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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

原來江小妹同了阮蓮,一半是因龍九公行時再三叮囑,不問途中如何艱難危險、有無事故,必須照著路單地圖而行,不可改變;一半是見江明、阮菡近日形跡親密,似已發(fā)生情愛,均想成就這段好姻緣,故意避開,另走一路,好使二人親近一點,以爲(wèi)異日求婚之計。以爲(wèi)山徑崎嶇,只隔一條長嶺,翻越過去,走不多遠便可尋見原路。過嶺一看,才知中間阻隔甚多,明見原路相隔不遠,就在前面,等人趕到,不是絕壑前橫,無法飛渡,便是中隔危峰峭壁,難於攀援。想由來路繞回,一則太遠,又恐二人先到,久候不至,心焦驚疑,只得隨地繞越,一路查看形勢,上下攀援,相機前進,於是越繞越遠。費了許多心力,好容易才繞到正路,仔細(xì)一看,離開先前去往嶺南的岔道只兩三裡,二女想起好笑。

小妹見阮蓮性情比乃姊還要聰明溫婉,連說“難姊難妹”,讚不絕口。阮氏姊妹本對小妹姊弟愛重,親同骨肉,無話不談。小妹看出阮蓮和自己一樣心思,正想設(shè)詞探詢乃姊對於兄弟背後言論,託她作合,忽然瞥見左側(cè)面一條幽谷之中彩光隱隱,映著斜陽,奇麗奪目。初走長路深山,都無什麼經(jīng)歷,因見那谷地勢頗低,形如口袋,並無通路,內(nèi)裡奇花盛開,偏在一旁,相隔不遠,二女又均愛花,阮蓮首先提議,說雲(yún)霞怎會起自谷底,初次看見,又有許多從未見到的奇花,欲往便道一觀。小妹正有事託她,自己是大姊,耽擱不多時候,一看就走,未便拒絕,便同了去。

剛到谷口,忽然聞到一股桂花香味,甚是濃烈,方說“好香”,忽然想起南方深山大澤之中常有各種瘴氣,其毒無比,這片彩霞下面都是污泥,浮懸谷底,離地甚低,與尋常山川出雲(yún)、晚霞流輝迥不相同,谷中形勢低溼污穢,偏生著許多奇怪的花,莫要中了瘴毒?心念才動,便覺有些頭暈,急喊:“三妹快退!此是毒瘴。”

阮蓮身有蛟珠,中毒雖然不重,但也覺著頭有點暈,同時瞥見谷中蛇虺伏竄,爲(wèi)數(shù)甚多,那些奇花,遠看十分美豔,這一臨近,多半根幹醜惡,無什生意,並有父親說過的好些毒菌在內(nèi),聞言大驚,忙往後退,小妹已自暈倒,身軟如綿,立腳不住,這一驚真非小可,忙伸雙手抱起,情急萬分,忘了向前,反往回跑,心慌意亂,不覺把路走錯,岔入歧途。當(dāng)時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一看手上所捧小妹,人已周身火熱,昏迷不醒,面色卻比桃花還要鮮豔。心正悲苦,忽聽左側(cè)山腰上有人急呼:“你那同伴想是中了瘴毒,至多六七個時辰必死無救。我朋友家中制有解藥,不消多時便可痊癒。此時毒氣甚重,你切不可挨近她的頭,須防傳染。恐怕你也中毒,也許較輕,再要染了病人口中毒氣,一同昏倒,我只一人,身又有病,今日正要服藥,勢難兼顧。你們都是年輕女子,許多不便,最好將人託遠一點。”

阮蓮回顧,乃是一個英俊少年,邊喊邊跑,腳底甚快,轉(zhuǎn)眼已到二女身前,一面說話,一面朝二女面上細(xì)看,說完笑道:“還好,你和她同在一起,你又抱了病人走了這遠,居然沒有昏倒,只稍微中了一點毒氣,真乃幸事。如能支持,快些隨我走吧。”阮蓮早已頭昏眼花,四肢無力,只是神志未迷,此時託著小妹,覺著重有千斤,不能再進,急難之中,見那少年辭色溫雅,甚是誠懇,似頗正派,心中一喜,又聽說毒氣如此厲害,少女天真,脫口說道:“這位大哥真好,請你幫我一幫,我再也支持不住了。”說罷,雙手發(fā)軟,朝前一撲。

少年躲避不及,又知形勢危急,惟恐跌倒,雙手一伸便接了過去,覺著觸手之處溫軟異常,猛想起對方是個少女,如何捧抱人家?雙手已將小妹捧住,同時,阮蓮整個身子也隨同雙手往前撲到。這一來越發(fā)不能鬆手,忽一轉(zhuǎn)念,事在危急,這樣好的兩個少女,眼看危在頃刻,事貴從權(quán),救人要緊,不應(yīng)再有嫌疑,忙將小妹捧好,急喊:“這位姊姊仔細(xì)!”

阮蓮總算中毒尚輕,身雖疲軟,頭昏心跳,還能勉強行走,不過抱了小妹,情急心慌,拼命奔馳,力已用盡,加以不知厲害,見小妹周身火熱人事不醒,不時用嘴去親前額,試驗寒熱,兩頭相隔太近,又染了一點毒氣,先還強提著氣,掙扎前進,見有好心人來,心雖略寬,說了兩句話氣便散了好些,當(dāng)時手中一軟,驚慌中惟恐把小妹跌傷,也忘了對面是個少年男子,等到把人接過,忽然想起已自無及,本身跟著朝前撲去,也快暈倒,只覺兩眼直冒金星,兩腿軟得發(fā)抖,心裡一急,雙手扶在小妹身上,晃了兩晃,方始立定。略一定神,忙看對面少年雙手平伸,雖將小妹頭頸腿腕托住,並未挨近身上,滿臉愁急之容,神態(tài)甚是莊重,心想:這人真好,事已至此,救人要緊,好在無人看見,且隨他去,等人救醒再說。

心方尋思,少年見她立定,面上微轉(zhuǎn)喜容,苦笑道:“小弟也在病中,不能太多用力,雖有朋友住在嶺南,相隔頗遠,只好把病人送到我那養(yǎng)病之處,再往取藥,比較省力。姊姊如能勉強走動,扶著病人緩步走去纔好呢。”阮蓮忙道:“我姊妹誤中瘴毒,多蒙尊兄相救,感謝不盡,無不遵命。”說罷,仍由少年捧著小妹,阮蓮扶著小妹,側(cè)身前行,一同走去。

阮蓮暗中留意,見少年捧著小妹,老是伸向前面,手臂從未往回彎過一次,看去腳底堅實,精力頗強,方纔偏說不能多用力,好生不解。先還當(dāng)他恐染瘴毒,後來看出對方始終小心捧住,一面還要照顧自己,除偶然查看病人面色外,目不斜視,神態(tài)莊重而又誠懇,越知對方少年老成,心更放定,無奈頭昏眼花,又不願男子扶抱,只得勉強掙扎,一步拖一步隨同走去,行約一里多路,越發(fā)吃力,方要探詢路還有多少遠,少年面色越來越紅,人也由一山谷小徑之中穿出,眼前豁然開朗,現(xiàn)出大片花林奇景,耳聽少年笑說:“到了!方纔我真愁急,惟恐中途只有一人力竭,就有救星也都艱險,居然走到,真乃運氣。前面便是荒居小樓,本有一人照料,偏又有事他出,請到林中暫時安臥,等我取了藥來,不消兩三個時辰,便痊癒了。”說時,已同走往林內(nèi)。

阮蓮見林中繁花盛開,白如玉雪,中心空地上建有一幢小樓,樹上懸著一張軟牀,對面還有竹榻、竹椅、石凳用具,旁邊並有荷池、小溪,境絕清麗。當(dāng)時只覺頭昏腿軟,行動艱難,只是心裡明白。少年先把阮蓮送往對面竹榻,請其臥倒,再把小妹捧往樹下懸牀之上放落,代她蓋上被頭,又取一被代阮蓮蓋好。阮蓮也實支持不住,只得聽之。

少年隨往竹椅上坐下,將眼閉好,似在調(diào)神運氣,隔不一會,面上紅色漸退,依然面如冠玉,方去樓中取了兩粒藥丸,端了碗水,請阮蓮吃了一粒,將另一粒放在小妹口中,朝口內(nèi)灌了點水,轉(zhuǎn)身笑道:“此是小弟平日救急所服,專能定神止痛,服後病人必要醒轉(zhuǎn),身上熱痛也可稍減,想解瘴毒卻是不能。此類解毒靈藥乃我好友陳二兄所制,本來這裡還有一點,今早被我同伴帶去,只好由我往取。這裡終年沒有外人來往,我去之後,如有一身材矮小的少年回來,可將前事告知。那人年紀(jì)比我小幾歲,名叫童一亨,我名李玉琪、如其口乾,石桌上放有涼開水,並煮得有茶,但須重?zé)H∷幰o,往返還有十來裡,不及奉陪,我先去了。”

阮蓮見玉琪端水送藥,甚是謹(jǐn)細(xì),自己伸手去接,立即放下,毫不冒失,後爲(wèi)小妹喂藥更是小心,先用竹筷將嘴撥開,把丸藥輕輕放落,再拿起水壺灌了一點,雙手始終不曾沾身,心想:江家姊姊貌美如仙,人又溫柔謙和,無論是誰,一見就愛,不捨與之離開,我們女子尚且如此愛她,何況男子。以前爲(wèi)了婚姻之事,還鬧過兩次亂子,至今仇恨未消。此人少年英俊,竟會如此老成,所居深山之中,風(fēng)景這樣好法,定是一位隱居山中的高人。方纔見他腳底頗有功夫,人也並非弱者,快到以前並未見他吃力,雙目黑白分明,英氣內(nèi)斂,分明內(nèi)功頗有根底,不知何故面色忽轉(zhuǎn)通紅,到後閉目調(diào)神方始復(fù)原,又是獨居在此,所說的病想必是真,不知怎會不能用力?有心詢問,偏是中氣不濟,聞言剛說“多謝尊兄”,主人已匆匆走去。

阮蓮雖是年輕,從小便受高人指教,後來萬里尋親,姊妹二人往來江湖,頗有經(jīng)歷;隱居望雲(yún)峰後,又聽父親和大姊阮蘭常時指點,人更細(xì)心機警,雖在急難之中巧遇救星,非此沒有活路,對於李玉琪仍極留心觀察。初服藥時,剛想起人心難測,大姊生得大美,萍水相逢,人還不曾看準(zhǔn),如何隨便吃人的藥?心方一動,猛覺滿口清香,那藥見水就化,又細(xì)又鬆,甘中帶苦,已隨口嚥下,當(dāng)時覺著胸頭一涼,頭腦清爽了好些,這才認(rèn)定對方真是好人,心中感激。見人已走,側(cè)顧石桌上,果然放有幾件壺碗等飲食用具,旁邊石條上還有兩個大小風(fēng)爐,大的火己熄滅,小爐上面放著一個三腳陶壺,形式奇特,從所未見。歇了這一會,精力稍復(fù),身仍疲軟,懶得言動,幾次想往對面查看小妹病狀,均因頭擡不起,空自發(fā)急,無力起身。

不料小妹到時,人漸有點清醒,李玉琪走時所說全都聽去,心裡發(fā)急,只不知怎會到了人家牀上。因料阮蓮?fù)谝黄穑匾阎卸荆y於走動,便在牀上閉目靜養(yǎng),隔了一陣,心中煩渴已極,周身火熱,萬分難耐,還不知服藥之後己然稍好,否則再隔片時人便發(fā)狂,痛苦更甚,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阮蓮此時人已稍好,加以胸有蛟珠,毒氣不曾深入,如非上來不知底細(xì)妙用,隔著一層絹袋,當(dāng)時取出固可無害,便是初中毒時,用珠在小妹頭上滾過幾遍,再用雙手搓上一陣,也可痊癒,就這樣時候一久,所染的毒也被蛟珠緩緩吸收了去,那粒九藥又有清心健神、止痛減熱之功,漸漸好了許多,只還不曾復(fù)原而已。阮蓮自不知道,正在閉目養(yǎng)神,盼望李玉琪取藥早回,剛把心神安定,忽聽小妹呻吟,關(guān)心大過,一時情急,頓忘病體,口裡喊得一聲“姊姊”,人便坐起。百忙中覺著熱退身輕,只力氣尚差,不曾完全復(fù)原,已和好人差不多,知是藥丸之力,不禁大喜,又聽小妹醒轉(zhuǎn),以爲(wèi)和她一樣,好生高興。忙趕過去一看,小妹不特未愈,周身反更熱得燙人,臉也有些浮腫,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半睜半閉,顏如桃花,頭上披著幾縷秀髮,映著陽光越發(fā)嬌豔,人雖醒轉(zhuǎn),翠眉深鎖,面容十分愁苦,最奇是身軟如綿,人和癱了一般,細(xì)一撫摸,不禁傷心,流下淚來。

