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裹著被子在牀上來回滾, 百無聊賴的和遙控器作戰,一股無名火無處排擠,就又使勁在牀上扭被子, 像個毛毛蟲一樣, 扭來扭去。最近江文快變成召喚獸了, 他媽媽那邊一召喚就走, 回來又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子, 不過就是一個動拆遷,搞的和世界革命一樣。
北京要開奧運,上海跟風來個世博會, 所以好多地方都要動遷,江文外婆家就是其中之列, 江文從回上海開始戶口就一直落在外婆那邊, 這次動拆遷, 自然是少不了要享受政策的,他的那個萬年不見面的媽媽。最近也開始頻繁和江文聯絡。只不過江文每次見過她以後心情都不怎麼樣, 其間利益關係錯雜,子文也不好過多打聽,只能在江文肯說給他聽的時候安慰幾句。
反正已經不能抱著江文在牀上賴了,子文只能起牀吃飯,給魚缸換水喂蜥蜴寶寶吃飯, 盤腿坐在電腦前, 逛論壇看帖子, 等江文回來。
聽到門鎖響動, 子文一蹦老高的奔到門口去迎接回家的江文, 誰知道江文開門進來後的臉色,跟世界末日似的, 一臉的階級鬥爭,要是手上在有什麼兇器的話,直接都能當現行犯抓起來關。子文那顆一蹦老高的心也迅速盪到谷底,像個小媳婦一樣的陪著笑臉,給江文倒水,然後坐在沙發的一頭不敢妄動,江文生氣是不怕的,但是如果是因爲他媽媽的關係生氣,那就是很嚴重的。
“子文!”又是這樣的口氣,好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樣,低低沉沉的喚。
江文伸開手臂,子文十分識相的靠過去給他抱。
“我把咱倆的事和我媽說了。”江文把頭埋在子文的肩窩處,平緩情緒。
“恩!”子文回答的很平淡,半響纔回過神的大叫“你說什麼!”
“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剛纔的話你聽到那隻耳朵去了?”江文揪著子文的耳朵問
“一時沒反應過來嗎!”子文拍掉江文的手,揉著自己的耳朵。小聲的嘀咕。
“她煩死了,知道要拆房子,就老鼓動我找個女人結婚,好多分一室,以前怎麼不見她對我上心,我一氣就告訴他我不結婚了,和你在一起的事情,好斷了她的念想!”
“她怎麼講!”一看江文的臉就知道肯定糟透了,可是事關兩人未來,總還是要問。
“她說我要是堅持和你一起,這次動遷我就一分錢也別想拿到,憑什麼,這是她當年答應我的條件!”江文拍著沙發的扶手,憤憤不平。
條件?子文不解,母子還需要談條件的嗎?
“她當年說的,這筆錢給我結婚用,一輩子不拆是我倒黴,正好派上用處是我好運,她全不過問,現在又要跳出來管,她還說既然我不結婚了,這筆錢就不給我了,出爾反爾!”
“別這麼說,他是你媽,肯定還是希望你找個好女人結婚的,並不是真的想要這筆錢!”子文撫著江文的前胸,幫他順氣。
“我當年餓的見到肉走不動的時候,她怎麼不說她是我媽,現在有錢拿了,我就是他兒子了!”其實還是有著怨恨和不諒解的,江文把頭又埋到子文的肩膀。
“前幾天她和我舅舅爲了動遷的事情不開心,舅舅揭她的底,當年她再嫁,對方的唯一條件就是不許帶我過門,可以給撫養費但是不許我跟在她身邊,隨便送給誰養都好,到現在她生的兒子都不知道有我這麼一個哥哥,何況她回來定居的時候,也講的很清楚,她不會在給我一分錢,因爲我已經畢業工作,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們有什麼母子情分,她一直都在遺棄我!
”
子文忽然不知道怎麼安慰,每個人選擇不同,帶著孩子再嫁可能是辛苦點,但總會有好男人肯要,既然不肯要,當年苦苦的把他留在上海又有什麼用。難道爲了報復那個她不愛的男人?
