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過去了幾日,我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然而左側(cè)臉頰始終有一塊不大不小的傷疤,我知道,即使將來徹底結(jié)痂,也有可能留疤。若說遺憾我倒是真有一些,這張臉曾經(jīng)是何等的天姿國色,竟然也要……
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是我很快就振作了起來。我開始大口大口喝粥,大口大口吃著糠野菜,學(xué)會自己在小竈上燒菜、劈柴、擔水。後來碧玉看不過去了,搶下我手中的柴火,咕噥道:“事情都讓你做完了我?guī)质颤N呀?得了,一邊歇著去!”
我笑笑也不辯駁,知道她是擔心我重傷未愈的身子。其實我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不管是身體的還是心理的創(chuàng)傷,我都希望他們能夠快點離去。比起我遭受的生離死別,這點傷害根本算不得什麼了。
湖水裡的女人長著一張美麗的臉,如果說那之前有人說我狐媚尹臨的話,我還有些不服氣??煽船F(xiàn)在的樣子,膚色不曾因爲物質(zhì)的匱乏有絲毫損傷,仍舊是吹彈可破的;眉眼也由小姑娘長開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還有那表情,怎麼看都我見猶憐。我不得不嘆息,原來在背後傷害我的人,竟然是這麼地有先見之明。若是沒有那些恩恩怨怨,尹臨也沒有死的話,我仍舊在王府,或許也會隨著時日的增長邀媚爭寵。心機是人人都有的,只是看肯不肯用罷了。我何嘗不是因爲善良,以爲不爭不奪不搶就是最好的方式,可到頭來輸?shù)囊粩T地,還白白搭上了翠倚的性命。
若不是出宮前那宮女再三囑託,說翠倚唯一的心願就是我好好活著的話,我想我一定會重返後宮,把過去所受的一切,通通還給她,還有他!
我搭了幾塊小木板,挖成了小小的一座空墳。因爲沒有太妃的任何遺物,所以只能是空著的,就讓她的靈魂得到超脫吧,這墳?zāi)古c墓碑,是我唯一可以爲她做的事情了。
太妃,您好好的去。來生一定不要再投生在王侯將相之家,您的恩情,楊葭只有來世再報了!
說也奇怪,自那日我恍惚看見真正的楊葭與翠倚後,竟然再也沒有夢見過翠倚??磥砟撬^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也是糊弄人的把戲了。
我站在山頂上,叉著腰好笑地看著還在呼哧呼哧往上攀爬的碧玉,她早已汗流浹背,擡起左腿使勁往上勾。見我正笑,隨意抹了汗珠,惱道:“我說您別光看著,倒是幫幫忙??!”
我伸出手準備拉她上來,豈料這丫頭看著纖瘦還挺沉,差點把我倒拉回去。我倆並列坐在山坡上,看著冒出的大太陽,道:“你呀,就是貪吃,跟你說過多少次少吃點,你就是不聽,看吧,竟然連個山坡都爬不上。”
碧玉哼唧唧:“還不都是你的錯!誰讓你做菜那麼好吃,害我每次都要吃個乾淨!再說了,我哪知道你比我還能跑!要不你也試試揹著個包袱上山?”
我翻個白眼:“碧玉啊碧玉,分明就是你強詞奪理。這包袱能有多沉?還是可以閃斷你的腰?每日早起之時我都喚你起早活動,可是你不是說肚子疼就是心情不好,你起過一次嗎?”
碧玉心虛地低下頭,道:“那……那咱們進城後我就拼命養(yǎng)好身子,絕不丟你的臉。你可別丟下我??!”
“噢!還有,我什麼都聽你的,絕不給你添亂。”
這已經(jīng)是第三回跟我說這個話,生怕我不帶她走一樣。我在心裡偷偷地樂,真是個單純的丫頭啊,比翠倚還要單純。像我這種極品路癡,沒個人在旁邊指點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只有她丟下我沒有我丟下她的份,可憐的小傢伙還以爲我當真是神勇無敵的萬能王呢!
我能夠有好的體魄攀上山頂完全取決於我堅定的信念,如她一般吃飽飯不知天高地厚又如何能夠懂得呢。
“那好吧。你把乾糧拿出來,我們用完後繼續(xù)趕路?!?
“你若是再不聽的話,就自己拿著包袱回你的小木屋去,再也別跟著我!”
我下了死命令。
要是再由著她撒嬌,也許我們一生都要在趕路的途中咯!
碧玉委屈地癟了下嘴角,那表情既可憐又無辜。
這條山路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路,也是必經(jīng)之路。我們從天剛剛矇矇亮就開始起步,這才翻過第一個山頭,已經(jīng)是快要中午了。碧玉說這樣的山頭還有一個才能到達最近的集市,離汴都還遙遙無期。所以真的不能怪我心狠,碧玉,於你而言這或許只是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於我而言卻有著重要的意義。
我啃了幾口饃饃,灌下些水,再次重複起一前一後的動作來。碧玉跟上來,開始幻想進城後的日子,道:“姐姐,你在都城還有沒有什麼朋友?我們要住在哪裡呀?”