小妹想要勸她,口張不開,強掙著說了一個“水”字。阮蓮想起李玉琪行時所說病人醒來恐要飲水之言,忙將石桌上所放涼開水取來,與她喂下。水剩不多,小妹兩三口便吃完,面有喜容,彷彿舒服了些。阮蓮見她不夠,意似還要,趕往桌上一看,還有半壺涼茶,茶葉大得出奇,從所未見,不知那是武夷山絕頂所產(chǎn),共只十幾株,散在絕頂無人之處,最爲(wèi)珍貴。玉琪走時匆忙,未說詳細(xì),阮蓮又在頭昏腦暈之際,沒有聽清,只知有茶,不知是在哪裡,陶壺又小,再想起主人曾有當(dāng)日眼藥之言,見壺中茶葉共只兩大片,剪成十幾小塊,怎麼看也像兩片奇怪樹葉剪碎,絕不是茶。惟恐弄錯,轉(zhuǎn)身一看,見火爐上那隻形制奇特似壺非壺的陶器,內(nèi)中竟有大半壺水,顏色淡紅,隱聞清香,本想放在另一爐上燒熱端去,小妹又在呻吟,以爲(wèi)壺中必是冷茶,端了起來,先嚐了一點,覺著又苦又澀,雖不像茶,味甚甘芳,初入口卻是苦極,心想:許是當(dāng)?shù)靥禺a(chǎn)山茶,溪水甚清,大姊病人,不應(yīng)吃生水,我雖口渴,還能忍耐,茶又大苦,不合口味,不如送與大姊吃完再說,如無多餘,我飲溪水也是一樣,笑問:“姊姊,開水已完。茶水尚多,可要熱過再吃?”

小妹此時口渴如焚,想吃涼的,又掙了一個“不”字。阮蓮見她說話吃力,頭現(xiàn)青筋,笑說:“姊姊不要開口,我知道了。這茶倒香,就是太苦,吃過才能回甘,你先吃點試試,”說罷提壺便喂,嘴對嘴,緩緩代她灌下。小妹吃得甚香,面上常現(xiàn)喜容,表示舒服,直到吃完,忽又說了一個“你”字,便將雙目閉上,胸頭不住喘息。

阮蓮見她吃茶之後,愁苦面容好了一點,忙說:“姊姊不要管我。不知怎的,我的毒氣輕得多,還抱你走了一程,現(xiàn)已差不多復(fù)原。只管放心養(yǎng)病,等主人回來,吃藥就好。這裡溪水甚清,爐火現(xiàn)成,不要管我,靜養(yǎng)好了。”說完,覺著口渴已止,便不再取水來飲,將椅子端過,守在小妹旁邊,細(xì)說經(jīng)過。因恐害羞著急,只將被外人捧來之事隱起。說完,又談了一陣舊話,主人還未迴轉(zhuǎn)。心正盼望,猛覺身上有些發(fā)脹,血脈皆張,有異尋常,手腳也有些發(fā)軟,惟恐毒氣又發(fā),萬一暈倒,恐小妹著急,推說想睡一會,便去對面榻上睡下,施展內(nèi)功,運用真氣流行全身,覺著漸漸無事,人也復(fù)原,便坐起來。往看小妹,居然睡著,似比方纔好了一點,心方稍慰。偶一回顧,林旁似有人影一閃。

正待轉(zhuǎn)身出林探看,忽見一人如飛跑來,手中拿著兩個小葫蘆,見面便說:“我名陳實,乃李玉琪至交。他在此養(yǎng)病已有數(shù)年,上月纔將所用靈藥尋到,制煉成功,化成藥湯,準(zhǔn)備今日服用。不料爲(wèi)救你們,用了點力,急於救人,又跑了一段急路,趕到我家,人便不能行動。他又不放心你們,固執(zhí)同來,仍在這裡服藥,此時人在後面,因恐你們等得心焦,催我先來。此藥專治瘴毒,其效如神,服後只要一兩個時辰,便可將毒去淨(jìng),養(yǎng)上半日,就和好人一樣。”說罷,便令阮蓮喊醒小妹,將葫蘆中藥對嘴灌下。阮蓮見那來人也是中等身材,年比主人稍長,也是一個美少年,人更秀氣,忙即稱謝,將葫蘆中藥,如法與小妹服下。

陳實忽然驚道:“他說共有二人中毒,均是女子,我配了兩份藥來,還有病人,如何不見?”阮蓮方答:“我中毒較輕,蒙李兄給我一丸藥,吃完人便好了許多,今已復(fù)原。”話未說完,陳實一眼瞥見石桌上所放三耳陶器,趕過一看,面色驟變,忙問:“這裡面的湯藥,姑娘可曾看見有人動過?”阮蓮一聽便知大錯,又愧又急,當(dāng)時粉面通紅,方說:“那是藥麼?”李玉琪已被兩人搭了進來,看來意是往樓中走去,一見竹榻空在那裡,忙又放落。陳實滿面愁容,趕將過去,將搭送的人遣走,便和主人低聲密語。

阮蓮知道方纔粗心,把主人的藥當(dāng)茶糟掉,再一側(cè)耳細(xì)聽,才知那藥十分珍奇難得。主人得有多年奇疾,病在心腹之間,雖是文武全材,內(nèi)外功都到上乘境界,無奈有力難使,稍微用力人便病倒,並還越來越重,眠食不安。後經(jīng)異人指點,說非千年黃精和各種靈藥煉成的三陽大力丹不能醫(yī)治復(fù)原。這類靈藥均極難得,幸有幾個好友將他接來山中一同隱居,並在花林之中建了一所樓房與之養(yǎng)病,一面分頭四出,到處物色,費了好幾年工夫,均未配全。前月聽說終南山中有一前輩異人藏有這種靈丹,如能得到成藥,還可免去九蒸九曬許多煩勞,已由一個姓畢的和姓歸的同門好友趕往求取。走了一月,病勢越重,正在愁急,另一好友恰在無意之中將最關(guān)主要的千年黃精得到,在花林露天之下,費了好些心力,連丸藥都來不及配製,剛將精華提煉成水,準(zhǔn)備當(dāng)夜服下以求速愈,不料走時匆忙忘了告知,被阮蓮誤當(dāng)茶水與小妹服下。經(jīng)此一來,病人毒去以後雖要多受一夜苦痛,但是此藥靈效無比,最能強心明目,輕身益氣,服得又多,人好之後,不特延年益壽,從此病毒不侵,並還平添極大神力。小妹固是因禍得福,主人卻是危險已極,加以當(dāng)日救人又用了力,至多還有數(shù)日活命。阮蓮最難過是主人好心救人反受其害,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強勸陳實不要介意,莫被病人聽見,語聲極低,如非陳實爲(wèi)友情急,聲音稍高,一句也聽不出,不禁愧憤交集。

阮蓮正在無地自容,小妹耳目最靈,也差不多全聽了去,急得顫聲連呼“三妹”。阮蓮心更難過,剛走過去,忽聽玉琪笑道:“死生有命,小弟爲(wèi)人尚堪自信,決不至於真有兇險。二哥高義,萬分感激,還望照我所說,明日送她二位上路,只求那位姊姊行時與我一見便了。”

陳實還未及答,忽聽樹後接口道:“恭喜琪弟!天緣湊巧,大力丹已蒙寇老前輩賜了三粒。我方纔趕到,見你不在林中,卻有兩位女客,心還驚疑,不料全是自己人。軟牀上那位賢妹,正是上次我們所說改姓爲(wèi)江的那位師妹。歸途又蒙砂師聽你病在心腹賜你一粒小還丹。兩樣靈藥同時服用,正好卻病延年,福壽康強,比我們自煉湯藥功效更大。救的又是自己人,真乃大喜之事。等這位江師妹玉體復(fù)原,再作詳談吧。”說時,早由樹後轉(zhuǎn)出兩人,一高一矮,年約三四十歲。內(nèi)中一個,正是方纔所見人影,是個矮子,身子比江明差不多高,但是短小精悍,動作輕快,雙目神光外射,英氣逼人。

二女聞言,喜出望外。矮子隨對陳實道:“方纔來時,因見內(nèi)有生人,不知底細(xì),在外偷聽。只知病人姓江,後聽說起此來用意,才知來歷。因病人不曾開口,雖知這位姑娘是她姊妹,未聽說起名姓,二哥、琪弟可知道麼?”

阮蓮見來人都在對面榻前紛紛說笑,興高采烈,自己方纔做錯了事,不是主人五行有救,幾乎誤了人家性命,自覺慚愧,僵在那裡,正不知如何是好,聞言,料那來人必與父親師長有點淵源。對方只在樹後偷聽了幾句,自己不過把由黃山起身、與小妹姊弟同行之事隨便談了幾句,竟會知道小妹來歷,斷定不是外人,這幾人的氣度談吐又都光明義氣,由不得心生感愧,連忙就勢走過,笑道:“真對不起。小妹一時荒疏,幾乎鑄成大錯,幸而吉人天相,二位兄長爲(wèi)友義氣,竟將秦嶺三公和吵大師的靈丹靈藥討來。大力丹我尚不知,吵大師的小還丹曾聽家父說起,妙用無窮,珍貴已極。二位兄長尊姓大名可能見告麼?”矮子笑答:“我知二位,決非外人,愚兄歸福,此是三兄畢定,賢妹尊姓芳名?師長何人?家居何處?可是江師妹同門姊妹麼?”

阮蓮見陳、畢二人也同起立,隨同說笑,神態(tài)親切,李玉琪更是滿面喜容,笑答:“小妹阮蓮,家住黃山望雲(yún)峰。大家姊阮蘭,乃天臺山拈花大師門下。二家姊阮菡和小妹同胞雙生,從小喪母,蒙義母峨眉山白老姑撫養(yǎng),剛到黃山隱居不久。”陳、畢、歸三人同聲喜道:“你就是太白先生阮師伯膝下的世妹麼?我等同門弟兄五人,都是雙清老人門下,只大師兄餘一在此隱居,我四人剛來不久。先恩師歸真已十年了。”阮蓮一聽對方正是父親常時提起的平生至交周雲(yún)從夫妻的門人,難怪江家姊弟身世來歷俱都知道,越發(fā)高興。

玉琪方告陳實:“童一亨原說黃昏回來,此時未到,無人煮飯。餘大哥不在家。來時匆忙,忘了提起。最好請歸四哥辛苦一趟,到餘家喊兩個人來,代爲(wèi)準(zhǔn)備。”忽又趕來一人,正是童一亨,身量比歸福稍微胖點,年紀(jì)卻輕,神態(tài)有點慌張,見面便說:“今早出山,中途遇見兩人形跡可疑。暗中窺聽,竟是芙蓉坪賊黨,說要上黑風(fēng)頂去尋那老怪物,因有同伴未到,恐將路走錯,正往回走。聽口氣,彷彿要在這一帶經(jīng)過。這裡向無外人足跡,如被無心發(fā)現(xiàn),雖未必能知我們底細(xì),終是討厭。隔了這半天,可有人來過麼?”說時看見二女,面容一驚,接口說道:“二賊還曾提起諸家遺孤近在小孤山江中出現(xiàn),內(nèi)有兩個少女,雙眉一黑一白左右分列,這兩位女客怎會來此?”歸福笑道:“七弟就是這樣毛包。我和三哥早知道了,還沒顧得說呢。你快幫六哥煮飯去吧,這兩位世妹少時還要吃呢。”童一亨匆匆走去。

阮蓮忙道:“小妹眉毛正是一黑一白,由小菱洲起身時方始染黑,並且家姊和江大姊的令弟江明也在一起,因在嶺南分手,把路走錯,中毒遇救,蒙李六哥引來此地,詳情還未及說。想不到賊黨耳目衆(zhòng)多,我們蹤跡竟被發(fā)現(xiàn)。如今家姊、明弟尚在前面,天已將近黃昏,不知他們?nèi)嗽诤畏健N以缌粜模冀K未聽響箭流星飛過,想必走遠。賊黨就要來此,實在可慮。我意欲請諸位兄長同往尋找,不知可否?”玉琪等四人忙即問明來意經(jīng)過,玉琪方說:“三妹不可離開,須要照料病人,以免不便。我請三位兄長分途前往迎接,就便查探敵人蹤跡如何?”

