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裡的地界很大, 神荼的宮殿佔地面積就同人間的皇宮。唯一不同的是,皇宮裡是金碧輝煌的,他這裡的黑漆漆陰森森的。
同樣是一宮之主, 同樣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一個掌管著人的生, 一個掌管著人的死。地上地下比起來, 這地下的皇帝, 做起來更加的逍遙自在些。
神荼走了幾步覺得慢, 索性捻了訣乘雲,在地府裡飛起來。
晚一步,可能那個還會給自己使小壞的朱雀, 就要如同那次輪迴回來一樣,一言不吭的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時的自己還算得上身強力健, 去追一追太白的祥雲還能有個小小勝算。即使追不到, 也可以仗著自己一身的法力, 去玉帝那裡討個戰功,要個賞賜什麼的彌補。如果今天再重新上演一遍, 神荼不敢保證,歷史的車輪,還能否沿著舊軌走一遍。或者說,他也不確定,自己對鬧鬧的那份執著, 還是否一如當初的熱情, 奔放和無所畏懼。
他不是懷疑自己對鬧鬧的真情流露到底含了多少的水分, 也不是暗中猜測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如麗娘說的一樣冷血無情。只是有些事情, 早就偷偷坐上了時間的快車, 逃出了神荼可以觸摸的地方。
鬧鬧,畢竟不是暮易笙。而今的朱雀, 也不是昨日的鬧鬧。
蔡鬱壘那雙毒眼看的沒錯,他們之間,經過了明爭暗鬥,雞飛狗跳。互相無苦果,互相吹捧過,到頭來,最能一眼看穿自己的,還是蔡鬱壘。
這麼多年的亦敵亦友,也不算白當。
他此時既擔心朱雀離開了地府,又更加擔心他沒有離開。
神荼想要留住朱雀,把對鬧鬧的愧疚補到他身上。可是他畢竟不是,從身體到心裡,都不是。
這一日的相處,足以讓以前還在給自己強加理由的神荼,徹底信服一個道理,錯過的,終究不會停下來等你。
自己的殿門外還點著長明燈,說明還沒有走。神荼舒了口氣,放緩了腳步。
在門口定了定神,又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髮才拾階而上。
屋子裡的長明燈沒有點,距離門口的燈火遠一點的地方,朱雀站在那裡,正仰著頭看殿內牆上的字畫。手中執著一把紙傘,在暗色中看不到上面的景緻,也看不到朱雀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說:“我能活到今天,實在不容易。”
神荼頓了步子,沒有往前走,站在一盞長明燈的左側聆聽。
“我不能因爲兒女私情,荒廢了幫助過我的所有親朋好友。我的師傅,我的師兄,太白金星,鳳凰,還有我的先生。最主要的,是鬧鬧。”朱雀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此時發出的光芒,遠比神荼身邊的燈火還要來的刺眼。
“我怎麼都留不下你嗎?我可以對你好,對你前所未有的好。”神荼在前一秒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爲了一個不足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小鬼,低聲下氣的討好,逢迎。他討厭這樣的自己,更討厭讓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先生,你若是真的爲了我好,可以等我。等我飛昇成仙的那一日,足以與你匹配的那一日,我們再把酒言歡,相攜到老。”朱雀執傘一步步走到神荼面前站住,將傘頂舉過神荼的頭頂,看著他那張嚴肅有餘的臉,笑道:“我再不走,會影響你辦正事的。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什麼事情是頭等大事,心裡都應該有數。”
神荼微垂了雙目,輕輕將朱雀攬入懷中,隔了一會兒,對著空氣說:“好,我送你。”
“先生,我有沒有告訴你,你當鬼帝的時候,真的很帥!所以,請你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東西,不要讓出去,知道嗎?”朱雀抓住神荼的手腕叮囑,滿眼的關懷。
“你喜歡的東西,一定給你留著。”神荼在朱雀的耳邊低低的訴說,就像是一句魔咒,鑽的朱雀心裡貓爪一樣的難受。
鬼帝就是鬼帝,收拾起情緒來,比朱雀褪毛都快。兩人再站直了自己的腰桿時,神荼已經換了一副面容,恭敬有禮,冰冷陌生。
朱雀也收起了傘,放回原處,跟著神荼除了府邸。
外頭的冷風從沒有停止過,卻一直沒有吹滅門口的長明燈。可就在朱雀踏出府邸門口的一時間,殿內殿外,一片漆黑。
長明燈,長命燈。那是朱雀的照明燈,也是神荼的劫數。
奈何橋上的鬼難得的不多,孟婆湯前的食客也出奇的少。朱雀東看細看的,幾次三番的碰到神荼的後背上,撞得鼻子都有些酸澀。還是不長記性的繼續撞過去。
神荼眼瞅著離鬼門關還有十幾米的距離,再一次轉過身。正對上又要撞過來的朱雀。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真的不願意留下來?雖然不能成仙,卻有我。這不夠嗎?”
