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
來到深圳已經好幾個月了, 江文養成了一個習慣,晚上打開電腦掛MSN,只爲了看看子文在線的頭像, 幾乎不講話, 只是看到那小小的頭像閃亮, 也覺得安心, 經常看著看著就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記得剛見到子文的時候, 安靜的坐在牀上,有點害羞的不說話,自己從初見開始, 對子文就是有親切感的,那親切感大概是因爲子文是東北人, 而自己最快樂的記憶, 所有對家的美好回憶都是在東北, 當初也是自己吵鬧著非要和子文做朋友的,慢慢熟悉了, 子文才會變的話多起來,可是相對自己,還是講的少的,子文喜歡讀書,很多時候都泡圖書館, 幾乎只要是文字印刷的東西, 都能讓他認真看上半天, 住宿舍對自己來說真是件好事情, 一直一個人, 所以從來不知道醒過來身邊有人的感覺原來那麼溫暖。每天入睡前不用在開電視機,只要聽著他們的閒談就可以入睡, 把自己包裹在人羣裡,彷彿從來不孤獨。當初邀子文來家裡,也是希望有個人陪,一直活在人羣中,忽然又變成自己,好難熬!那時候已經和子文熟悉起來了,才發現子文原來那麼孩子氣,那個時候和子文的相處,有點像尋寶遊戲,都是第一次和陌生人同住一屋檐,所以大家互相試探,子文試探自己到底能寵他到什麼程度,自己在試探到底可以縱容他到什麼程度。其實自己有兩個弟弟,可是都沒在一起生活過,有時候就會想。子文就像是弟弟一樣,寵他、疼他、照顧他、看他撒嬌無賴,看他每天放學回來跳下車對著自己笑,每天窩在被子裡不肯起牀去上學,看他看動畫片也能笑的流出眼淚,看他生氣時候撅起嘴嘟起臉的可愛表情,一切都是那麼美妙。子文慢慢變成了生活的一種重心,在自己一個人生活那麼多年後,重新找到的一種喜悅,那種有人陪伴有人依靠任何時候都有迴應的生活纔是鮮活的。子文對自己的依賴是生活上的,但是自己對子文的依賴卻是內心的。只要子文陪伴著,內心才能真的寧靜下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當自己脆弱的需要依靠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子文,想守在他身邊、抱他在懷裡,父親去世的時候也是這樣,噩耗傳來的時候,自己唯一可以訴說依靠哭泣的只有子文,真正把他抱在懷裡,靠著他哭泣,纔是真的踏到實地的感覺,那些日子以來,一直的漂浮狀態才終結。
愛情這個東西,其實一直是認爲無關緊要的,這樣的觀點在看過媽媽的兩次婚姻後,更是深信不疑的。愛情永遠不是媽媽對婚姻的標準,媽媽就像一個精算師一樣,總是整合身邊所有信息找到當下最好的方法,然後付諸實行。愛情就像是冷盤上的香菜,有了賣相好看,沒有也不影響實質。可有可無一如雞肋。其實當初聽到子文愛自己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吃驚的,難道自己和子文的那種感覺就是愛嗎?雖然初中高中早戀很平常,但是自己實在沒那個閒功夫,他們在外邊風花雪月的玩夠了,回家有父母熱菜暖湯的等著,自己可不行,晚一點連新鮮的菜都買不到,更不要想有人等了,所以和一個人戀愛是什麼樣的,真是無從想象,可是如果和子文的那種相處就是愛的話,也沒什麼不好的,也許就是因爲是子文所以才天真的忽略了太多,當子文堅定的看著自己,要自己和丁蕓嘗試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是不懂,應該還是不愛吧,如果愛了,怎麼會容忍別人的佔有。是真的不懂。可是子文爲什麼那麼不開心,老是躲開自己,又爲了自己拼命,自己怎麼又會想去親吻他,擁抱他。