歸福笑道:“六弟之言有理。我已有了打算,可命七弟多備酒食款待嘉賓,我們?nèi)チ恕!闭f完,三人匆匆走去。到了林外,分成兩路。陳實往尋阮菡、江明,連走兩條必由之路,均未發(fā)現(xiàn),先疑無意之中走往餘家,因那芳蘭谷長只兩裡,一眼可以望過,不知二人坐在溪旁,臨水清談,被山石擋住,以爲(wèi)人行谷中,斷無不見之理,並又未入內(nèi)細(xì)看,匆匆走過。快要到達,先遇歸福,說敵人並無蹤影,天已昏黑,計算途程,也該到達,意欲另走一路,被餘一命人追回,正埋怨陳實疏忽,沒有遠出探看,忽然發(fā)現(xiàn)一串流星帶著輕雷之聲,在側(cè)面空中飛過,人也快到林內(nèi)。

阮蓮聽得一點響聲,但未看出,見了二人,聽完前情,想取流星迴應(yīng),也放一支引其前來。餘一忽又命人趕來,畢定也同走回,說是方纔回家,得知救人之事,因有前輩尊客來訪,不能親來探病,命人趕來,看李玉琪服藥也未,童一亨可曾迴轉(zhuǎn),二女瘴毒是否解去,中途發(fā)現(xiàn)流星火箭,先已聽人說起,有好些賊黨能手要由當(dāng)?shù)亟?jīng)過,心頗生疑,到後一問,得知底細(xì),便勸阮蓮不可再放,以防引賊上門,說罷走去。來人也是玉琪之友,但非同門,人甚謹(jǐn)慎,阮蓮不便再發(fā)。

人去以後,玉琪見阮蓮與小妹低聲耳語,似頗愁慮,陳實等三人又奉餘一之命,暫停片刻,吃點東西,月光一上,便要往前途探敵,不能再去,惟恐二女心急,笑說:“這位老兄也大小心。賊黨不來,山高路險,決看不見;如真由此經(jīng)過,便不放火箭,也難免於生事。三妹只管照發(fā),有諸位兄長在此,賊黨尋來,正好除害,怕他作什?”歸福笑道:“此言有理。我們每日除了種地就是種花,正閒得沒事做呢,賊黨自投死路,再好沒有。我看令姊他們來路正是這一面,不久必到,給他們一個信號,免得天黑把路走錯。”

阮蓮巴不得將流星發(fā)出,聞言越覺主人真好,忙取流星向空發(fā)去。小妹人也漸漸恢復(fù)神志,前後經(jīng)過個把時辰,所中瘴毒已解多半,燒已減退,只是身軟無力,言動艱難,黃精等藥性又漸發(fā)作,周身筋肉脹痛,覺著氣血流行甚急,雖然難耐,但比方纔毒氣未解時要好得多。第一支流星剛發(fā)不久,忽然腹痛欲裂,知要走動,又羞又急,勉強提氣,急呼:“三妹快來!”阮蓮早知玉琪暗命童一亨在樓內(nèi)準(zhǔn)備木盆、草紙,又燒了一壺?zé)崴劼晻猓S聽玉琪急呼:“七弟,快些出來!”又喊:“三妹,應(yīng)用諸物都已備齊。請將大姊抱進,再取熱水應(yīng)用,只要把毒打下,便是好人。就是多吃了黃精等藥湯,上來有些疲倦,氣血不調(diào),到了半夜自會好轉(zhuǎn)。”話未說完,阮蓮看出小妹頭上直冒冷汗,手腳冰涼,腹中咕嚕亂響,面容苦痛,當(dāng)著男子還想強忍,不願前往,知其決難忍受,忙即低聲說道:“這位李六哥志誠正直,樓中無人,患難之中拘什小節(jié)?你我又非世俗兒女。”邊說邊將雙手伸往小妹身下,將人捧起,匆匆往裡走進。

樓下明暗兩問,內(nèi)裡還有一個小套間,似是主人沐浴之所。另一小門可通樓後,燈已點上,窗也關(guān)好,室中放有一個木桶,提手已新被刀削平,桶前還放有一把椅子,上面兩個枕頭,旁邊一個大木盆,中有小半盆冷水。阮蓮暗忖:這姓童的看去毛包,心思卻細(xì),一個男人家,難爲(wèi)他想得這樣周到。再看手中、草紙,一切解手沐浴用具,除便桶是用水桶臨時改制而外,無一不備,桶邊上還放有一圈舊布,心中好笑。剛把小妹被頭去掉,人還未放到桶上,忽聽小妹急喊“不好”,已是行動開來,下半身到處淋漓,奇臭難聞,羞得小妹顫聲急呼:“這怎麼好!”阮蓮笑說:“自家姊妹,這有何妨?大姊解完手就可洗乾淨(jìng),好在還有後門,又有溪水,包你不會被人看出。反正不弄乾淨(jìng)也沒法勞動人家,有什相干?”小妹又羞又急,無可奈何,只得聽之。

阮蓮一則姊妹情厚,又想事由自己看花而起,即此心已難安,如何再避污穢?忙把小妹下衣脫去,放在桶上,且喜上衣沒有沾染,天又溫暖,方說:“這位姓童的心思真細(xì),如無這把椅子和枕頭可以伏在上面,我還沒法離開呢。”忽然想起小妹常說終身奉母,不再嫁人,今日爲(wèi)想作成兄弟婚姻,執(zhí)意分路,才被男子抱走一段。看主人對她這樣好法,自生重病,將多年心力尋來的靈藥失去,毫不難過,反恐對方聽去,於心不安。方纔留心查看,好似全神貫注在大姊身上,目光老是注向一人,當(dāng)靈藥初失,畢、歸二人未來以前,並有行時要見一面之言,對於自身安危,全未放在心上,分明心生愛好。只他爲(wèi)人正直,言行辭色俱都莊重,不易看出,又不肯冒失,作那非分之想而已。像大姊這樣人,誰見都愛,也是難怪。大姊今日九死一生,因禍得福,全是此人之力,又被抱了一路,萬一一見鍾情,如何堅拒?照她平日心志,豈非弄巧成拙,反累自己打破成見?心正好笑。

小妹大瀉了一陣,覺著腹中輕快,奇痛已止,只是腥穢難聞,見她立在面前照應(yīng),好生過意不去,人又力軟氣短,低喊:“三妹,請快取水,容我自己來洗,真太對不起你了。”阮蓮見她燈光之下,臉色重由灰白轉(zhuǎn)成紅色,知毒已盡,忙將小妹雙手連身伏倒枕上,試了一試,笑說:“不是小妹看花,你還不致受這罪呢。坐穩(wěn)一點,我取熱水就來。這裡無人走進,放心好了。”說罷,探頭往小窗外一看,離後門不遠有一深溝,山泉到此分成兩路,一條沿溪而流,一條作人字形,順著山石直瀉溝中,珠飛雪灑,水霧蒸騰,斜月昏茫中看得甚真,少時收拾起來,連溪水也不至於污穢。心中一喜,匆匆趕出,問知阮、江二人雖然未到,空中方纔卻有火星微閃,並有輕雷之聲,陳實等三人因往外面有事,恰巧望見,想必就要尋來,越發(fā)欣慰,忙提熱水走進。

剛服侍小妹洗滌乾淨(jìng),忽然想起天氣溫暖,爲(wèi)圖省便,四人共只兩個衣包,別時因小妹還要翻山,上下比較費力,全被江明拿去。下衣已污,沒有換的,想了想,只得先把屋中打掃乾淨(jìng),將便桶浴盆拿往後門外面匆勿沖洗乾淨(jìng),將桶盆放在瀑布下面,任其沖刷,再將下衣絞乾,就在外面樹上晾好,趕進房內(nèi)。小妹已急得要哭,人又疲倦,不能走動。阮蓮再三勸慰,仍用被頭將小妹包好,捧到外面軟牀之上。見童、陳等四人已全不在,玉琪將面朝裡,知其有心迴避,暗告小妹,也覺這些少年男子真?zhèn)€難得。

阮蓮先去林外放了一支流星,回來正將遇救經(jīng)過錦上添花,說得主人好上加好,小妹自然感動。跟著便見陳實等四人由外走回,說:“方纔去往花林深處同用酒飯,因見世妹有事,又忙起身探賊防敵,故未招呼。酒食已準(zhǔn)備好,本想請世妹一人先用,來時忽見前面大放光明,仔細(xì)一看,光中現(xiàn)出一男一女,好似令姊、明弟,相隔不遠,不久必要尋到,等他二人到後,同用也好。”阮蓮聞言,忙往外跑,忽然想起身有寶珠,何不對照?剛一取出,畢定回顧身後大放光明,先當(dāng)二人走來,後見阮蓮也有一粒寶珠,問知覆盆老人殺蛟所得,正在讚美,玉琪忽令童一亨來說:“先聽前面珠光照耀,還沒想到這等亮法。三妹並未出林,這樣茂盛的花樹,珠光照揚上騰,臥處一帶已是光明如晝,遠看定必更亮。先未在意,因聽江家姊姊連聲警告,恐被來賊發(fā)現(xiàn),特命轉(zhuǎn)告三妹,速將寶珠收起。井請陳實等三人急速起身,去往前途查看,遇見阮、江二人,也請其收珠速來。”

正說之間,前面珠光忽隱,阮蓮也忙將珠收起,回到林內(nèi)。等了一陣,正在談?wù)f經(jīng)過,玉琪也轉(zhuǎn)過身來,由童一亨去準(zhǔn)備酒食,將先用碗筷洗淨(jìng)備用,一面和二女問答談話,並勸小妹閉目靜養(yǎng),下去還有一點難受,但非痛苦,他也如此,過了今夜,人便復(fù)原,井有驚人神力。二女聽他辭色誠懇周到,十分關(guān)切,人又那麼正直聰明,氣度高雅,不覺投機,彷彿良友重逢,並非萍水之交。玉琪因陳實等三人去了好一會,阮、江二人還未見到,恐阮蓮腹飢,便問:“三妹,可要先用一點食物?”

二女聞言,心中驚疑,正在商量令阮蓮出林呼喊,阮、江二人已然趕到,走了進來。先見小妹病勢不輕,以爲(wèi)受了重傷,二人全都傷心愁急,趕到身旁,剛在哭問,阮蓮忙把因禍得福經(jīng)過詳細(xì)說出,小妹被玉琪抱來之事仍未明言。阮菡心細(xì),方要追問,阮蓮忙使眼色止住,又講:“前聽覆盆老大公說,蛟珠不但避水、夜明,並能去毒,想不到這樣靈效。早知如此,看花以前將它取出,大姊怎會吃這大虧?幸而因禍得福,不是這樣,怎會與李六哥和諸位世哥相見,結(jié)爲(wèi)患難之交?先不知賊黨要往黑風(fēng)頂去尋壺公老人,也由這條路走。他們?nèi)硕啵鲁鲆饬希缤肀匾錾希徊恍⌒模闶馨邓恪=裼兄T位世哥相助,如能就此除去,豈非快事?否則因我一念之錯,貪著奇花,闖此大禍,以後拿什麼臉見明弟和老伯母呢!”