“放心,總會有住的地方。”
我沒有告訴碧玉我真正的身份,這樣對大家都好。只是說我曾經(jīng)嫁入高官爲妾,後來高官病死,因爲沒有子嗣而被休。我說我姓辛,她便也要跟著我姓,爲了方便也不引人注目,我們便僞裝起真實的身份。就這樣我成了姐姐,而碧玉則是我的妹妹。
她一面唏噓著一面安慰起我來,還很是鄭重地道:“姐姐放心,日後我們把沒有家的小孩子弄到一塊,姐姐就不會寂寞啦!”
我摸著她的頭笑道:“這也不成?。∪蔗崮闳羰羌蘖巳?,這麼多小孩子,我一個人怎麼照顧得過來?”
碧玉嘟起嘴,臉上快速飛過兩抹紅霞,道誰說我要嫁人?哼!“
進城的路是枯燥乏味的,也分不清走了多久,只是無比想念那寬大的馬車和溫暖的錦被。我看著“汴都“兩個厚重的大字,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剛剛翻過山坡到達最近的集市時,就已經(jīng)聽說了皇宮裡新發(fā)生的事情。據(jù)說新封沒多久的惠妃娘娘暴斃了,皇上悲痛萬分,下令下個月的選秀暫緩一年。還說皇上厚葬了惠妃,還是以貴妃之禮進行的厚葬。又說剛剛纔抓性的風(fēng)親王不知爲何大鬧皇宮,惹得皇上很不高興,再次降爲王爺,且嚴令了風(fēng)王妃。
我心裡空落落的,多方打聽終於知道被厚葬的其實就是翠倚的殘骸,據(jù)說,她全身皆已被燒成了焦炭,面目全非……
聽到這裡我不知道是該喜極而泣還是該陡升傷悲,我終於知道了翠倚的消息,然而即使相隔這樣近的距離,我也再不能以真面目見你一眼了。
百姓歌功頌德,都說當今皇上是一位仁君。我心裡冷冷地笑,尹樹,若不是因爲答應(yīng)了翠倚,我定然會踏破皇宮,攪你一個天翻地覆!
你一定不會想到即便你如此手段,我還是僥倖生還。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回來,我要留在這裡,我要翠倚看著我如何好好活著!
盤查的士兵幾乎沒有看過我一眼,就徑直放我與碧玉進城了。是啊,有誰會想到,有著一塊傷疤的面紗女子,會是皇上口中念念不忘的惠妃呢?
我要感謝尹莊,若不是合上暗格的瞬間他拋下一枚古玉,恐怕我與碧玉都會飢寒交迫地餓死在路上。那玉成色一般,並不能換個好價錢,卻足夠我與碧玉在進城途中購買填飽肚子的食物,以及重新置換一兩套合適的衣衫。
這是碧玉第一次丟掉長褲腿,穿上羅裙。我又給她梳上了簡單的髮髻,別上不久前採摘的野花。瞬間一個嬌俏的少女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嘖嘖感嘆著果然人靠衣裝,鄉(xiāng)野丫頭突然就變身了,那麼剛剛也是因爲我身穿素衣素裙,木簪挽發(fā)又蒙著面紗露出了傷疤,纔會被侍衛(wèi)當做普通民婦放行的吧!
碧玉不停翻看著身上的料子,笑得合不攏嘴。
“姐姐,好看嗎?好看嗎?”她掀起裙襬,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好幾圈。
“好看?!?
我都不知道是第幾次重複這兩個字了。幸好她還沒有被喜悅衝昏了頭腦,跟著我道:“那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裡?”
“這……”
我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如果說我進城的目的一個是爲了打探宮中的動向的話,那麼無疑我是白來了。我的確沒有想到能夠那麼快打探出消息,還以爲需要多方周旋才能完成的事情,竟然成了民間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我甚至做好了準備,如果皇宮的消息密不透風(fēng)的話,那麼我只能去尋求一個地方的幫助了,那就是,明月樓。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記是什麼時候聽到明月樓的威名了,只知道它是個極其隱秘的組織,消息非常靈通,活躍於五湖四海。是江湖上的第一大民間組織。
當下還是要先尋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我現(xiàn)在戴著面紗,臉上又有傷疤,沒有人會懷疑我的身份,住在熱鬧的酒肆或者茶寮,也沒什麼好怕的。
還有一點我自己都不想承認的事實就是,這條街道離楊府很近,我雖口口聲聲說著再也不管,可還是放心不下爹爹,還有楊採,雖然我們沒有血緣,然而她畢竟只是個受害者,我也不想她過得不好,所以總是想離他們近一些,即便永生不能再相認,也好過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們悽離落魄。
“我們要先找住的地方,碧玉,你……碧玉!”
我回過頭,哪裡還有碧玉的影子,她竟然就這麼,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