爲什麼和丁蕓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拿她和子文比較,爲什麼每一次和丁蕓的吵架都是爲了子文,爲什麼當子文說不再愛了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錯過了,除了對不起卻什麼都講不出,原來自己是真的不懂愛的,和丁蕓在一起,自己就像個裝了自動模式的機器人一樣,她說一起吃飯就吃飯一起逛街就逛街一起看電影就看電影,並未出於真心的爲她做過什麼,對於子文的付出和隱忍,自己也是不懂的,要不是丁蕓對子文的的態度點醒了自己,也許會一直以爲其實是不愛才放棄的,因爲愛自己所以不希望自己將來受到別人的嘲諷和踩踏,因爲愛自己才希望自己將來可以擁有幸福家庭來彌補內心空虛,因爲愛自己纔會忍著撕心裂肺的疼而一次一次的推開自己,其實不是被拋棄,只是自己不懂子文的愛而已。愛一個人原來是那麼偉大無私的事情,這是子文讓自己學會的。
韓潤曾經幫自己分析過,自己對子文的感覺,結果韓潤以看白癡的眼神鄙夷的說:這都不算愛?你真是有夠白癡。”其實我一直以爲自己對子文是喜歡多過愛的,因爲沒人教過我如何去愛。
子文對自己來說是個不思議體,最小的例子就是那個鍋貼的問題,現在算來到上海有五年了,子文還是弄不清楚鍋貼的長圓問題,而且他曾經非常認真的想過的,記得那次他自己一個人坐在那嘀嘀咕咕,問他在幹嘛,他說他在確認鍋貼和生煎的長圓問題,後來被自己幾次概念一混,他就完全不知所以雲裡霧裡了,如此簡單的問題他也記不住,還有就是不記得人名和長相,在學校所有不認識的人都是同學,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已經和他同窗四年了,走路雖然眼睛瞪的很大也有好好的看前面,但是你和他擦肩而過,他永遠不知道,好多次老高和阿毛說今天白天在某某地某某時間和你遇到過,他都會一臉茫然的問,我怎麼不記得,這就是典型的眼大漏神。所以有一次他在出去的時候,撿到塊兒童手錶回來炫耀了好久。他對自己的這一行爲的解釋是,腦內存太小,裝不下無關緊要的事情。
明明是個男生,卻對路線標示交通符號完全的不敏感。從學校到自己家裡是終點到終點的,子文都不曉得坐過多少回了,結果有一次人家問他XXX站這車到不到,他居然回答說我不清楚,記得問他:你都坐那麼多回了,怎麼還不清楚,他理直氣壯的說,我又不在中間下車,我記他幹嘛,反正車上人都下光了我就到了嘛!只能被他打敗。子文一直強調自己出過車禍不能運動,其實就是懶,因爲這個小學三年級車禍住院兩個月,中學時候差點被壓斷腿的人,過馬路也是理直氣壯的,紅燈綠燈視爲無物,轉彎左右不看。每每自己提醒他過馬路看燈看車要小心,他也總是有理由,如果自己的態度不好,他就會比自己還強硬的說,你在旁邊幹嘛吃的,看我往車上撞啊!如果自己好言相勸,他就會撒嬌的說不是還有你呢嗎?反正裡外裡這事和他就是沒啥關係,怎麼都是自己不對。
明明已經二十四五了,還在沉迷動畫片,幾乎每一季的日本新動畫他都能挑出喜歡的,一集一集下好攢在電腦裡,一口氣的看,那些長年連載的,居然可以看過不忘,可是怎麼記起其他事情就那麼不靈光呢,去學日語是因爲一直看字幕太累,經常忽略了人物的表情和動作,不過子文的語言天分也是無人能比的,一樣的北方人,在上海呆了幾十年也是講不來上海話的,子文也不過兩年不到,上海話說的和普通話一樣順溜。
子文討厭與人接觸,他的交際範圍永遠控制在不得不的範圍內,他說與其浪費時間在那些複雜糾纏的人際關係上,不如多看看書自己呆會,浪費盡了心力,也未必能從別人那換到一個好,反正都是利益利用,那麼用過了就該忘記,所以他的朋友都是在不得不的範圍內被他挑選出來的,不管你如何勸誘,他都不會擴大區域,固執又倔強。