阮菡料知中間還有隱情,不便追問,正說:“人生遇合,都是前緣。”童一亨已將酒菜擺好,來請人座,並說:“牀鋪被褥,少時有人送來。因江大姊不便移動,須睡軟牀,又要露宿,六哥也是一樣。諸位姊妹和江賢弟均須在此住上一夜。方纔已託來人帶信,許因六哥所用軟牀還要現(xiàn)制,須用雙層厚布,並有一個網(wǎng)將人綁住,方兔藥性發(fā)作將人滾落地下,力氣又大,難於制服。雖然未必會失去知覺,但是藥力太大,不可不防,所以都要堅牢,不然早送來了。餘大哥本定今夜來此照料,因有前輩遠客新來,不能離開,又知畢、歸二兄已回,終有一人留下,我又迴轉(zhuǎn),他多半不來了。江大姊是女子,我們男子不便招呼,子夜以前,還要吃點東西,我已備好,請二位姊妹和明弟早點吃完,萬一賊黨尋來,也好殺他一個痛快。”四人見他生得又矮又醜,不似歸福那樣精靈,說起話來指手畫腳,搖頭晃腦,和黑摩勒的徒弟鐵牛一樣滑稽,側(cè)顧玉琪,又自坐起,似想陪客。阮蓮知他不宜勞動,忙即勸住,稱謝不已。玉琪只得應(yīng)了。

三人剛一坐定,阮蓮?fù)涤U玉琪常朝小妹偷看,面色似喜似憂,似想心事,中間又把童一亨喊去耳語,聲音甚低,彷彿聽到“江家姊姊服藥太多,可將那粒丸藥放在粥內(nèi),更見靈效,井免少時藥性大發(fā),難免受苦”。一亨意似不捨,說:“此藥共只一粒,如何送人?”玉琪似有怒意,又低聲說了幾句,毫未聽清,一亨方始應(yīng)聲走去。因玉琪雖是客居,乃主人餘一同門弟兄,山中土地肥美,出產(chǎn)豐富,又有魚塘,百物皆備,方纔來人帶來許多酒肉菜蔬,一亨烹調(diào)又好,擺了一桌,甚是豐美。一亨已先吃過,並未同坐,卻在一旁添飯端菜,往來奔走,又去備好麪湯,周到已極。三人實不過意,再三推謝。玉琪連說:“自己弟兄姊妹,你們初來不熟,並非客氣。明日如其不走,便是大家動手。七弟和我患難骨肉,生死之交,平日形影不離,無異一人化身爲(wèi)二,他就是我,不必客氣。”後又談起一亨乃玉琪另交好友,並非同門師兄弟,生有特性,只服玉琪一人,無論何事,奉命必行,別人就差得多。三人見他人極天真粗豪,卻又聰明精細(xì),時候一久,俱都喜他。

吃完,天己深夜。陳實等三人未歸,衆(zhòng)人牀榻被褥已由余家命人送來。玉琪所臥軟牀須懸兩樹之間,樹幹既要堅實,相隔又不宜太遠。內(nèi)有二枝均離小妹太近,玉琪執(zhí)意不肯。後來阮蓮看出玉琪避嫌,再三勸說:“我們都是自己人,又非世俗兒女,患難之中,有什拘泥嫌忌?我們已多愧對,又不知藥性發(fā)作是何光景。再如爲(wèi)了我們受罪,心更難安。並非兩牀都在一起,何必如此固執(zhí)?”

小妹本就覺著對方人好,再見一亨拿了軟牀,東尋西走忙個不已,除卻近處幾枝花樹,均不合用;玉琪似不願離開當(dāng)?shù)兀朊缓鄴煸趯γ娓咧χ稀R缓嗔φf:“樹枝太弱,恐吃不住,並且一高一低,相隔太遠,好些不妥。”雙方爭執(zhí)了兩三次,玉琪面色已轉(zhuǎn)深紅。小妹料知藥性將要發(fā)作,越覺不好意思。轉(zhuǎn)念一想,自從奉母流亡,隱居富春江上,先以打魚爲(wèi)生,家貧母病,又不敢出頭露面尋訪諸位父執(zhí)老輩求助,又受牙行欺凌,不許上岸賣魚,每日出沒煙波,嚮往來舟船兜賣魚鮮,不知受了多少小人惡氣欺侮。幸遇虞舜民,將母女二人接往他家,方始苦盡甘來,由此深居簡出,不知不覺染了大家閨閣之氣,不喜和男子常在一起,尤其今日,格外怕羞,身受主人救命之恩,如何反使?fàn)?wèi)難?忍不住接口說道:“小妹此時周身酸脹,氣血流動越快,藥性恐要發(fā)作。六哥高義,萬分感激,彼此均在病中,何必拘什小節(jié)?掛在近處,彼此談天也方便些。”

玉琪對於小妹原是一見傾心,自然愛好。始而只覺對方容光照人,從所未見,人素端正,並無他念,等將人救到林內(nèi),放向軟牀之上,不知怎的;越來越愛,雖然極力討好,連病體也不顧便往餘、陳兩家取藥尋人,也只覺得這兩個少女美豔如仙,英姿秀髮,心生憐愛,慘死可惜,急於救人,並無別的意思。及至病發(fā)昏倒,陳實勸他就在餘家靜養(yǎng),命人將黃精所煉藥湯取來,另命人往救二女。不知怎的,心思不定,剛一閉目,對方娉婷倩影和方纔雙手捧抱之景老是涌上心頭,固執(zhí)同去。後被人擡送回轉(zhuǎn),見小妹臥在原牀之上,宛如海棠春睡,人更嬌豔,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忽然警覺:自己仗義救人,如何生出雜念?忙自收攝心神,不再愉看。跟著,歸、畢二人趕來,得知小妹身世,正是近來常聽人說的奇女子,越發(fā)心生敬愛,由不得又偷看了好幾眼,加以靈藥失而復(fù)得,反多了一粒小還丹,心中喜慰。但知對方明日病好復(fù)原便要起身,從此人面天涯,晤對都難,每一想到會短離長,心便有些發(fā)酸難過。繼一想,她是俠女,我也英雄,這等天仙化人,能得一見已是奇緣,不應(yīng)再有他念。何況對方親仇未報,我又有恩於她,辭色舉動稍微失檢,便有挾惠之嫌,招人輕視,豈不冤枉?想到這裡,心中一涼,剛把雜念去掉,無奈情芽正在怒生,怎麼也強制不住,耳目所及全在對方身上。始而自知不合,還在暗恨學(xué)養(yǎng)不夠,定力不堅,平生自負(fù)奇男子,如何剛見美色便自忘形?再一轉(zhuǎn)念,絕代佳人有如傾國名花,稍微觀賞有何妨害?相愛不在婚嫁,只無他念,無傷大雅,這樣著意矜持反欠光明,轉(zhuǎn)不如從容說笑行所無事顯得自然。以後有緣再見固是快事,就是一別天涯,相逢無日,有此一會,也足記念,永留回憶,豈不也好?何苦自尋煩惱,將這最難得的半日夜光陰糟掉,只管胡思亂想,幹事無補?

主意打定,便和二女談?wù)f起來。阮、江二人一到,談得越發(fā)投機,只是心情矛盾,雖然拿定主意不再亂想心事,可是一到對方身上便格外留心,無論何事都惟恐對方不高興,更恐自己心事被人看出,辭色之間自然有點異樣。阮菡、江明還不覺得,小妹感恩心切,又聽阮蓮方纔之言,有了先人之見,玉琪人又極好,以爲(wèi)師門淵源,互相投機,別無他想,自更茫然。只阮蓮一人旁觀者清,暗中好笑,玉琪也不知道,本恨不得兩牀隔近,可和小妹相對,稍微親近,但恐多心不快,執(zhí)意不肯,及聽小妹開口,忙即點頭。

阮、江等三人,見他先和一亨爭執(zhí)甚烈,大家勸說,均不肯聽,小妹才一開口,立時應(yīng)諾,連說“也好”。再看那牀,就在小妹的斜對面,一亨好似故意掛高了些,雙方正好相對,相去不過丈許。江明還不以爲(wèi)意,阮菡便覺有些奇怪,再見妹子目視玉琪,抿嘴暗笑,想起初來所聞,忽然醒悟過來,假作有事,將阮蓮喊到樹後無人之處問知經(jīng)過,想起日間小妹執(zhí)意分手之事,不覺有了主意,忙告:“妹子千萬不可露出,也不要把玉琪抱走詳情告知大姊。此人實在真好,大姊如肯嫁他,天生佳偶,不過用情太熱了些。大姊爲(wèi)人外和內(nèi)剛,又有終身不嫁之言,此時爲(wèi)之作合,一個不巧反而誤事。你太愛笑,容易露出破綻,最好不要管他。”阮蓮想起日間分手情景,心方好笑,江明忽然在喊“三姊”。阮蓮忙即回走,見江明背向來路,並未深入,問知小妹請其就去,笑說:“我姊姊在林中望月,明弟還不快去?”江明正想和阮菡商量夜間來敵如何應(yīng)付,忙往林中跑去。

阮蓮回到小妹牀前,聽小妹低聲一說,才知方纔一陣風(fēng)過將被角吹開,幾乎把腿腳露出在外,小妹這纔想起藥性發(fā)作,周身酸脹,當(dāng)著人又不好說,忙告阮蓮將包中小衣取來穿上,請其設(shè)法。阮蓮看出回來之後,小妹對她情更親切,心中高興,一摸頭上雖然發(fā)熱,額筋亂跳,問知周身皮肉發(fā)脹,氣血亂竄,到處發(fā)熱,並不十分難過,手腳已能轉(zhuǎn)動。回顧童一亨,收拾器具往洗未回,玉琪似恐被人看出,並防小妹有事避人,已將身子翻朝裡面,心想此人真聰明知趣,忙將包裹打開,取出一身中小衣和襪子,手伸被內(nèi),代小妹穿好,走往後門一看,溼衣已然快乾,只鞋於尚溼,看去明日也不會幹透,暗忖大姊明日沒有鞋子如何上路?忽見童一亨由水旁端了好些盤碗走過,見阮蓮對鞋出神,笑說:“大姊鞋子不好穿了;方纔我和六哥說過,已託陳二哥想法。他知餘家人多,這裡婦女都是大腳,容易尋找。二哥如回,必有幾雙帶來。我想總有一兩雙合腳的,只沒有這好罷了。”阮蓮稱謝回走,想起李、童二人都是那麼細(xì)心,一個男人家,什麼都想得到。大姊這雙快鞋雖是特製,連日山中奔馳,業(yè)已穿舊,如其合腳,和主人多討兩雙,途中好換。可見初次出門的人,一樣不曾想到,途中便要爲(wèi)難。

剛出樓門,便聽玉琪高呼“七弟”。一亨立即奔出,手裡拿了一面繩網(wǎng),先將玉琪身子放平,全身網(wǎng)緊,再告阮蓮,令將軟牀下面繩網(wǎng)解開,將小妹如法裹緊,不可太鬆,不多一會藥性便要發(fā)作。阮蓮如言將人網(wǎng)好,一問小妹,答說:“方纔那股熱氣業(yè)已灌滿全身。方纔玉琪詢問,料是藥性將發(fā)。他也初次經(jīng)歷,只聽人說,藥性大發(fā)之時,周身精血暴張,神力如虎,本身真力真氣,上來如果不善運用,與之相合,便要互抗,由不得奮身跳擲,無人能制,甚而發(fā)狂都在意中。但是無妨,經(jīng)過個把時辰,周身真氣自然融會貫通,脹消酸止,養(yǎng)息半日便是好人。由此外表仍和平常一樣,力氣卻大得出奇。你見我面上紅色略微變紫,可將桌上所溫薄粥與我吃下,便可無事。”

江明、阮菡穿林走來,聞言一看,小妹全身已被網(wǎng)緊,只露一頭在外,因聽阮蓮暗中告知,粥中還有一丸靈藥,惟恐有失,笑問:“六哥,病人先吃點粥可好?”玉琪微一尋思,答道:“先吃無妨,能在發(fā)作以前吃下,痛苦可以立止。如先吃下,不經(jīng)過病人一番跳動,恐怕先將藥性解去一些,將來氣力增加不如預(yù)料之大而已。”小妹便問:“粥中也有藥麼?”玉琪知道走口,還未及答,一亨在旁便說:“此藥名爲(wèi)清寧丹,乃一位老前輩所賜,專爲(wèi)六哥藥性發(fā)作、止脹止痛之用。因恐大姊女子嬌柔,萬一到時不能忍耐,強自掙扎,被網(wǎng)勒痛,命我放在粥內(nèi)。”

小妹聞言,忽然想起初醒時所聞玉琪失去珍藥毫不悔恨,只想走時與她見上一面之言,心中一動,將頭一偏,雙方目光恰好相對,覺著對方神情十分關(guān)切,不禁面上一紅,猛覺周身氣血竄得厲害,好似三四條大小長蟲在筋骨中東衝西突,上下急走,不禁“噯”了一聲。江、阮三人忙趕過去,見小妹面色已由紅變紫。玉琪一聽,忙說:“藥性不應(yīng)發(fā)作這快,想是吃得太多、先又中毒之故。請快將粥吃下,不要等了。”小妹因覺粥中靈藥原爲(wèi)玉琪所備,如何捨己從人?還待推謝,玉琪昂頭急喊:“我已服了一粒小還丹,比此更好,決可無慮!大姊不必顧我。”阮蓮接口說道:“六哥好心,卻之不恭,所說也是實言。報德方長,大姊吃吧。”說罷,已將粥喂入小妹口中。小妹還想二人分用,不料阮蓮早聽出大力丹的妙用,中間雖有一點痛苦,與人無傷,有心代玉琪賣好,以使小妹感動,口中答應(yīng),喂之不已。

