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漁郎的聲音再次傳來:“娘.您想到哪兒去了.孩兒早就知道白姑娘是許了人家的.怎麼會喜歡她呢.”
劉氏的聲音帶著欣喜:“既然不是喜歡白姑娘.那你爲(wèi)何不願意成親.”
“是胖嬸家的胖妞不合你的心意.”
“……”
“那娘就再幫你看看.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娘聽說.鄰村也有幾戶人家的姑娘.看著就可心的.不如……”
“娘.孩兒不是說過了嗎.孩兒不想成親.”
“爲(wèi)何.”
“爲(wèi)何.”
劉氏連問兩聲.劉漁郎終於忍不住道:“孩兒有喜歡的人了.”
“啊.”
不止劉氏.連我也是心裡一驚.相處這段時日以來.劉漁郎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屋子裡.只有那胖妞來過幾次.何曾見過別家的姑娘上門.他心儀的姑娘.難道是我們來之前就存在的.
“是誰.是誰家的姑娘.你給娘說說.娘就託人去求親.”聽得出劉氏有多歡喜.就像已經(jīng)要喝上婆婆茶一樣.
“不用了.孩兒喜歡的人.已經(jīng)心有所屬.”
又在劉氏還在嘆氣之時.陡然道:“孩兒喜歡的人是辛姑娘.”
這一記炸彈不但成功地把我嚇了個遍.更是激起了劉氏的尖叫:“辛姑娘.她可是被休過的女人那.這樣不貞潔的女人.怎麼入得了我們劉家的祠堂.”
他喜歡的人是我.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一點也沒有覺察到.
“……”
“好.就算娘可以不計較她的過去.可是兒啊.莫說是辛姑娘.就是那白姑娘.如果你要.也是要費上一番功夫的.娘雖然是個瞎子.可是怎麼都覺得辛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棄婦.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招惹不起啊.”
“這麼大的手筆.又是個會念書識字的.只怕是哪家官家的小姐.不知道因爲(wèi)什麼被夫家給休了.想那辛姑娘的夫家.恐怕也不是好惹得.說不定也是官府人家.留下她們住在家裡.娘已是每日膽戰(zhàn)心驚.要是因爲(wèi)她們把官府得罪了.你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娘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爹交代啊.”
說著已是嚎啕大哭起來.又害怕我們會醒來聽到極力地壓制著.沒有睡著的我.卻聽得分外清晰.
我調(diào)轉(zhuǎn)了頭.面向牆壁.不想再聽那劉漁郎是如何安慰劉氏.
早就知道楊葭生了一張美貌的臉孔.若不是.也不會招來那麼多的妒恨了.
只是劉漁郎也喜歡我.是我沒有料到的.他在我心裡是像哥哥一樣的人.憨厚、樸實.最重要是溫暖.然而這溫暖 竟然如此的短暫.堪比曇花一樣的乍現(xiàn).
現(xiàn)在再來回想他之前的種種.昨日莫名的惱怒.也突然有了合適的理由.
劉家.也不能再繼續(xù)住下去了.
所有的幻想都在剎那間粉碎了.
想不到我以爲(wèi)可以清淨(jìng)過日的地方竟也只是我暫時可以棲居的逗留地.真的只能回去嗎.
爲(wèi)何我會那樣的排斥.
難道我真的只能是一縷孤魂嗎.
第二日的早膳時分.我儘量避開劉漁郎的注視.劉氏的臉色很是不善.劉漁郎話也無多.隨意扒拉了幾口飯就去木匠家學(xué)工了.
這是母子倆第一次在有外人的情況下有了嫌隙.
不知內(nèi)情的翠倚.含著饅頭問道:“劉大嬸.劉大哥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要跟我們小姐學(xué)習(xí)識字的嗎.”
“是啊.不過他也有些日子沒去師傅那了.我怕他久日不去.手藝會生疏.”
“這倒也是.”翠倚點著頭.道:“小姐.劉大哥他識字學(xué)得怎麼樣了.”
我擱下碗筷.道:“我識字不多.恐怕要負大嬸所託了.”
聽到了就是聽到了.我無論如何做不出來假裝.相信劉氏也懂得我的意思.或者經(jīng)過昨晚以後.她也有了別的打算.不然也不會立刻應(yīng)了下來.還道:“這些日子.多虧辛姑娘了.只是讓辛姑娘教我那不爭氣的孩兒識字.的確是老婆子我想得不夠周到.爲(wèi)難姑娘了.等散了正月.老婆子一定託人給漁郎請一位教書先生.姑娘也不用再受這份累了.”
這些話斷斷續(xù)續(xù)從劉氏口中飄來.我當(dāng)下答道:“多謝大嬸這些日子的收留.只是我還有些要事要處理.就不再打擾大嬸了.”
劉氏含淚點頭.道:“辛姑娘準(zhǔn)備什麼時候走.”
我也有些心酸.就在我以爲(wèi)相處到像親人一般的時候.發(fā)生這樣的插曲.致使劉氏對我也不再像以往那般.這逐客令下得是這樣的快.也許我不說出來.她也會找別的理由吧.
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我們收拾好包袱就走.”我答道.
劉氏也一定是希望我們走得越快越好的.只是略點了頭.
“小姐.好好的爲(wèi)什麼又不教劉大哥識字了.還有.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直住在這裡的嗎.這裡多好啊.山清水秀.小姐不是也很喜歡嗎.”翠倚忽然問道.
我摸著她的頭.道:“因爲(wèi)劉大哥要成親了.”
“啊.”翠倚看向劉氏.道:“劉大嬸.這是真的嗎.我怎麼都沒有聽劉大哥提起過.”