朱雀顯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先不說神荼能親自說出這話的可信度有多高,機率有多大。但是現在神荼那一雙都要擠出水來的眼睛,都足以讓朱雀你死在裡面不能呼吸。
“那個,我還是那句話。我們都要走自己的路,不是嗎?”朱雀努力在那汪池水中抓住岸邊的小草,保持住自己的冷靜。
這樣的餓神荼,真是太奇怪了,太不可思議了!
下一秒,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就這麼華麗麗的發生了。
周遭還有被鬼差那狼牙棒痛打的魂魄在求饒,還有端了湯過來排隊跳河的小鬼,他們只見過一面的鬼帝大人,就那麼毫不忌憚的吻住了一個少年的嘴巴。
看著那少年瞪得圓圓的眼睛,四處回屋的手掌,貌似還是被迫的。這在地府裡,可是千百年來不曾看到過的。
神荼閉著眼睛,努力想想這個被自己咬住脣瓣的人,是鬧鬧的,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鬧鬧的。他從成型到成人,從人到鬼,都該是自己的。爲什麼自己親過去,卻覺得如此的陌生。
時間,真是個無形的武器。把那些看似永遠不會變的東西,都悄悄的變了摸樣。比如神荼以爲自己永遠不會動的心,比如朱雀以爲自己還膜拜般迷戀的往昔。
“你走吧,上面會有人接你。”神荼鬆開緊箍著的手臂,推了一把朱雀,直接讓他跌倒了橋的另一端,然後自己倔強的背過了頭,沒有再看他一眼。
朱雀以爲那是情趣,也沒有多想。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塵,踏出了鬼門關。
桃止山黑的如墨,靜的如畫。山頂的寶座上,王袍加身的人正端著涼茶小啜,額前來回擺盪的珠簾,看似繚亂,卻絲毫沒有阻擋珠簾後的人堆這場離別戲碼的觀賞。
“神荼,你輸了。”
奈何橋上的神荼,冷嘲道:“願聽您的發落。”言罷單膝跪地,重重的搗在橋面上。
山頂上的人秘音傳過來:“不過,那蔡鬱壘,也沒有贏。”
閻羅從凳子上站起,伸了伸胳膊,朝著山下站崗的鬼差一打手勢。那十幾個早就待命的鬼差,立馬蜂擁上來,圍住還保持著半跪姿勢的蔡鬱壘。
領頭的道一聲:“鬼帝大人,得罪了。”一條鎖鏈就穿過神荼的肩胛骨,繞了一圈攥在自己手心裡。
其餘的一看領頭的都動了手,也相繼亮出了自己的傢伙。等到一通大顯神通後,神荼已經被穿了三根鎖鏈,綁了兩根繩索,外帶捱了幾棒子的胖揍。
最疼的,是一個吐火的鬼差,生怕神荼會起來反抗,從背後對著神荼噴了一口冥火。可憐神荼背上的傷口才剛癒合,又被活生生的燒開。
神荼咬著牙關不肯求饒,鼻尖的汗珠子已經越聚越多,就像是晨曦中荷葉上的露珠一樣,晶瑩透亮,純淨無比。
奈何橋的另一端,又來了一衆的鬼差,生拉硬拽著一個華服鬼魅的男子。
“神荼,我們之間的恩怨,看來就要在今天算清了。早知如此,我就該把我陳年的好酒都拿出來,我們好好的喝上一頓。”蔡鬱壘被兩個鬼差制著兩隻肩膀,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只能翹著腦袋對神荼說話。
“他是喜歡我的,到最後也沒有拒絕我的吻。蔡鬱壘,你也輸了。”神荼因爲身體裡已經穿透了鎖鏈,手腳並沒有做過多的限制,現在還可以自己擦掉嘴角的血漬,瀟灑的朝蔡鬱壘飛一個自信的眼神。
“一個吻,不足以說明什麼。上了牀的都不能代表什麼,何況只是兩個嘴脣目的性明確的碰觸,你把這個當喜歡你的證據,神荼,我看你不光法術衰退了,這腦力,也退化到了開襠褲的年紀了吧?”蔡鬱壘笑得誇張,又仰脖子又翹腳的,險些就把身後的鬼差給撞下橋去。
鏈各個鬼帝碰到一起,才相對一笑,客氣的互道了一聲:“承讓承讓。”
這時候,閻羅過來插嘴道:“神荼,賭約就是賭約,既然你們誰都沒有分出勝負,依我看,這懲罰,你們就一起受吧。”
蔡鬱壘無所謂的輕笑出聲:“但憑大人做主。”
“只是。”蔡鬱壘話鋒一轉,有些欲擒故縱。
“說!”
“在受懲罰之前,大人能不能讓我們把這幾百年的恩怨,徹底算一算,也好過繼續滾雪球的,越滾越大,最後還要連累您跟著頭疼。”蔡鬱壘提議道。
此時神荼仙術鬼術都沒有恢復,朱雀又離他而去,心灰意冷的檔口,想要一舉擺平他,這就是最好的時機。
蔡鬱壘從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君子小人的,他都聽之任之。用他的話就是,能成大事的,有幾個不是從小人做起的?被人誇讚君子的,又有幾個不是最後做了小人的?本就沒有區別,何苦給自己施加壓力,到頭來難爲了自己。
他要的,從來都只是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