小妹腹中本空,那粥又香又甜,吃下去舒服已極,共只兩小碗,一氣吃完,才知一人享受,心甚不安。正在低聲埋怨:“三妹不應(yīng)專顧自己,不顧人家。”忽然瞥見燈月交輝之下,玉琪一張白裡透紅的俊臉也漸轉(zhuǎn)成紫,正和一亨耳語,似在爭論,一亨埋怨玉琪不應(yīng)將藥送人,自己受罪。玉琪好似不耐絮聒,有了怒意,一亨方始住口。自己身上也更脹痛,但是還能忍耐,心正不安,眼看玉琪面色已成深紫,雙目外突,周身顫抖,似在運氣相抗、痛苦不堪神氣。一亨忙趕上去將其抱住,回頭喊了一聲。方纔送牀的兩個壯漢便由林外奔進,一同將人抱住。由此玉琪周身抖得更加厲害,不時掙扎,力氣甚大,雖然身被網(wǎng)緊。又有三人將他抱住,那條軟牀仍是搖晃不停,兩面花樹二齊震撼,樹上繁花受不住猛烈震動,殘英片片,紛落如雨,耳聽玉琪顫聲急呼:“二位妹子和明弟快將大姊抱住,留心照看!最好學(xué)七弟他們的樣,隨同大姊掙扎,將她力氣卸去,不要死抱,否則此網(wǎng)雖是特製,仍易掙斷,只一脫身沾地,任性所爲(wèi),便不免於受傷了。”

小妹見他自身痛苦已似不能自制,心心念念仍在自己身上,呼聲那麼顫抖,時斷時續(xù),還在說之不已。同時覺著自己身上方纔脹痛反倒減退了些,氣血雖仍周身亂竄,並不難過,熱得也頗舒服,比起方纔難受迥不相同,知是那丸靈藥之力,相形之下,越發(fā)過意不去,忍不住接口答道:“六哥放心。小妹蒙你捨己從人,脹痛已消多半了。”說時,瞥見玉琪的頭不時猛力昂起,彷彿周身都是痛苦,臉已漲成豬肝色,目光卻不時註定自己。回憶前情,心又一動,不禁又急又愧,又覺對方可憐可感,心亂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又覺阮蓮可恨,不應(yīng)如此,承了人家這大的情,這不比無心相救,人所同情,將來如何報答?心正煩亂。

阮蓮見她望著自己,雙目微嗔,似有見怪之意,心中好笑,故作不知,笑說:“大姊仗著靈丹之力,想已無事,何不將內(nèi)家氣功運行一遍,如能當(dāng)時會合,豈不好得快些?”小妹本得師門真?zhèn)鳎展αυ缴睿勓粤⒈惶嵝眩南耄菏乱阎链耍被跓o用。忙把心神鎮(zhèn)靜,試一運氣,果然如魚游水,當(dāng)時貫通,周身舒暢已極,只酸脹還未全消,料已漸入佳境,便命鬆開。三人還不放心,待了一會,見小妹面色轉(zhuǎn)好,青筋已平,脹痛全消,燒也退盡,知非虛語。再看玉琪,苦痛彷彿更甚。四人均不過意,阮蓮心想:早知清寧丸如此靈效,二人分吃,想必一樣。

方自後悔,忽見陳實跑來,手裡拿著大包衣履,說是餘一所贈,因聽江氏姊弟來此,還有阮家二位世妹,本想趕來拜望,請往餘、陳兩家盤桓一二日,等江世妹病體復(fù)原再走。不料那位前輩遠客竟是爲(wèi)了那批賊黨而來,到了半夜方始明言來意,指示機宜,命餘一和同隱諸好友朝賊黨來路迎去。中途遇見畢、歸二人正和羣賊動手,上前相助,陳實也由別路趕到,殺了一賊。歸福又用兩根護手三棱刺連傷三賊,爲(wèi)首一個力氣最大的,又被餘一一寶刀將所用千斤鏈子流星斬斷,斫傷大腿。眼看倒地,忽聽一聲怒吼,由斜刺裡山崖上飛來幾團寒光,乃是昔年山東路上大盜鐵彈子霸王強天生,此人力大無窮,比洛陽三傑一雄還要力大兇猛,頸間所掛純鋼打就的連珠彈共有六七十顆,每個約有拳頭大小,一發(fā)就是三粒,向無敵手,遇到強敵,再要雙手齊發(fā),更無倖免,多好的硬功被他打上,也是筋斷骨折,休想活命。餘一如非武功高強,所用又是一口寶刀,本非傷不可,頭一彈飛來,不知厲害,橫刀一擋,雖未打中,震得虎口痠麻,手中寶刀幾乎打落地上。剛把先後六粒鐵彈勉強避過,崖上強天生同了兩個最厲害的老賊巨盜已同縱下,下餘還有七八個賊黨,均沒想到會有大援趕來,兇威重振,齊聲喊殺,要爲(wèi)四賊報仇。餘、陳、畢、歸等四人,連同去親友共有十一人,雖都能手,但那三個老賊十分厲害,眼看快落下風(fēng),並有兩人爲(wèi)賊黨暗器所傷,那位前輩異人原說萬無敗理,不知何故不肯出場,後來三個老賊又出於意料,敵人已將轉(zhuǎn)敗爲(wèi)勝,但不甘心敗退。正在苦鬥,崖上又有兩條人影飛落,男女二人,一老一少,一到先和賊黨打招呼,自稱獅王雷應(yīng),同了女兒玉鉤斜雷紅英,要爲(wèi)雙方解圍,兩罷干戈。

衆(zhòng)人方覺自己這面只有兩人受了輕傷,賊黨先後死傷了六七個,如何罷手?雷氏父女分明偏向自己,便把先遇賊黨如何仗勢行兇說了出來。這一起賊黨雖是芙蓉坪老賊手下,並不是往黑風(fēng)頂去的那幾個,因在昨日接到鐵羽飛書緊急傳牌,說這班遺孤到了小孤山附近,只在江中坐船出現(xiàn)了一次,以後便無蹤跡,新近才聽人說,這些新出道的少年仇敵已打算在江湖上走動,內(nèi)有數(shù)人已往武夷一帶走來,命其就地留心,四路查探。這些都是江、浙兩省綠林中有名人物,得信之後紛紛出動,到處搜尋查探,無意之中,由附近一座峰崖頂上,發(fā)現(xiàn)餘、陳諸人所居繡雲(yún)莊、錦楓坪一帶風(fēng)景清麗,並有好些人家田園,與尋常山村迥不相同,後又看出當(dāng)?shù)厮拿娑际俏7迩捅冢瑏y山雜沓,地勢十分隱僻。幾條入口,不是森林蔽日,黑壓壓不見天光,便是草莽縱橫,蛇虺四伏,形勢奇險。路更崎嶇,如非由峰頂下望,便由當(dāng)?shù)刈哌^也看不出,左右連個樵夫藥客都未遇到,斷定主人不是異人奇士,便是前朝遺民隱居在此。因見土地肥美,出產(chǎn)衆(zhòng)多,山清水秀,美景無窮,不由動了貪心,欲往窺探。對方如非好惹,便作無心路過,假意結(jié)交,打好主意,再行發(fā)難;如是山中隱居的尋常人民,當(dāng)時動手搶殺,再將離此一二百里的幾處賊巢搬來,據(jù)爲(wèi)己有。本沒安什好心,不料日間在附近山中探尋途徑,蹤跡已被對頭髮現(xiàn)。因那一帶地勢險僻,歧路甚多,所行均是野草灌木叢生的鳥道羊腸,無人荒徑,從高下望,彷彿有路可通,真走起來,卻是阻礙橫生,舉步艱難。好容易尋到日問江、阮四人所走路徑,見月光甚好,又在一處山石上面拾到一點前人吃剩下來的山糧肉骨,看出人剛過去不久,越發(fā)得意,以爲(wèi)夜裡尋去,不問文做武做均有話說。正在議論到後如何下手,畢、歸二人早在高處發(fā)現(xiàn)賊黨,立由橫裡繞出,本想引逗,賊黨偏不知厲害,倚仗人多,恃強喝問,言語不合,動起手來。二人雖然衆(zhòng)寡懸殊,但都極好輕功,地理又熟,並未吃虧。跟著,餘一便帶人趕來應(yīng)援,打在一起。

爲(wèi)首三賊都和雷應(yīng)相識,雖知不是好惹,但聽口氣偏向?qū)Ψ剑傧肫鸾犎苏f,雷應(yīng)父女在金華北山會上已和敵人打成朋友,越發(fā)有氣。剛說了幾句難聽的話,雷應(yīng)父女立時翻臉,幫助衆(zhòng)人動起手來。因三老賊都有一身驚人武功,內(nèi)中兩人更具神力,仍只打了一個平手。惡鬥了一陣,正在相恃不下,忽聽遠遠有人發(fā)話警告。聽去也像一個老賊,三老賊立時不戰(zhàn)而退。餘一等將先那幾個賊黨殺傷殆盡,正想往追老賊,雷氏父女再三勸止,說:“三老賊雖然是往黑風(fēng)頂去,此行決難成功。方纔隔山警告的,乃他同黨,本領(lǐng)驚人,外號通天神猴,最是兇險,但他近年輕易已不出手。你們不認(rèn)得他最好,不可招惹。今夜指點你們殺賊的那位老前輩,必有成算,此時不肯露面,許有深意。好在這一批賊黨、幾個能手死傷殆盡,就想報仇,也等這三個老賊黑風(fēng)頂歸來之後。彼時形勢必有變化,決可無妨,請各回去吧。老夫父女也許能爲(wèi)諸位老弟稍效微勞,去往前途相機行事。歸告那位老前輩,我託他的事,務(wù)請費心,感謝不盡。如見江明,並請致意。”聽口氣,好似衆(zhòng)人底細(xì)和江、阮諸人已來此間俱都知道。餘家今日來的那位老前輩,也似先就見過,並不訂有約會,問他何事,也不肯說,各自走去。趕到餘家,陳實聽童一亨所說,知道衆(zhòng)人所帶衣履不多,好在同隱人家均有少年男女,又多富有,忙命人選了好幾身未穿過的送來,請衆(zhòng)隨意取用。阮蓮便代小妹挑了兩雙鞋襪,與她穿了一雙,把剩下的全數(shù)退回,告以衆(zhòng)人都不缺用,敬謝盛意。

小妹覺著體力已復(fù),只周身筋肉微微有些發(fā)脹,忙令江明將網(wǎng)揭去,縱身下地,想往玉琪牀前探看;忽見陳實正將一亨等三人喊開,獨自上前將玉琪抱住,周身按摩,一面附耳低語;不便走近,剛一停步,猛覺上重下輕,兩腿有點發(fā)飄,纔信玉琪先前所說須到明日才能起身之言不虛;途程行止,九公均經(jīng)指定,不能錯過,就早起身,到了小盤谷也難再進,便往一旁坐下。玉琪似見小妹下牀,有些著急,忙喊:“大姊雖服清寧丹,復(fù)原得快,藥力還未發(fā)透,要到明日方能生出真力。最好安眠,如嫌軟牀不舒服,請去竹榻之上睡上一會也好。諸位姊姊、明弟,前途尚遠,不將神養(yǎng)好如何上路?何況賊黨也要前去,好些可慮。牀被已由七弟備好。我方纔雖有一點難過,此時已漸轉(zhuǎn)好。陳二哥又奉無發(fā)老人之命,傳了手法,爲(wèi)我按摩,脹痛漸止,難關(guān)已過,請諸位放心,分別安歇吧。”

小妹見他面色由紫轉(zhuǎn)紅,目光漸漸復(fù)原,身已不再跳擲,也頗欣慰。聞言,覺著前途都是險路,不少危機,果須睡足養(yǎng)好精神,以便應(yīng)付,便向玉琪謝了救命之恩和諸位兄長盛意,再令阮、江三人入樓安眠。童一亨在旁接口道:“我們四人,有三個要回餘家,我照例守夜。樓中無人,明弟可睡樓下,阮家二位妹子同住樓上正好。”小妹本想到樓中安眠一夜,因聽陳、李、童三人均說“服完黃精精,須得一點露水氣,不宜睡在樓內(nèi)。天明還要起來用功,呼吸清氣,玉琪每日睡在露天,便是爲(wèi)此。服藥七日之內(nèi),均須野宿”等語,小妹只得罷了。阮蓮見小妹沉吟,不等開口,便先說道:“我看軟牀舒服,大姊仍睡上面,我將竹榻搬來,放在一旁,陪你如何?”阮菡、江明也想露宿,小妹因樓中牀已搭好,惟恐主人費事,再三勸止。四人分別安眠。