“算了,算了,那筆錢給她就給她吧,反正我們又不缺錢用,難道你還會和我分手不成?”子文挑著眉看江文。
“說什麼呢你,怎麼會和你分手!”江文一口咬上子文的肩膀
“那不就結了,既然你認爲她是爲了錢給她就好了,何苦把自己氣成這樣,她不要你我要你,不氣 不氣…就當還給她了,畢竟你讀書的錢還是她給的!”子文向安撫小狗一樣的來回摸江文的頭
“好幾十萬呢,她哪有給過我那麼多,頂多十萬都不到!”江文覺得自己虧的不是一點點。
“好啦,好啦,我的男人可不是個小心眼的人,是不是?”子文親了下江文的臉頰,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對江文眨,把江文眨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子文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解決掉,所以他耐心的在等,等對方主動上門。一等就是一個多月。
吃過中飯,江文又被急召出去,好像要籤一份協議,證明他願意放棄這次動遷中的一切權利,子文實在搞不懂,至於這麼相逼嗎!
江文出門半個小時不到,門鈴就被人按響,本來只穿了平角褲在家閒逛的子文,急急的套上江文的襯衫和沙灘褲,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個妝容精緻,小巧的中年女人,一看就是精明不好惹的人,子文雖然大概知道來者是誰,但是還是擺出好孩子的笑臉問“請問你找誰?”
“我找林子文”一口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子文不禁想不是在東北下過鄉的人嗎,怎麼普通話還講的這樣爛
“我們好像不認識呢!”子文擺出用力思考的樣子
“我是江文的母親!”已經有些口氣不善,尤其是對子文不知道她是誰這件事。
“啊!失禮失禮了,請進”子文一副原來是這樣的表情,把她讓進屋子裡,給她拿拖鞋。
女人的臉色不太好看,進到屋子裡在沙發上坐穩看到對面的照片牆時更是陰沉的像是暴風雪要來的樣子。
“請問怎麼稱呼?”子文謙遜有禮的問
“你不知道我該怎麼稱呼嗎?看來你們的關係也不如他講的那麼好嗎!”女子一副抓到子文痛腳的樣子。
“我想您誤會了,江文不太喜歡提到父母的話題,因爲每次一提到,他就一副被遺棄被傷害的表情,看的讓人心疼,所以我很少問起這個話題,我記得和他在一起七年,提到他父親只有去世那一次,提到您的話,是那年您要賣掉他住的房子,還有這次動遷,次數真的不太多,”子文一邊說一邊拿杯子倒水給江文的媽媽喝。子文知道他的這番話定是讓對方心裡不爽的。
可還是笑的燦爛無比的遞上水杯,一副尊老的樣子。
江文的媽媽接過水杯,眼睛還是盯著那面牆上的照片,表情依舊冷的和冰庫一樣
“那副大的照片是大四那年我們一起去南匯看桃花的時候照的,這個是去年去北京的時候在故宮的御花園照的,我們後面的那棵樹是連理枝呢,溥儀結婚的時候也在這照過相,寓意共結連理,當時怪不好意思的,兩個男人在這麼棵樹前拍照片,可江文一點都不在意,這是找人照的,當時還塑膜了呢,!這個是那年去我家過年的時候,和我父母一起拍的,這個是去年過年時候照的,表情比那年好看多了是不是?”子文指著照片對江文的媽媽發問,然後拿下江文第一次去自己家照的那張照片在手上坐回沙發。
“我記得那年他父親去世,他半夜打電話給我,一個人孤單失落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他穿的很少就去了黑龍江,呆了一個星期都沒人關心他冷暖,到我家的時候高燒不退,足足在牀上躺了一個星期,每天晚上睡覺都要死死的抱住我,好像我也會隨時不見一樣,寸步不肯離開我身邊,十分粘人,每每看到我媽媽關心我,就流露出一副豔羨的表情,無意被我撞見就迅速別過頭,彆扭的不得了,看到我小時候的照片,都是有父母在身邊,就嘩啦啦迅速的翻過去,眼神閃躲,三十的時候,我媽媽幫他裡裡外外買了身全新的衣服把他高興壞了,後來我身邊沒有一張全家福,因爲我怕被他看到,那是一根刺,我拔了這麼多年,都沒把他從心裡□□,”子文一邊說一邊把照片遞給江文的母親看。
