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把腦袋低得我看不見表情。
我的手凝在揉搓手臂的當口,遲遲放不下來。
碧玉以爲我沒有聽到,再重複了一遍,道:“我是說,若能做樓主身邊服侍的人,我……也是高興的。”
我板起臉,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身邊服侍的人,不能爲妻已經(jīng)是天大的不公,連妾都不是的話,就只能是通房丫頭一類的,這樣也甘願嗎?
碧玉擡頭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去了。
我冷著聲道:“你就這麼地,喜歡樓主?”
碧玉擡起頭,兩眼放光:“當然,姐姐……夫人你不知道昨兒個樓主把您抱回來的時候,整個人的表情,把夫人當做是什麼寶貝一樣。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有那麼一天,有個男人肯爲我如此,就是死了也值得。”
碧玉提起是陶醉的表情,我收了冷色,問道:“這麼說,你是見過樓主的模樣了?”
碧玉順勢坐在石階上:“當然!樓主比傳說中還要俊朗!姐姐,姐姐,您就行行好,讓樓主也收了我吧!每天只要看到他,我就能多吃好幾碗飯,還能留在這裡,衣食無憂,多好哇!到時候那個阿七也要矮我一截,看她還怎麼欺負我,哼!”
說到底還是不清醒的,連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一味要與阿七慪氣,就吧自己莫名其妙搭進去了,這樣不是很冤枉嗎?她連明月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都不知道,竟然已經(jīng)想著如何做樓主的女人,唉!我該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故意做出痛心的樣子道:“碧玉啊碧玉,你是如何進了這明月樓,難道你忘記了嗎?我們一路來汴都的途中,姐姐告訴你的話你也忘記了嗎?”
碧玉臉色微赧,道:“姐姐,我沒有忘,你說即使嫁給一個更夫漁郎,也好過給大戶人家做妾。還說這是姐姐你的切膚之痛。”
“既然如此,你爲何要想著做樓主的人啊!”
碧玉挽著我的手,道:“因爲我想跟姐姐在一起啊,只有姐姐在的地方我才覺得心安。姐姐已經(jīng)跟樓主……難道姐姐不想嫁給樓主嗎?”
我一窒,又想起了昨夜的荒唐。那是我穿來幹過做爲讓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是我覺得最爲荒唐的事。這種荒唐竟然還會被人羨慕,老天你該是讓雷劈了我吧!
“碧玉,昨夜是事,是個意外。”
“意外?”
我儘量用淺顯的話告訴她,大意是我喝醉了,誤把樓主當做我心裡的那個人,其實我心裡的那個人,只是個模糊的影像。
碧玉激動不已,整個人跳了起來,道:“姐姐,我是不是聽錯了,你要走!”
我捂住她的嘴,示意門外的門外還有候著的丫鬟呢。她這才放低了聲音,道:“姐姐,說句實話我是跟著姐姐的,姐姐 要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之前是以爲姐姐會留下來,可我的身份一直不尷不尬地,纔想了荒謬的一說。既然姐姐執(zhí)意要走,我是一定會站在姐姐這邊的。不過姐姐,我看樓主的樣子,對姐姐是真的關心,我現(xiàn)在都還能記得他昨晚把姐姐抱回來的模樣。姐姐,你真的捨得嗎?樓主年輕有爲,又容貌不凡,他一直沒有成親,如今跟姐姐成了真實的夫妻,一定會善待姐姐的。姐姐你不是說,女人一生最要緊就是找一個真心實意的人嗎?”
我默默陷入沉思。對於普通姑娘家,這的確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可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每次提醒自己已經(jīng)是個死過一次的人,要好好爲自己活著,爲翠倚幸福地活著。然而那並不意味著我一定要選擇一個看起來風光無限的身份繼續(xù)生活。樓主夫人,從來都是我沒有想過的。
醒後的第一件事我想起了很多,對於尹臨的感覺已經(jīng)很淡很淡了,我甚至並沒有因此覺得是背叛了他。但是我沒有想好如何面對樓主,他是我意料之外的人,我的生活裡,沒有他。
簡單地用過些食物後,已經(jīng)是午時了。可見我睡了個大大的懶覺。說起來還歸功於那我連面也沒有見過的樓主了。
我啞然失笑,這表情卻被碧玉捉到了,笑道:“姐姐,你是想樓主了,瞧你笑得多好看。”
“哪有,不是的。”
碧玉“切”了一聲,道:“還哪有!看看你臉都紅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果真是有些燙的。旋即轉移話題道:“我們在這裡悶了這麼久,你想不想出去玩?”