小妹仍回原牀和衣而臥,剛把眼睛閉上,因玉琪人未復(fù)原,心中不安,偷眼一看,見陳實尚在按摩,不時耳語,玉琪偶然回答,將頭連搖,意似不肯,語聲極低,目光老注在自己身上。忽聽陳實悄說了“世妹”二字,底下一句也未聽出,猛然心動,回憶前情,忽想起此人對我好似格外關(guān)心,是何原故?男子多半好色,莫要有什念頭?越想越疑,幾次暗中偷覷,玉琪目光均未離開,不由生出反感,心中有氣,冷笑了一聲便把雙目閉上,打算睡上一夜,明早起身,離開此地,兔生枝節(jié)。心意只管拿定,對於玉琪有了憎意,不知怎的,思潮起伏,老是不能定心入夢。稍一轉(zhuǎn)念,黃昏初醒時玉琪被人擡來,聽說救命靈藥被人失去,毫不在意,反恐對方不好意思,不令別人多說,只想走時見上一面,以及後來捨己從人,甘受苦痛,一面仍在關(guān)心自己病狀,經(jīng)過情景相繼涌上心頭,由不得又往對面偷覷,見玉琪將臉朝天,正和陳實說笑,並說“大姊此時沒有變化,明早必能起身”等語,並無一句想要挽留之言,彷彿先前注目,全是爲(wèi)了關(guān)心病狀,又覺對方正人君子,全是好心,自己不該多疑。不料阮蓮在旁,看出小妹不快,朝對方使了眼色。玉琪何等聰明,見阮蓮暗打招呼,知道心事已被看破,雖然有點內(nèi)愧,心中卻是驚喜交集,立時改口,表示無他。

小妹不知對方情根牢固,便自己無形中也在搖動,還當(dāng)方纔不該誤會,錯怪好人。疑念一消,回憶對方的人品氣度、談吐行爲(wèi)無一不好,反更增加好感。覺著男子好色,人之常情,何況對方又救了自己勝命,情意如此深厚。自己終身不嫁,他怎得知?易地而居,我是男子,遇到這樣機緣,也難保不生妄念,他只多看了幾眼,並無失禮之處,何必如此厭恨?日後萬一挾惠而求,有什意思表示,也可婉言相勸,告以心志,如不聽勸,至多避開,不去理他,還能把我怎樣?想到這裡,心神略定,藥力逐漸由上而下,周身溫暖,比前舒服得多。運用內(nèi)功一試,果然真力加增,比前大了不少,稍微疏忽便難調(diào)勻。驚喜交集,知道此舉關(guān)係不小,以前常聽師長說,自己人雖靈慧,並有毅力恆心,用功極勤,無奈限於天賦,先天真力太差,師長專命做那紮根基的功夫便由於此。從小苦練十多年的苦功,新近又得了一口寶劍,雖經(jīng)高明指點,學(xué)成劍術(shù),昔年所學(xué)已全部貫通,據(jù)母親和司空老人考驗,仍是不耐久戰(zhàn),缺少長力,如非學(xué)會猿公、越女雙劍合壁連環(huán)二十七式,驟遇強敵,能否勝任尚還難料。想不到無意之中有此奇遇。憑自己所學(xué),再要加上許多真力,只練上三五個月,將來手刃親仇決非無望。越想越高興,惟恐疏忽,自誤良機,重又用起功來。

阮蓮斜倚竹榻之上,見小妹不再睜眼,似在閉目養(yǎng)神,又似睡熟神氣;再看玉琪,雖因暗中警告,將面朝天,不時仍要朝小妹偷看一眼,一會陳實走開,人也漸漸復(fù)原如常,面色由紅轉(zhuǎn)白,先是雙眉緊皺似想心事,忽似有什感覺將身側(cè)轉(zhuǎn),由此目光註定小妹身上,偶向自己露出求助之容,心想:此人用情頗深,但是人心難測,相識不久,此時還不宜露出暗助之意。再者小妹心情也還不知。她先因玉琪看她,面色不快,後便閉目不理,不問真睡假睡,神情均頗冷淡。以前又有終身不嫁之言,我還是謹(jǐn)慎些好,免得把話說明,兩頭爲(wèi)難。心念一轉(zhuǎn),便裝不解,也將雙目閉上,偷覷玉琪,似有失望之容,隔了一會,小妹仍無動靜。玉琪忽然低呼“七弟”,隨聽一亨趕過,玉琪低聲悄說:“諸位姊妹忙著趕路,明日午後恐要起身。可告餘、陳諸兄備一桌酒,明日由我陪往餘兄家中餞行。最好請餘大哥抽空先來一次,陪客同去。你到天明喊我,並請大姊起身用功,我要睡了。”

阮蓮聽出玉琪好似醒悟不應(yīng)墮入情網(wǎng),知他人本光明正直,雖然一見鍾情,愛到極點,但知對方不是尋常女子,他又有恩於人,如有他念,便是挾惠而求,意欲斬斷情絲,改以嘉客相待,心想:“像大姊這樣人,連我姊妹見了她,都恨不能終日如影隨形,頂好一時也不要離開,何況你們男子。這還是在病中相見,沒看出她許多好處。別的不說,單她那樣溫和聰明的性情談吐,彷彿是一大塊吸鐵石,具有極大潛力,人一見面,不知不覺被她吸住,你又這樣愛她,明早起來,雙方見面,你要捨得從此分離,不再見面,那纔怪呢!”

阮蓮雖只嚐了一口藥湯,藥力不大,也有一點感覺,身上微微發(fā)脹,經(jīng)此半夜,藥性已過,人也有了倦意,見衆(zhòng)人全都閉目安臥,陳實和方纔二人早已走去,只童一亨獨坐玉琪牀邊,倚樹而臥,也似睡著。月光已斜,滿地清蔭流動,花影零亂,顯得小妹牀前兩盞燈光越發(fā)明亮,四外靜悄悄的,便將雙目一閉,也自沉沉睡去。夢中聞得有人說笑,睜眼一看,天已大亮,玉琪、小妹正在林中空地上,各用內(nèi)功,呼吸朝來清氣,吐故納新。江明同阮菡正在一旁漱口,當(dāng)中石桌、坐具已全移開。玉琪、小妹都是容光煥發(fā),精神百倍。定睛一看,原來雙方所學(xué)不同,各有專長,正在互相指點,玉琪一面應(yīng)答,滿臉卻是喜容,高興已極。只童一亨睜著一雙睡眼,招呼來客洗臉,一面準(zhǔn)備早點,忙亂不堪。想起昨夜情景,二人不知是誰先醒,如何這等投緣?可惜沒有看見,悄問阮菡、江明,也是剛起,因聽外面掌聲呼呼,驚醒一看,二人已在練習(xí)武功,並還打過對子,故意笑道:“六哥何時醒來?也不喊我一聲!”

玉琪知她靈心慧舌,心事已被看破,恐其不快,忙說:“我下牀時天未透亮,正喊七弟升火燒水,不料大姊自在牀上用功,並未真睡,見天一亮便自起身。最可喜是大姊共只半夜工夫,人便復(fù)原,如非龍九公路單有一定住處,此時起身均可無害。由此起七日之內(nèi),藥性逐漸發(fā)透,真力與日俱增,並還免去好些苦痛耽擱。暫時遇敵,只管動手,越跳動越有益處。只惜見面不久就要分別,不知何日才得相逢而已。因見三妹累了一日,睡得正香,大姊想你多睡一會,沒有驚動,並不是我的意思,請勿見怪。”

阮菡、江明見他不住賠話,惟恐阮蓮怪他,同說:“六哥太謙,哪有見怪之理?”阮蓮心裡明白,見玉琪說時有點情急面紅,越發(fā)好笑,也未開口。二人連練了兩個時辰,日光早已升高,阮氏姊妹和江明已先吃過早點,還未停手。後來還是小妹腹飢難忍,意欲稍息,玉琪方說:“小弟真?zhèn)€荒疏,忘了大姊昨夜未用什麼飲食,不過吃完不能就練,等餘兄他們來了再說吧。”便陪小妹入座,吃完早點,又往附近花林中,遊玩了些時,餘一、陳實、畢定、歸福方同尋來,說無發(fā)老人已走。衆(zhòng)人原想往見老人一面,聞言好生失望。餘一和玉琪身材差不多,人雖中年,英氣勃勃。賓主十人甚是投機,略談片刻,餘、陳二人便請來客同往赴宴。阮蓮見童一亨也跟了來,笑問:“你也同去,誰看家呢?”一亨笑說:“休看這裡荒山野地,自從陳二哥來後,同了諸位兄長開荒搜殺,方圓百里內(nèi)的野獸差不多被我們殺光,外人更走不到,便是昨夜賊黨,也未被他深入。六哥在此養(yǎng)病原是暫居,餘、陳二兄那裡風(fēng)景更好,六哥病癒之後就要搬回,同享清福。少時便有人來拿東西,用不著再來了。”

衆(zhòng)人邊說邊走,餘、陳諸人因聽無發(fā)老人說起江氏姊弟身世經(jīng)歷,比近日所聞還要詳細(xì),互相稱讚。玉琪對於小妹情有獨鍾,更不必說。小妹因昨日後半夜用功時不聽玉琪動靜,早來起身,彼此對面,覺著玉琪少年英俊,相待雖極優(yōu)厚,言動拘謹(jǐn),除對自己格外關(guān)切,並無絲毫失禮之處,又是那麼文雅溫和,老誠已極。後來同練武功,見他所學(xué)另有專長,易攻易守,乃峨眉派嫡傳,剛請指點,立時應(yīng)聲,儘量施爲(wèi),毫不掩藏作僞,並說“此是師門嫡傳,變化甚多,別位師兄均未得到真?zhèn)鳌N译m然年輕,因得師長鍾愛,所學(xué)最多,無奈身染奇疾,病在心腹,不能用力使氣,內(nèi)有好些手法,又非口傳所能學(xué)會,中只餘師兄得了一半傳授,學(xué)時絲毫不能疏忽,原定病癒之後,與衆(zhòng)同門,一同學(xué)習(xí)”等語,自己一個外人,彼此師長雖都相識,門戶不同,難得這樣盡心,知無不言,就這一早晨,得了不少益處,再想命是此人所救,一點也不居功,不由情分漸厚,疑念全消,蹤跡上便親密起來。餘、陳諸人因受無發(fā)老人指教,本有用意,上來一同說笑。走不多遠,漸漸兩三人做一起,分散開來。

阮蓮見阮菡、江明好似昨日約好,上來便自分開,一個同了畢、歸二人做一路,一個先和小妹、玉琪、餘一四人並肩說笑,走不多遠,餘一忽然藉故離開,去和陳實走在一起;阮菡似因李、江二人越來越親近,不願夾在當(dāng)中,退將下來,恰巧江明因見畢、歸二人耳語,恐有什事,也退將下來,恰巧對面,互相說笑了兩句,便同前進,不知不覺又聚在一起,由此如影隨形,不再分開;李、江二人談得正在興頭上,自然做了一路,於是四人做成兩對。阮蓮想起姊妹二人何等親愛,便是江家姊姊,平日對我也比骨肉還親,她自家姊弟患難同胞更不必說,一旦各人有了情侶,只顧自己說笑高興,更無一人理我,連招呼都沒有一句。而這幾個主人彷彿預(yù)先商量好似的,口說陪客同去,只玉琪算是陪著小妹,餘人全都自顧自走開,相隔少說都在丈許以外,剩下自己一人孤孤單單,想起又氣又笑,暗罵:這班男人家,一個好東西都沒有,越有本領(lǐng)的人越壞!