江文的母親只淡淡掃了一眼,也不肯接,子文就又把照片掛回原處。
“您要不要看看他的相冊,我想您肯定不知道他初中高中時候是什麼樣子吧!那時候您都在俄羅斯”
“我不是來看他的相冊的!”已經換成上海話,透著那麼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感覺,子文還是自顧自,但是也換成了上海話,會說個上海話有什麼好驕傲的,我還會兩門外語呢,子文心裡暗想。
“說實話,我也不喜歡看,沒有一張是和父母照的,沒有父母帶出去玩的紀念,所有的照片都是同學同學,學校要是沒有活動,我恐怕都不能知道他這麼多年是怎麼成長過來的,不過他和他父親長的好像,我看過他父親來上海那年他們父子的照片,那時候江文怎麼會那麼瘦,真讓人心疼,看他今天長的這麼高大我都佩服他,把自己照顧的那麼好,要是我肯定做不到。”子文一邊說一邊點了根菸,慢慢的抽。
“你是在替他怪我?”江文的媽媽緊捏著挎包的袋子。
“怎麼會,我只是想讓您知道點他的情況而已,至於您是不是遺棄了他,也不是由我來說的,您遺棄的又不是我!”子文眨著眼睛,不退縮的看過去,越愛江文,對他的母親就越是怨恨,她給江文的傷害不是一點點,那種傷害深入神經,一點小事都牽著全身。
江文的媽媽被子文說的坐不住,強壓著怒火,眼神橫過來,示意子文管的太多,話說的太過。
“江文特別討厭颱風天,因爲初三那年刮颱風把電線刮斷了,整個區域都停電,他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家裡蠟燭手電筒都沒有,他一個人又餓又怕,孤單單坐了一整夜,現在一到颱風天總是心情不好,浮躁的不得了”子文像是沒接受到江文媽媽的示意一樣,徑自的說下去。
“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要開著電視,電視要是沒節目就開著音響,沒有聲音他根本無法入睡,只要可能,他都擠在人羣裡,很害怕自己一個人呆著,總是裝成強者的樣子,讓別人依靠,他不敢靠別人,因爲怕失去,這一兩年纔好許多,也許你只認爲你不過就是沒陪他長大而已,你有好好的給他錢讓他過生活,可是對一個孩子來說錢和母親是不一樣的,你沒有和他真正的生活在一起過,你是無法體會到那種傷害的,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的卑微,總是害怕失去,對想擁有的東西總是沒把握,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不能好睡,自從你開始和他接觸,他就總是睡不好,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多怕你來找我的這一天。怕到半夜翻個身都要在握緊我的手!”子文掐掉手裡的煙,表情十分嚴肅。
江文媽媽本來就有愧,被子文這樣一講更是在傷口上插刀,神色極其不自然,卻又要保持冷靜。
“我知道你來找我想說什麼,只要江文不放手我就不會離開他,如果哪天有一個真心懂他疼他的女人出現,我就讓位,我畢竟不能給他一個孩子,這是我唯一覺得虧欠的地方,說實話我很愛他,但是隻要他好,我肯犧牲,也不會後悔,畢竟在一起的時候他給我的愛都是真的就夠了,就算沒有生別也有死離,我們總不可能不分開,我很珍惜現在,因爲那是我千辛萬苦換來的,我們一路走來有多難,我不指望您理解,但是我的態度也很明確,我不會因爲錢離開他,永遠都只會是他放開我的手,絕不會有我放開他的手的那一天。也不過就是幾十萬而已,我們的愛沒那麼不值錢!”
“真沒想到他找了你這麼個能說會道的人,你是想把我堵的滴水不漏嗎?”