“傻丫頭.”我道:“你也是還沒有成親的人.怎麼能隨意問這些.我們住在這裡.不沾親不帶故的.始終不好.”
翠倚撓撓頭.不滿地嘀咕道:“就算是劉大哥要成親了.我們也不用走得這麼急呀.至少也該問劉大哥討杯喜酒喝吧.”
我道:“要是劉大哥未過門的媳婦不喜歡你來喝喜酒呢.”
翠倚小臉漲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小姐.你是說……你是說胖妞.”
我點頭.反正我們離開之後.劉漁郎娶了誰.我們都不會知道.不如讓翠倚早些去收拾包袱得好.
劉漁郎打漁的是很厲害的.翠倚常常去看.加上又在一個屋檐下.自然很是熟悉.也因此常常談笑.胖妞來過劉家?guī)状?幾次都是在湖邊才能尋到劉漁郎.那時候連劉氏也誤認爲(wèi)劉漁郎鍾情翠倚.何況對劉漁郎有那麼點意思的胖妞.妒忌會使人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比如胖妞就自恃本地人.讓翠倚暗地吃過幾回悶虧.她個大又胖.翠倚當(dāng)然不會是她的對手.這些我也是知曉的.
只不過始終是些小事.不值一提罷了.
隨後翠倚便匆匆進屋收拾包袱.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藉口要進裡間.
劉氏叫住我.她的神色有幾絲尷尬.終於還是狠下心道:“辛姑娘……”
“大嬸您放心吧.劉大哥那邊.我來說.”
變相地攆走了我們.她唯一擔(dān)心的便是沒法對兒子交代.又怕兒子生氣.
我很是無奈.看劉氏乾枯的雙手.佝僂的背影.暗自覺得她可憐.
翠倚去了集市買些要上路的乾糧和物品.劉氏在自己的屋子裡歇息.劉漁郎還沒有回來.這個小小的房子.出奇的安靜.
我一邊摺疊著衣物.一邊思索應(yīng)該去往何方.眼前的路已經(jīng)很明顯.如果我不願回都.還有一條路可去.那就是我之前曾經(jīng)做過的計劃.先去南山探望姑姑.然後做個自由人.雲(yún)遊大山名川.也算是沒有白來一趟.
至於翠倚.她始終將來也是將軍側(cè)夫人.總要找個時間.給嫺姐姐去封書信.把她送回去的.
穆展是有責(zé)任有擔(dān)當(dāng)?shù)暮媚袃?我相信他會好好待翠倚.
至此.我也不會再有.什麼遺憾了.
衣衫都收拾好了.我想起來沿壩裡還有早晨翠倚晾曬的小帕子.這才走了出來.
壩子外竟有一輛豪華的馬車.我很是不悅.這個穆狄.我往日還以爲(wèi)他做事滴水不漏.竟也是個粗心的.這才幾日.怎麼就又由著尹風(fēng)胡鬧來了.
我繃起臉 .對幾個車伕道:“告訴你們主子.我是不會隨他一同回去的.”
車伕巋然不動.
我火了.平白無故地被劉氏攆了不說.連你們也來欺負我.當(dāng)下喝道:“怎麼.是我的話說得不夠清楚嗎.還是你們以爲(wèi).只有四爺纔是你們的主子.”
“葭兒.你連爹也不要了嗎.”
我全身一抖.手中的帕子飄然落地.
他穿著一件略顯簡單的素白長錦衣.深棕色絲線在衣料上勾勒出奇巧遒勁的枝幹.淺灰色的長靴.同樣是深棕色的絲帶綰出一個簡單髮髻.髮髻上插著一根銅色玉簪.發(fā)間透著絲絲白色.
我心裡的痛劇增.我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談笑自若的爹.去哪了.
雪還是紛紛揚揚地下著.小雪花落到他的眉毛上.髮髻裡.更像是一位七老八十的白眉老人.
而他其實.還只是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人.
一位在不惑之年本該角逐在官場裡縱橫捭闔的中年男子.
卻因爲(wèi)操心過度地衰老了.
他見我遲遲地站著.以爲(wèi)我沒有看見.再次喚了一聲:“葭兒.葭兒……”
我飛奔過去.震驚使我忘記了哭泣.忘記了難過.忘記了一切的一切.我把頭靠在爹的胸膛.拼命吸取著他身上的味道.那是爹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良久.爹摸著我的臉.疼惜道:“都瘦了.”|
我握住爹的手.哽咽道:“女兒不孝.沒能幫爹重振家聲.”
爹點著頭.寬大的手掌再次撫過我的臉頰.道:“爹知道.爹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是爹讓你受委屈了.”
我搖頭:“女兒不委屈.是女兒無能.纔會落得如此下場.”
“老爺.老爺.真的是您啊.老爺.”翠倚扒開層層人羣.擠進來.看到我爹的瞬間就哭起來.
“老爺您可算是來了.要是連您也不管小姐.小姐可怎麼活呀.”
我爹看著翠倚.直讚道:“翠倚.你先起來.”又對我道:“翠倚的確是個好孩子.你娘當(dāng)年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再次提起娘.就像是有人在我心上挖走一塊肉.疼痛一直蔓延.從不停歇.
“娘……”
我喃喃喊出這個詞.自己也不知道是呼喚的哪一位.一位是撫養(yǎng)我長大的.另一位是我的親孃.如今兩個都離我而去.永遠也見不到了.
“嗯.你孃的墳頭.我已經(jīng)讓採兒代替你去叩頭上香了.葭兒.跟爹回去吧.”
我渾身一個激靈.回去.回到哪裡去呢.汴都嗎.可是.我已經(jīng)被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