫡長子.成日只會遊手好閒.爹早就對他不抱希望.留著幾個莊子鋪子供他終老罷了.所以其實大房.在我穿來甚至更久之前.早已形同虛設.
與大房有相同地位的.還有三房.我那位身子羸弱的二哥.我幾乎沒有見過.聽說也熬不了幾年了.
三哥.我的親兄長.自從親孃離世後也已遠走他鄉.不知歸期幾何.
曾經聲名大噪的鹽商楊家.就這樣破敗了下來.因爲之前歿了兩位主子.大半的院子閒置了下來.傭人也跟著少了許多.
說破敗吧.立威現在又是在皇上手底下做事.真真是極爲詭異的.
否則.五姨娘也不會那麼囂張跋扈吧.
畢竟現在爭氣的兩個青年男子.都是她的兒子.況且她還生了個女兒.聽說也已經美若天仙.
閒聊不久.廚房已經把甜點端上來了.我細細看去.精緻的白瓷碗裡盛放著數十枚元宵.白如碧玉.香氣誘人.
爹吩咐著下人把湯匙放進碗裡.道:“今兒個我們一家人不要人服侍.自己動手.好好嚐嚐這些個元宵.”
爹話音一落.下人們都退下了.偌大的前廳只剩下我們四人.爹率先舉起了湯匙.道:“既是元宵節.就該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立威立武.先敬你們四姐姐.”
立威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遞過茶.道:“我與六弟知道四姐姐身子骨還沒復原.不便飲酒.這是上好的竹葉青.我們兄弟以茶代酒.敬四姐姐一杯.前塵往事.四姐姐莫要再想.這裡永遠都是四姐姐的家.”
立武很是不高興.看到爹鐵青著臉.這才勉強站了起來.虛無地一笑.
我牢牢地握住杯子.將茶一飲而盡.道:“五弟說的話.四姐姐我都記住了.”
這裡永遠都是四姐姐的家.
這樣的話從立威口中說出.我竟一點不覺得虛假.看來爹是打定主意要把楊家交到他手中了.
至於立武.雙生兄弟.一母同胞.始終少了一份穩重內斂.
五姨娘的潑辣虛假我是見識過的.有這樣一位孃親.這樣一位不識大體的兄弟.楊家交到立威的手上.真的萬無一失嗎.
只怕也是爹.不得已而爲之的辦法吧.
爹看著我們姐弟相處融洽.安慰地點了點頭.攪動著瓷碗裡的元宵.有些感慨地道:“你娘最愛吃元宵.可惜.她現在吃不到了.”
我剛剛收拾好的情緒瞬間分崩離析.因爲愛吃元宵的不是被升了平妻撫養我長大的娘.而是那個把我生下來卻被我叫做姨娘的娘.
原來爹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竟然還裝作若無其事.早就知道還要不顧一切把我這個庶出的女兒接回家.
我看著爹已然蒼老的容顏.不禁想問.爹.到底哪一個纔是你愛過的.
還是每一個你都愛.
你如此寵愛五姨娘.任由她每日光鮮亮麗地以女主人自居.爲何提起我娘.你卻突然那樣的哀傷.哀傷到彷彿失去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
我娘.只是你的舊人嗎.
用來緬懷的舊人.
可爲何你又要那樣的疼愛我.
我轉身離去.捧著碗跌跌撞撞地回到“梅仙居”.我在這裡長大.也在這裡出嫁.
娘在這裡生活.梅仙居這不大不小的院落就是捆綁她一生到死的角落.
我現在又回來了.只是再也看不到娘了.
房裡的擺設一絲一毫也沒有變過.我回來前翠倚已經清理過.見不到一絲灰塵.我輕輕觸摸著這裡的一窗一簾.往事像潮水一般涌來.很快就溼了我的面頰.
我惱恨自己.明明現代就是個大學生.素描丹青都是必修課程.卻在穿來的這三年裡.沒有替娘畫過一幅畫.她的音容笑貌歷歷在目.可我卻一點也抓不住.
到頭來.也只能.無語凝咽.
娘.女兒回來了.您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