忽聽身後微微嘆息,回頭一看,正是童一亨,手持一支月牙鉤,跟在後面,好似有什心事,一張又寬又扁的臉,配著細(xì)眉大眼、凹鼻闊口和一雙又厚又大的耳朵,搖頭晃腦,皺著一雙細(xì)長眉毛,形態(tài)越發(fā)醜怪,由不得啐了一口。正沒好氣,忽然想起此人甚是忠實,昨日累他忙了一夜,今早天還不曾亮透便起來燒水煮飯服侍大家,和奴僕一樣,人家一番好意,都是一樣人,不過生得矮小貌醜,如何對他這樣討厭?再看一亨,從頭到腳已全換上新的,貌雖醜怪,人卻收拾得乾淨(jìng)已極,連腳底一雙半舊快鞋也無絲毫塵污,回憶前情,不好意思不理人家,故意又啐了一口,然後回身問道,“你怎不和他們一起?落在後面,又無敵人,手拿兵器作什?”

一亨見阮蓮似有厭恨之容,本想往旁避開,忽見改容笑語,轉(zhuǎn)身喜道:“三妹你不知道,我從小孤苦,受盡人間惡氣,幸蒙六哥由地獄中將我救出,傳我武功,纔有今日。我當(dāng)他親哥哥一樣,自比別人恭敬聽話。諸位兄長待我雖好,但我自知貌醜、慌張,平日老和六哥一起。他們?nèi)颂斆鳎眯┦挛易霾粊恚粫眯乃迹瑹o形中顯得疏遠,其實還是自家弟兄,並無親疏之分。平日我和六哥形影不離,今天他有了朋友,好似不喜有人在旁,故未上前。又知這一帶毒蛇頗多,最厲害一種名叫五寸紅的小毒蛇,身子並不大,藏在深草裡面,看去和死了一樣,忽然躥起,將人咬住,便將它斬成好幾段也不會鬆口,牙齒又尖又毒,一咬上人便深嵌入骨,難於去掉,幸而這東西夜伏晝出,否則更是討厭。只我和歸四哥有法子除它,餘、陳二兄雖有解藥,被它咬上,也是討厭,那長期的苦痛先吃不住。因這東西照例等人走過方由後面躥來,咬住不放,我恐三妹爲(wèi)它所害,故此跟在後面。”阮蓮只覺一亨心好,也未想到別的,邊談邊走,時候一久,不由去了厭惡之念。

快要到達,餘、陳、畢、歸四人漸把腳步放慢,等後面六人跟上,重又合成一路,所行也是一條山谷,前後十人,分而複合,極爲(wèi)自然,除阮蓮?fù)猓l也不曾看出主人是故意。那山谷長只一里,形勢險僻,盡頭還有一座危崖與兩旁峰林相連,看去無路,人口門戶便藏在危崖之下,外觀彷彿大片花草藤蔓。到時餘一趕上前去,由花草叢中拉起一個鐵環(huán),一扭一拉,那嵌在當(dāng)中、約有七尺方圓、厚達兩三尺、上面滿生花草的一扇花門隨手而起,現(xiàn)出一個半圓形的深洞,走進五六丈便到外面,眼前倏地一亮,腳底現(xiàn)出大片田野。這纔看出餘、陳二家所居乃是南山中的一片盆地,四面都是峰巒圍拱,當(dāng)中地勢凹下,現(xiàn)出數(shù)十頃方圓一片平原。本來風(fēng)景就好,再經(jīng)過主人多年辛苦經(jīng)營,兩面峰崖上又有好幾條瀑布,不愁無水。水田甚多,山田也有不少,溪流縱橫,房舍整齊,花林果樹到處都是,風(fēng)景美妙,令人應(yīng)接不暇。所有房舍均無圍牆,多半建在山腰山崖風(fēng)景佳處。餘、陳兩家所居在一片荷塘前面,左近崖上又有兩條大瀑布,乃全村溪流發(fā)源之所,宛如一雙白龍,由半山腰上奔騰飛馳而來,直瀉廣溪之中,雄偉已極。水煙蓬勃,和新開鍋的蒸籠一樣,人在數(shù)十步外,便被涼氣逼得倒退。

江、阮四人見紅日當(dāng)空,天已正午,主人還要留宴,惟恐耽擱太多,當(dāng)日不能上路,也無心多看。玉琪看出小妹心意,知其不能久留,也不再勉強,同到餘家,便請入座。雖是山居,餚酒也頗豐美,江、阮三人酒量有限,只江明一人量好,因有小妹暗示,同推量淺,主人並未多勸。阮蓮滿擬主人必要挽留,不捨分離,後見玉琪說笑自然,除對小妹比別人注意而外,別無表示,也不再似昨日那樣拘謹(jǐn),小妹說走,並未挽留,反催上飯,彷彿變了一人,心中奇怪,以爲(wèi)二人途中也許把話說開,或是心有默契。繼一想,大姊心志堅定,不易搖動,玉琪又是一個志誠謹(jǐn)厚的人,雙方就有表示,也不會這樣快法,當(dāng)時不便明言。吃完,天還不過未初,小妹剛一說走,主人便把代辦的乾糧、路菜取出,陪送起身,引上正路,四人自然推謝,又送了一段便自辭回,分手時,玉琪雖有一點惜別之容,也未多說。

人去以後,阮蓮暗問小妹:“玉琪路上可說什話?”小妹答說:“他因分手在即,他那本門劍訣,還有好些我未領(lǐng)會。又恐趕路心急,飯後不及同練,仗著朝來練了兩個時辰,手法已差不多記下,容易指點。我那猿公越女劍法他也不曾學(xué)全,想借同行之便互相傳授。只在快到以前,說是會短離長,望我前途珍重,不久能夠再見,別的未說什麼。這樣文武雙全心性純厚光明的少年,實在少見。幾位主人都好,只陳二兄比較圓滑,沒有他忠實,人卻謙和,算起來也是好人。想不到無意之中受了人家這大恩惠,將來如何報答?”阮蓮暗查小妹辭色,知是真情,事出意料,心疑玉琪自知求婚不便,業(yè)已斬斷情絲,改了念頭,隨口笑答道:“這都是我不好,無故看什奇花惹出的事。”小妹笑說:“人生禍福遇合都是前緣。我每日均爲(wèi)真力不夠擔(dān)心發(fā)愁,不是這樣,如何能夠轉(zhuǎn)禍爲(wèi)福呢?”

江明昨夜已得阮菡叮囑:明日上路,不要隔得太近,接口笑問:“聽說黃精精增加神力,此時已然見效,並且越跳動越好,我們因恐主人挽留,走早了一點,反正路不甚遠,照我們的腳程,趕到小盤谷天色還早。前面就有空地,姊姊何不試上一試?”小妹答道:“你就是這樣心急!趕到再練,也好放心,免得和昨日一樣又有耽擱。照著九公路單,已多走了一日。賊黨往尋壺公老人,早晚還要遇上好些麻煩。如能趕到賊黨前面將其除去,才免作梗。我正想把這一天耽擱趕它出來纔好呢。”阮菡道:“陳二兄原說,爲(wèi)想藥性發(fā)透,增加氣力,只要用力跳動就行,並不一定是要練劍打拳。我們大家施展輕功,看能追上大姊不能。何人力乏,就知道了。”小妹笑說:“我們是走長路,不比對敵,無緣無故連蹦帶跳,像什樣子?”

阮蓮笑道:“空山無人,又沒外人看見。李六兄說,服藥之後六個時辰,力氣逐漸增加,由此起本身真氣越來越大,力逾十虎,身輕飛鳥。滿了七日,遇見強敵,便和他鬥上幾天幾夜,也不至於疲乏。本來還應(yīng)多留一日,由他指點,練習(xí)用功,隨時靜養(yǎng),以免萬一頭重腳輕、氣力不勻之弊。因大姊服了一粒清寧丹,又忙著上路,故未挽留。想起昨日迷路幾乎誤事,九公所開路單我們已全看熟,這條路雖然難走,但極易認(rèn),岔道不多,方向又直,可以離此五六十里那座原定歇腳的崖洞爲(wèi)界,我們四人各憑本領(lǐng)腳程向前趕去,先到先等,大家見面爲(wèi)度,倒要看李六兄所說是真是假,大姊到底長了多少氣力。”

小妹先恐四人走單,遇見敵人吃虧,還不大肯,後見阮菡、江明形跡上好似疏遠了些,江明幾次想要湊近前去,均被阮菡暗使眼色止住,料是昨日分走一路被其警覺,故意疏遠。雖知二人情好依然,只比以前更深,但是對方一個少女,人又好勝,一有防閒之念,不再親近,便易發(fā)生誤會,也許由此疏遠下去;本就有點擔(dān)心,再見兄弟雖在隨衆(zhòng)說笑,面色微帶煩悶,老看著阮菡欲言又止,阮菡更裝得連話都不肯和兄弟多說,知道江明性情,恐其難過,阮蓮又在一旁勸說不已,心想:今早聽陳二兄說,此去小盤谷只有兩條必由之路,一近一遠。賊黨如往黑風(fēng)頂,須由錦春坪一帶經(jīng)過,這兩條路決走不到,怎麼也不會遇上,萬一尋來,必與餘、陳諸人相遇。走時玉琪又曾說起,爲(wèi)防萬一,還要命人去往入口一帶偷看,並將連支流星要去幾支,準(zhǔn)備賊黨如由這條路走,一面派人趕來接應(yīng),一面算好途程,發(fā)出流星警告。並且昨日那位前輩遠客竟是無發(fā)老人,雖然先不知道是他,未及拜見,既然跟蹤來此,必有成算,走得又早,並還約有獅王雷應(yīng)父女,聽二老先後口氣,也許趕往前途將賊黨除去,至少也在暗中相助。此行已有高人暗護,樂得藉此給他二人一個親近機會,並還不現(xiàn)形跡,故意笑道:“本來我恐遇見賊黨,大家散開,勢力較弱。此時想起,前途山高路險,敵人又不知地理和我們在此,至多由後尋來,也追我們不上。李六哥他們已有準(zhǔn)備,必不放他過來。可將五色流星每人帶上幾支,途中遇警,將它放起,立可應(yīng)援。好在腳程都差不多,也不會隔得太遠。等我試試,照此走法,少說也快一倍,人雖吃力,也許趕到小盤谷天色尚早。我們看好途向與路單上標(biāo)記,如其相同,月光再要明亮,沒有云霧,也許能把昨日耽擱的路程趕出,豈不是好?”

江明聞言首先歡喜,連聲贊好。阮菡見他不守昨夜林中之約,轉(zhuǎn)憂爲(wèi)喜,這等高興,分明知道乃姊心意,仗著腳力較快,等大家走開,好和自己一起,心方暗笑,忽見妹子朝江明看了一眼,面有笑容,疑心江小妹和阮蓮暗中串通,想使江明藉此親近,到了途中必要設(shè)法避開,江明腳程較快,正好緊隨自己,回憶前情不由有氣,便朝江明冷笑道:“你們莫要高興,我還沒有三妹走得快呢。”江明沒有聽出言中之意,忙道:“二姊如追不上,我來陪你斷後如何?”阮菡更氣道:“我自己會走,誰要你陪?情願一人落後,偏不稱你們的心思!”

說時,阮蓮深知乃姊性情,已然負(fù)氣,一個不巧反而鬧僵,見小妹正將衣包取下重新紮緊,明聽乃姊和江明拌嘴,裝作不知道,湊近前去,故意說道:“大姊你病剛好,莫非還要揹著包裹走長路不成?明弟是男人家,應(yīng)當(dāng)多出點力。我腳程也不甚快,大姊武功雖好,山中奔馳尚是初次,大家同路還不覺得,改爲(wèi)單走,恐快不了多少,黃精精剛吃了一天,今日是否發(fā)生靈效也還難說。莫要我再三慫恿,反使大姊落後,才笑話哩。明弟生長黃山,只他腳程最快,縱高跳遠更是靈巧。我和你這兩衣包都交他背,便可扯平。我怕迫不上,要先走了。”說罷,將兩個衣包回手拋與江明,笑說:“明弟力大身輕,和猴子一樣,縱得又高又遠,被你一搶先,未免冤枉。我給你添點零碎,省你一馬當(dāng)先,我們被你落下。再說黑風(fēng)頂之行事在緊急,越早到越好。萬一彼此快慢相差太遠,遇見敵人也不便照應(yīng)。我三姊妹腳程差不多,你背一點東西比較累贅,能夠扯平,仍能一同前進,豈不是好?”隨喊:“姊姊還不快走!真要落在後面不成?”