“怎麼敢,您過的橋都比我走的路多!我想江文應該快回來了吧,我有發消息給他,您不是還要和他籤那個協議呢嗎?”子文也坐的穩穩,臉色平緩。
“你不怕他不籤嗎?算上我的那一份他至少可以拿到八十萬左右!”江文的媽媽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那麼多?”子文吃驚的叫,然後又笑起來,“可是江文很傻呢,他可不如您那麼會估算!”
“你倒是吃的準他!”
“至少是比您瞭解!”雖然各有砝碼,但是明顯江文的媽媽拿錯了。
這時候,江文也已經從外面趕回來,子文連忙從沙發上起來,走到門口去拿拖鞋給江文穿。
“你來幹嗎,不是都答應你的條件了!”門剛關鞋子也來不及換,江文就急衝衝的質問起來。
“別這麼沒禮貌,看急的這一頭的汗,我去拿毛巾給你,趕緊換鞋進來!”子文拍了下江文的頭,轉身去拿毛巾。
“你媽媽就是來看看我,你瞎緊張什麼!”子文拿好毛巾,把江文推到沙發上坐好,給他擦臉。
“她真的沒和你說些奇怪的條件或者要你離開我的話?”江文還是不相信,抓著子文空著的那隻手不肯鬆,
“真沒有,你媽媽就是想認識認識我,在說我怎麼捨得離開你,你就知道自己嚇唬自己!”
子文掙開江文的手,去衛生間掛毛巾。
“你又不是沒有前科,那女人還不如我媽重要呢!”江文一個人嘟嘟囔囔的,被子文聽到,狠狠的瞪了一眼。
“把協議拿出來吧,簽完了你趕緊走,我們不留你吃晚飯”江文像趕瘟神一樣的催促他媽媽趕緊辦正事。
“你真決定了?你想過沒有房子動了以後,你拿什麼錢買新的房子,難道一輩子租房子住,還有你的戶口要往哪裡落,難道一輩子做袋袋戶口!”
“不用你操心,房子就是不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租房子,我和子文都有存款,實在不夠他父母也會貼給我們,首付是絕對沒問題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實行而已,反正我們都可以用公積金貸款買房,就是要每月還款而已,我們又不是還不起!”又不是天塌了,有什麼好怕的。
“居然要對方父母貼給你,你就寧肯求他們都不肯求我!”聲線陡然的提高,像電流一樣,刺的人渾身不舒服。
“他們待我要比你好上許多,我爲什麼不能求?”江文擰著脖子不肯相讓
“你不孝”吼的耳膜幾乎破掉
“你又沒養過我,憑什麼要我孝你”
“阿姨你別生氣,江文是氣話,您別往心裡去!”子文忙出來打圓場。
“要你充什麼好人!”江文母親拎著包穿上鞋狠狠關門離去。
子文心想我本來就沒想充好人,可是卻擺出一張委屈的臉對著江文,
“怎麼辦,我們把她得罪了!”一副委屈的要哭的樣子
“別睬她,得罪就得罪了,反正這麼多年沒她我也一個人過的好好的!”江文把子文摟在懷裡安慰。
子文不怕得罪她,子文也知道自己的任性,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報復了,江文是他的,除了自己誰也不能欺負他一毫。不管你是誰,都會一分不差的討回來。
“一起出去買菜吧!今天吃頓好的!”
“你就知道吃!”江文寵溺的敲了下子文的頭,子文笑著跑去換衣服。
在菜場轉了一圈,收穫頗豐。回來的時候,夕陽金燦燦的灑在路人的身上。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站在夕陽裡,渾身金燦燦的,又高又帥,後來就很喜歡橘黃色的東西,就好像你在我身邊一樣”子文看著夕陽,想起第一次的相遇。.
“我不會放開你的手的!”江文拿過子文手裡的菜,並藉機狠狠握了下子文的手。
“我也不會放開!”子文回握過去。.
夕陽下。兩個人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拉的好長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