想到子文的事情,似乎就總是停不下來,那天去吃廣東菜,就想起子文喜歡廣東的早茶,尤其喜歡吃雙皮奶和豉汁蒸鳳爪,他說廣東菜裡的小點心都很用心,而且菜式清淡,不像上海吃的那麼濃油赤醬。
陪同事給女朋友買生日禮物,聽到小姐介紹白水晶對身體的種種好處,就買了下來,子文的胃不好又喜歡吃辣,每次一要吃麻辣的東西,就準備牛奶,冬天的時候又手腳冰涼,不肯運動,抵抗力也不好,總之就像個病簍子。
這樣的日子還要熬上半年呢,一閒下來,腦子就主動的去想念子文,這想念就像海浪,一波一波的沖刷自己,前面的還未平息,後面就已經洶涌而至了,是啊,如果這都不算愛,那就真的沒什麼好悲哀的了。
上海
江文走了好幾個月了,其實也慢慢習慣了,不過就是早晨沒人叫起牀,沒有準備好的早飯而已。晚上回到家,沒有熱採暖湯而是面對一室清冷而已,不過就是少了一個人而已。是的,不過如此而已,子文常常這樣對自己說。
子文最近因爲一個人的時候變的多起來,於是經常轉花鳥市場,在西宮買了一條蜥蜴一條變色龍,三條虎斑恐龍回來。
養蜥蜴和變色龍的箱子是木頭的,底下鋪了沙子,紫外線燈要一直點著,平時要給他們吃蔬菜和小蟋蟀,中間掛了根沉木,它們會趴在上面睡覺散步。
虎斑恐龍是種很神奇的魚類,他是和恐龍同一個年代的動物,已經經歷了億萬年的進化,是一種多鰭魚,它的背鰭分爲一個個的小鰭,豎立的時候,象一排小旗幟,又象一排羽毛。遊動的時候很有意思,快速扇動胸鰭,身體象潛水艇一樣在水中行進。而且很膽小怕羞,每每從不同角度觀看,你都會覺得你看到的是不同的生物,虎斑是這類魚中長的最好看最威風的一種,可以長到七十釐米,虎斑和一般的魚類不同,它是食肉的,要喂他吃小魚或麪包蟲,等它長到成年的時候,就可以喂泥鰍了,它獵食的時候從來不主動出擊,屬於安靜等待的類型,但是隻要小魚遊過他的眼前,就絕對是一下斃命,就像個耐心的狙擊手。
子文對於自己養的這些寵物幾乎是投入了全部的熱情,每個星期都去西宮買新鮮的餌料回來,天天上相關論壇看別人的帖子,學習飼養心得,也把自己遇到的問題發上去找高手給解答。經常看著它們,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也不覺得厭煩。
可是還是想他,儘管每天筋疲力盡,儘管投了全部心思去養寵物,還是想他,水管壞掉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給他打電話,路過外灘的時候,想起自己那次坐127回來迷路,圍著威斯汀轉圈轉半個小時,完全沒頭緒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又氣又急的語氣,轉徐家彙的時候,想起每次他去徐家彙回來,總會帶港匯下邊的泡芙給自己,每次過馬路都想起他拉著自己的胳膊不讓自己往前衝的認真樣子,去陸家嘴辦事,看著海事大廈,想他半年前還在這上班,進進出出的樣子。還是想他,於是裹著他的被子,睡在他的牀上,繼續想他。
於是不停的發消息給他,告訴他今天上海下雨了,告訴他自己學會做新菜式了,告訴他今天又差點迷路了,告訴他家裡多了新住戶了,告訴他廣玉蘭開了,告訴他可以去桂林公園賞桂花了,告訴他大閘蟹上市了,告訴他自己工作調動了,告訴他馬上要年底了,於是他回消息說,元旦就回來了!要回來了,以後就又可以過早上有人叫晚上有飯吃的日子了,再也不用一個人半夜睡不著在他牀上裹被子看碟片了,也不用因爲太過寂靜而一個人坐著抽菸了。子文想起《沒完沒了》裡葛大爺臨了說的那句話,咱的好日子來了!是的,好日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