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文出生在東北的一個小城市裡,父親是個靠承包建築工程養家的本分男人,話很少沒脾氣,就算被人家拖欠了多年的工程款,也只會淡淡的說算了,早晚給我,就算不給也是他欠我的,只要我不欠別人的就好。母親在城市最大的醫院裡工作,是手術室的一名護師,看慣了生離死別,有中度潔癖,所以林子文經常捱揍,原因都是弄髒了衣服。
初中之前的林子文很淘,因爲住的是平房,經常帶領衚衕裡的小夥伴上山下河,夏天下過暴雨後,山上的水庫會放水下來,門前不遠的小河水勢暴漲,子文就會張了網去捕魚,水流太急的時候腳下的涼鞋肯定會被沖走,於是就光著腳扛著網拎著裝魚的罐子走回家。冬天下了大雪,就拎塊從箱子上剪下來的紙板,爬到半山腰,坐在紙板上俯衝而下,紙板破了就直接往下衝,褲子的屁股部分經常磨出洞來,被發現的時候通常會狠狠的被揍一次??蛇@樣的遊戲總是樂此不疲的。
初中是市重點,進來的都是尖子學生,大家都差不到哪去,一年級下半學期,子文已經和班裡的其他三名男生建立了非常好的小集體,叛逆情緒也一點一點的泄漏出來,於是會躲在廁所抽菸,偶爾招惹下其他同學,打個無傷大雅的架,原因只是對方有些太過囂張,四個人買了一樣的衣服和褲子,穿梭在學校的各個地方,招搖而醒目。
子文是個兩級分化極其嚴重的人,他若喜歡你那麼心也是可以給你的,他若討厭你,那麼就算是放個屁也不會給你聞味道,於是爆發了他和他討厭的女同桌的大戰,無非是誰越過了三八線如此幼稚的原因而已,開始雙方還很安靜的,只是在線的周圍較量手臂力量,用手肘推來推去,女生老是佔不到便宜。想到平時子文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便直接去攻擊擺在課桌上的書本,一本一本的翻過來,子文氣的去搶,女生卻藏在身後不給,因爲是女生子文並不能向對付男生那樣給她拳頭只能乾瞪眼,惡狠狠的盯著女生,女生還是把桌面上的所有書都留下了自己的指紋,以勝利的姿態無聲而驕傲的看著子文,互瞪了大概三分鐘,雙方都不動,子文忽然站起來把女生碰過的所有的東西從窗口扔了出去,女生嚇傻了,大聲問子文:"你什麼意思???"
如此一來自習的班級一下子活了過來,大家都在看著熱鬧,子文拍拍手,轉過身狠盯著女生 說:“被你碰過了我嫌髒,連看到都無法忍受,我寧可沒書看也不會用被你髒手糟蹋過的書。明白了嗎?我討厭你就是這樣的程度。”
氣氛一下子冷了,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女生開始哭泣,大家都沒見過這樣的子文,說話如此惡毒,子文拍著手走出了教室,邊走邊說 “真是髒死了害我還要洗手”,在門關上的一剎那教室裡聲音驟起,子文已經不關心他們在議論什麼了,只是要趕緊洗手,洗掉令自己感到不舒服的觸感。
站在廁所裡洗手的子文感覺到旁邊有人過來了,擡頭看到是耗子,便笑了笑繼續洗,耗子問他:“怎麼那麼大脾氣,平時打架也不見你這麼狠過,居然和個女生較勁 ,最後結果還扔了自己的書,真是蠢人??茨阋葬嵩觞N上課。這下你可得罪咱班的女生了,啊!!我們的小文文被女生討厭了??!”語氣嘲諷、 眼角上挑 、嘴脣含笑、 根本就是來看熱鬧的。
子文這纔想起來了自己一氣之下扔掉了書,心裡是舒服了那以後怎麼辦啊,哎~衝動是魔鬼。見子文完全不說話依舊低頭洗手,耗子有點急,推了下子文問:“你要洗到什麼時候啊,還真有潔癖了?”
子文擡頭瞄他一眼關了水籠頭,淡淡的說:“我只是在想書的問題怎麼解決,走吧!”
兩人並肩晃在走廊裡,直接拐下了樓梯,走去了操場。躲在操場旁邊的一排白樺樹的陰影裡,子文隨意的靠著樹幹,看著快落下的太陽,接過耗子遞過來的煙安靜的抽,
“你怎麼不扔那女的的書,扔自己的?。俊?
“因爲我嫌她髒,碰她碰過的東西我沒辦法忍受”
“還好吧,人家不是穿的挺乾淨的,小臉也白嫩,哪裡髒了啊”
“我討厭她,所以她髒,沒原因就是討厭。”
“那你明天上課怎麼辦?”
“不知道”
“過來和我坐吧,我去和老師說”
“也行,反正也有書看了,旁邊坐著的人還不討厭,好像還是賺到了”
“我怎麼有你這種比女生還彆扭的兄弟呢 沒天理??!”