在樓裡悶了這麼多天,碧玉最大的願望就是吃遍汴都美食,逛遍汴都繁華。乍一聽我提及此事,高興得瞪大了眼珠子:“想啊,想啊,我做夢都想。”
我把發(fā)挽成小髻,插上一支玉簪。要說明月樓最大的特色就是萬物都是上好的,我尋遍整個首飾匣子,也沒有一根木簪,真夠讓人鬱悶的。
“來人哪!”我喊了一聲。
門輕聲被推開,兩個小婢依次嫋嫋娜娜地進來了。我一看,還是之前送衣衫的兩個,想著應該是那怪樓主派來侍候我的人,便清了清嗓子,道:“把你們樓主請來,我有要事相商。”
紫衣小婢福身道:“樓主吩咐過,夫人有何事儘可吩咐奴婢去做。”
我有些不悅,一來就碰了個軟釘子,吩咐她們,不就是拒絕替我通傳嗎?
碧玉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出門了,在一邊又是絞手帕又是咬嘴脣的。我坐正了身子,擺出架勢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勞煩樓主了。你們誰給帶個路,我與我的妹妹,要出去一趟。”
說完自己也掩嘴笑了起來。這架勢可不就是仗著寵愛驕橫的架勢嗎?就像是在直接對那兩個小婢說:你們要是不服從,我就仗著跟樓主的那麼點關係,告你們一狀似的。
這一說非同小可,兩個小婢齊齊跪下道:“夫人可是有什麼缺的用的,只管吩咐奴婢,奴婢定當爲夫人辦到。”
“哎呀你們兩個!”碧玉出門被阻,火氣一下就上來了,道:“你們也知道叫我姐姐一聲“夫人”?昨兒個你們的主子如何對我姐姐你們也是親眼所見的吧?我姐姐以後就是這明月樓的主子,怎麼,主子想要出去逛逛,也要聽你們兩個使喚不成?”
兩個小婢齊呼冤枉:“夫人有所不知,並非婢子們刻意爲難,而是,樓主走前有所交代,說是要婢子們好生服侍夫人,卻……不曾答應放夫人出去。”
“什麼?樓主早就知道我們姐姐要出去?他是姐姐肚子裡的蛔蟲嗎?”碧玉眼睛瞪得如銅鈴。
“還有,樓主是什麼意思,是想把我們姐姐吃幹抹淨就偷偷走人嗎?”
小婢本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聽完碧玉的話頓覺好笑,又不敢辯白,只好把頭低垂著,只是抖動的雙肩顯示是在偷笑。
我知道再爭執(zhí)下去也無意義,便問道:“那麼,樓主可還有其他吩咐?”
“樓主只說要婢子們盡心服侍夫人,要是夫人有半點差池,婢子們小命不保,所以,夫人息怒啊。咱們這樓內(nèi)也是風光旖旎,請夫人看在婢子們一片赤誠的份上,休要再提出樓之事了。”
如果說之前我還有幾分冷靜的話,聽完如上的回話,心裡的火簡直憤怒到了極點。這個樓主,一夜風流就自己先躲起來不見人不說,還剋制我的人生自由,太過分了!不但如此,還似乎對我十分了解,知道我不會罔顧他人性命,這纔派來兩個小婢,名爲伺候,實際跟監(jiān)督有什麼兩樣!
很好,很好,反正婢女是你的,要她們死活不過你一句話。今天說什麼,我也要出去看一看。
完成碧玉的心願只是其一,其二是我給穆展發(fā)出去的信號已經(jīng)是第六天了,還沒有任何消息,那隻能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在發(fā)出之後早已被那樓主洞悉先機,從而截住了。第二種可能,也是我不想發(fā)生的,那就是穆展出了什麼事。在這樓內(nèi),任何真正隱秘的事情我都不可能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偷偷溜出去。
我必須要出去!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去了。”我按住碧玉發(fā)怒時擡起的手,繼續(xù)道:“早就聽聞明月樓西園天下聞名,不如我現(xiàn)在就去瞧上一瞧。”
兩個小婢見命暫時保住了,喜不自勝地道了謝。
我一邊走一邊道:“你們可以跟著,不過我不喜歡被跟得太緊。最好是遠一些,如此,我纔有心情好生欣賞這西園美景。”
“這……”小婢還是有些爲難。
我心裡一笑,表面不動聲色道:“怎麼,你們擔心我會乘機走人?放心,我什麼都沒有帶,怎麼會一走了之。再說,你們樓內(nèi)不是處處都有暗衛(wèi)嗎?我即便想走,也是逃不掉的,不是嗎?”
那小婢還在思索之際,我已經(jīng)帶著碧玉大踏步往西走去。西園是靠近麒麟居所的地方,只要單獨見到他,我自然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樓裡偷偷溜出去。
我攏起袖子蹲下身,西園池中的水帶著五月的柔軟。我觸動水波,看似平靜的水面倒映出我與碧玉的模樣。我在水面劃出一個“山”字,池裡突然間便出現(xiàn)幾幅謎面,我一一看去,分別是:上“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左“蓮葉凋零渭水流”;右“西湖流水映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