“誰知道呢,你大概也被鬼摸過頭了吧,實在想不明白你可以去問問大龍和小叢,問他們我們這一年的兄弟情意是怎麼建立的”
“他們!,他們幫你去樓下撿書了,你還真就不要了?”
“不要了,真撿回來了,也直接送垃圾桶吧。反正不是看你的書嗎?”
“神經病”
“恩 有點!”
煙抽完了,大龍小叢他們也拿著被扔掉的書本過來了,耗子一見便大聲叫他們的名字,倆人擡頭向耗子揮了揮手,耗子繼續大聲說“ 書扔了吧! 這祖宗死活不要了 ,別拿過來了。”
倆人停下不動,大龍揮了揮手中的書又指了指不遠的垃圾桶,做了個高空拋物的動作,耗子用力點頭大聲說 “扔了吧,用你完美的投擲讓它們在空中劃完美拋物線。如此美麗的死去也不委屈了”
子文笑出聲來,“我的書你那麼百般不捨得的幹嗎。又沒扔你姑娘, 呵呵!”
“你就抽風吧!”耗子恨恨的說。
那天以後子文一直就坐在耗子的旁邊,直到初中畢業,他們進入不同的高中。子文發現自己對耗子的不明情感是在初二下學期,那天下午第三節自習課上,高年級的一個男生叫了耗子出去,耗子回來後什麼話也沒說開始收拾書包。
子文問:怎麼了?
耗子也不擡頭繼續收拾,很小聲的說,他們要堵我。別和大龍和小叢說,我自己想辦法,今天我先早退了,晚自習幫我擋一下?!?
“你一個人怎麼行,還是咱四個一起吧”
“不用 ,我並不想和他們打,本來就是無關痛癢的小事,找個人說個話事就過去了”
“真的?”
“恩, 沒事, 別擔心!先走了”耗子就這樣走出去了,沒回頭看過子文一眼。
等下了課大龍和小叢過來問他原因,子文才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的表現很怪異,如果這事出在其他倆人身上他也會擔心,但是不會坐立不安,也會爲他們偶爾分神,但不會整個人濛濛的狀態什麼都想不了,他從沒體驗過這樣的焦急,真想也逃了課去耗子家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安全,有沒有被堵到,真的堵到的話傷的重不重,他們用什麼打他的,棒子還是磚頭,一直到晚上九點晚自習都散了,他還在那胡思亂想,心都丟的找不到了。
第二天耗子來讀書的時候,子文扒開耗子的頭髮看腦袋上有沒有傷,解他的襯衫釦子看身上是不是瘀青了,就差扒褲子了,弄的耗子說,“怎麼弄的象找到失散多年的兒子似的,真沒事。”子文的心纔回來,看著眼前的完整的耗子,突然就安定下來了,垂了眼簾說,“沒事就好。 人家擔心你還狗咬呂洞賓。”
“你都扒我衣服了,我還怎麼反映啊,原本以爲你狼性大發, 正準備配合呢!”子文踹了耗子一腳,臉憋的通紅, 大吼了聲 滾!
那以後子文更加留心耗子,會記住他做數學題的時候喜歡咬下嘴脣,格外喜歡收集格尺,襯衫喜歡白色的,只用黑色墨水,寫整行的字就會向右上傾斜,子文知道了那是喜歡,就像大龍小叢他們喜歡女生一樣的那種喜歡,子文慌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喜歡上兄弟的,翻來覆去的梳理過去都沒找到原因,甚至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都找尋不到,於是子文變得沉默了,他有了個和誰都不能分享的秘密,他並不明白這樣的行爲應該怎麼定性,只知道他的與衆不同,一下子變成邪惡魔鬼的自己,接受起來非常痛苦。所以他報考了和耗子不一樣的高中,他以爲這樣的喜歡大概就像流感一樣,離開感染源自然也會慢慢恢復吧!
進入高中,爲了讓自己恢復正常,他開始和同學減少接觸,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書呆子,只會沉迷書海,眼鏡度數上升,記不全班級裡同學的名字,卻可以清楚說出政治題目的答案是在第幾冊的第幾章多少頁多少行從第幾個字開始。高二的時候女生的身體已經發育到可以想入非非的程度了,但是子文不行,對著那樣的身體,也只是像看著桌上的大白菜一樣毫無反映,不管是誰裙子短了,誰露了整個玉臂,都是和子文無關的世界,他看書累了,會走到外邊看運動場上的男生,奮力奔跑,揮汗如雨,打籃球的踢足球的,熱的脫了衣服光著上身的美好樣子,他終於死心了,就算離開了感染源他還是一直的病下去了,也許真的看不好了,一輩子都會是邪惡魔鬼了。爲了掩藏魔鬼的惡魔本性,他開始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他會對任何人禮貌微笑。輕聲細語交談,淡漠轉身,從不接近一點。但是那都不是他自己,那只是他爲了掩蓋魔鬼而裝出來的天使模樣。爲了適應在大家中存在,他練就了變色龍的本事。也以爲可以一直一直假裝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