阮菡最愛妹子,見她滿臉笑容,和自己親熱賠話,不由把氣消去,又見江明紅著一張臉,似有爲(wèi)難之容,那兩個包裹本來不大,今早主人再三勸說,這一帶天氣雖極溫暖,到了小盤谷便是山高谷深,雲(yún)霧時起,瞬息之間陰晴不定,一到黃昏,山風(fēng)甚寒,一早一夜,日夜天氣冷熱相差太多。聽說盤蛇谷中更有罡風(fēng)飛墮之險,當(dāng)黑風(fēng)潮過之後,其寒徹骨。包中衣服太少,執(zhí)意每人添了兩件暖衣服。走前,玉琪藉著童一亨包裹打得好,又在暗中每人加了一身短皮衣褲,到了路上方始發(fā)現(xiàn)。雖覺四人都有一身好內(nèi)功,不畏風(fēng)寒,因那幾件衣裳又輕又暖,質(zhì)料極好,原是主人家中御冬之用,丟了可惜,又想轉(zhuǎn)來還他,只得帶上,加上原有的,無形中大了一倍。江明身材又矮,這類事又沒做慣,一個還好,兩個背在背上更覺累贅。看著好笑,便走過去想分一個。江明朝來起身,因乃姊要試力氣將包奪過,心已不安,一見阮菡要背,自然不肯。阮菡見他固執(zhí),笑說:“你就要背,也把它紮好,搭在背上有多累贅!等我代你紮好,也省點事。這樣聽三妹的話,我倒看你有多大蠻力。”

阮蓮口雖說是姊妹同路,實則早想脫身,先朝江小妹把嘴一努,乘著乃姊與江明綁紮之際,故意驚呼:“大姊等我一等!”說罷,開步就跑,跑出不遠,回頭急喊:“姊姊快來!”阮菡不知妹子故意搶先,那兩個包裹又大又鬆,還要重新紮過,脫口說道:“都是你害他累贅,你自走吧,我們隨後就來。沒見你們這樣心急,一會工夫都等不及。”阮蓮巴不得有這句話,忙即往前跑去。

小妹方纔路上就覺身於輕快,因和三人走在一起,還不怎顯,這一獨自上路,更覺身輕如燕,稍微一縱,就是十來丈,上下攀援,縱躍如飛,才知黃精精妙用果然靈效。先還想等候三人,不要隔得大遠,後來想起玉琪早來曾說“可惜姊姊身有要事,非走不可,否則,最好在頭一天,除了兩頓飯,日夜不停,練到明早再睡,醒來又練,想法用力,使其儘量發(fā)揮,將來力氣還要更大”之言,又見阮蓮走在中間,江明、阮菡剛同跑來,邊走邊說,神情親密,心想:這等走法,便遇敵人也不妨事,反而不易受人暗算。再往前途一看,那兩條去路正好交錯,橫在腳底。立處是一橫嶺,居高望下,看得逼真,只見山徑蜿蜒,隱現(xiàn)草莽之中。一條正是自己來路,一面崇山峻嶺,深林蔽日,一面絕壑千尋,下臨無地,那條路又是高踞中腰,環(huán)山而來,最窄之處只容一人通過,並有野草灌木叢生其問,偶然露出一條險徑,看去從來無人經(jīng)過,如非九公路單開有極詳細(xì)的地圖標(biāo)記,常人到此決看不出,最易走迷。此路時斷時續(xù),中間橫著好些山巒崖谷,必須橫斷過去,順路而行便要走錯。另一條彷彿幾個“之”字交錯一起,路單也經(jīng)開明,所行都是山谷,崖高谷深,時有山洪暴發(fā),形勢更險,路又遠得多。這條路是由昨夜殺賊的左近山谷中通來,賊黨比較容易找到,但要遠出好幾倍,多快腳程,此時也走不到。仔細(xì)觀查,都是景物陰森,來去兩面靜俏悄的。前面偶然草動,便有樟鹿灌兔之類小獸走出,往旁馳去,快慢不一,甚是從容,不似有人驚動神氣。心中一放,微一停留,阮蓮已由後面趕來,一路連躥帶縱,揮手催走,身法輕快,十分美觀。回憶玉琪之言,又看出後來三人功力差不多,自己就是跑快一點,一會也被追上。照此走法,日落以前定能越過小盤谷,往盤蛇谷走去,把昨日的耽擱補上。再看阮、江二人,也相繼追來,相隔不到半里。阮蓮業(yè)已趕近身旁,笑呼:“黃精精果然靈效,方纔我見大姊上下縱躍真和飛的一般。還不快走!看比我們能快多少。到了小盤谷索性把路探明,等我們趕來,再同走進,不省事得多麼?還等他們做什?如不放心,我在當(dāng)中,隨時眺望,前後呼應(yīng)好了。”

小妹聞言,也覺有理,立即轉(zhuǎn)身飛馳而下,由此更不停留,一路急馳,不消片刻便搶前了老遠。開頭還在回望,惟恐後面三人把路走迷或是遇敵爭鬥,及至途中登高回望,三人已將路口走過。再往前,來路只一條,賊黨已不會再遇上,越發(fā)放心,同時覺著這一縱跳飛馳,比起早來練武還見靈效,彷彿真力真氣無形中隨同增加,用力越猛力氣越大,身也越輕,心中大喜,便以全力猛進。只顧興高采烈,越走越快,也忘了再等三人,三四十里山路,還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小盤谷入口預(yù)定宿處。

見那地方是一崖凹,無洞無門,只靠壁一片兩丈方圓的大青石,石縫中生有野草,塵沙污積,土腥之氣撲鼻,心想:沿途宿處,只這裡最差,似此污穢,如何住人?因恐三人後到,見人不在心中驚疑,一見旁邊都是紅土,日色不過西初,心想:前後兩個多時辰,竟跑了百多裡山路,今夜月光如好,便可趕進盤蛇谷中部,將昨日少走的路補出來了。忙拾了一塊紅土,往崖壁上寫了兩行字跡,令三人在當(dāng)?shù)厣缘龋酝戎刑铰罚貋沓燥枺虻矫髟聳|昇,再往前進。

寫完,覓路上崖,乘著斜陽反照,順崖頂往前馳去。覺著跑了這一段急路毫不吃力,一看日光,再往前走個三數(shù)十里,趕將回來天還未黑,估計後面三人也只剛到不久,也許前後腳同時到達都在意中。遙望來路山徑,一眼望出老遠,均不見絲毫影跡,料是相隔大遠,越發(fā)放心大膽朝裡走進。

那小盤谷前段形如一條蛇,蜿蜒曲折,中間危崖略有幾處中斷,先以爲(wèi)順一邊走,無論如何不會走失,又想查看谷中形勢,未照九公所說由谷底覓路前進。走了一段,覺著此谷除卻比別處深而曲折有點歧路而外,並無十分兇險難走之處,何以九公路單指明“到了谷口,天時如早,也要住下。只在申初以後到達,不可再進”?心疑前途還有險處,邊想邊走,心中盤算,走得又快,忙著早去早回,遇到中斷之處便越將過去。滿擬路單雖被江明拿去,不在身旁,但都記熟,不料上下相差,崖頂飛馳與由下面行走大不相同,一口氣走了十來裡,覺著兩面山崖越來越高,形勢奇險,谷中地勢卻漸漸低了下去,由上望下,宛如一條極深的山溝、下面山石樹木和小兒玩具一樣,好些挺立谷中的奇石,看去都如蟻蜉。崖頂一帶更險得出奇,如非身輕體健,舉步皆難,上有一種怪藤,滿生針刺,尖銳異常,微一疏忽,鞋子竟被撕破了兩個洞,剛想起自己昨日所穿快鞋,走時未於,忘了帶來,那鞋雖舊,乃是母親箱中所藏蟒皮特製,尋常刀劍都斫不透,如何粗心忘記?幸而三妹多拿了人家一雙,否則此鞋已破,如何上路?忽又想起,前半一段還曾看見腳底谷中標(biāo)記,這裡形勢更加深險,下面谷徑本對陽光,忽然如此陰暗,路單上的標(biāo)記已有老長一段不曾發(fā)現(xiàn),谷徑本如圓螺,還有好幾條岔道,照路單所開,一不小心便難走出,崖勢如此陡峭,上下好幾百丈,稍微陰暗之處,幾乎望不到底,上下縱躍已非人力所能,照此情勢,定是走過了頭,下面便是谷中最險的小螺彎,這樣難走,還往前進作什?心念一動,忙即退回。

初意順路而來,原路回去,下面谷徑雖險,並不相干,哪知方纔走得太急,心又想事,後半沒有注意下面,連越六次斷崖,倒有四處岔道。小盤谷形勢險得出奇,不在盤蛇谷以下,不過地方小些,沒有那麼長大,歧路縱橫,迴環(huán)交錯,只有一條通往盤蛇谷中部的路,須照路單所開,左旋右轉(zhuǎn),時進時退,盤繞而進,才能通行。小妹以爲(wèi)這等走法大奇,爲(wèi)了臨事謹(jǐn)慎,格外小心,又忙趕路,以爲(wèi)由崖頂居高臨下看清再走,共總?cè)畞硌e一條山谷,當(dāng)可看明,免得夜間行走,遇到黑暗地方,一不小心將路走迷,沒想到崖頂?shù)穆芬粯与y走。去時順路前進,貼著右邊崖頂,見有斷處便越過去,順勢轉(zhuǎn)折,竟轉(zhuǎn)往中心地帶最險之處,後半陽光又被峰崖?lián)踝。床怀鰱|西方向。等到回走不遠,這纔看清那崖竟有好幾十條,曲折蜿蜒,密如蛛網(wǎng),所行越看越不像原路。仰望天色,尚還未黑,下面峰崖林立,昏暗異常,那些奇峰怪石森立暗影之中,彷彿好些大小惡鬼張牙舞爪,就要迎面撲來神氣。到處黑影飛動,不見一點陽光,崖頂更有好些奇怪草藤,發(fā)出一種濃烈的臭味。昨日中過瘴毒,驚弓之鳥,越發(fā)害怕,路是越走越不對,心中一慌,越發(fā)往來亂竄。幸而服藥之後身子越輕,氣力越大,相隔好幾丈的危崖,一躍而過。

先見崖高谷深,危險異常,看去頭暈眼花,光景又太黑暗,還不敢冒失縱過,後來看出越朝一邊走路越不對,想往側(cè)面最高之處繞縱過去,只要發(fā)現(xiàn)夕陽星月,辨出方向,便可覓路回去。無奈那一帶崖勢最險,兩崖相隔最狹的也有六七丈寬闊,不敢嘗試。後來實在急得無法,又恐後面三人等久驚疑,心更愁慮。恰巧前途有一處地勢較窄,飛身一縱,居然縱過,毫不吃力,漸漸膽大。連試了好幾次,相隔只在十丈以內(nèi),都是一縱便到,心中略喜,膽也越大。一路縱高跳遠,在崖頂上飛來飛去,好容易縱到前面高峰,天色卻暗了下來。本來還可望見一點星月,哪知往來耽擱時候太久,到時天己昏黑,起了雲(yún)霧。登高四顧,無論何方都是昏濛濛的,三五丈外僅看出一點峰崖影子,再遠便看不見。這一驚真非小可!身旁雖帶有火箭流星,但恐三人跟蹤追來,這等大霧更易迷路。想了一想,無計可施,山風(fēng)漸寒,身上已有涼意,想起夜來黑風(fēng)之險,當(dāng)?shù)嘏c盤蛇谷隔近,萬一遇上,豈不送命?正想雲(yún)霧剛起,還未漫過山頂,立處峰崖又是全谷最高之處,打算尋一洞穴,先作準(zhǔn)備,以防不測,便沿著那峰走去。還未繞走一半,猛又想起此峰最高,對著陽光一面的山石必較溫暖,只要試出陰陽兩面,便可辨明方向,少時霧退,仍可覓路而出。

心念才動,耳聽輕雷之聲,忙即回顧,瞥見左側(cè)一串五色火星正由谷中飛起。因那一帶地勢最低,上下相隔太高,火星由下往上直衝,還未飛過崖頂,餘力已盡,在霧影中一閃即滅,看去相隔不遠。料知三人業(yè)已尋來,又驚又喜,先取一支流星往下發(fā)去,雷聲略響即止,知被崖石擋住,這樣大霧,也不知三人看見沒有。空谷傳聲,看火星來路只隔兩三條谷徑,相去只二三十丈,也許能夠聽見。在峰頂呼喊了幾聲,只聽空谷迴音,萬壑皆鳴,餘音嗡嗡,半晌不絕,但不聽三人應(yīng)聲。跟著又見一支火箭飛起,紅白二色,這次飛得較高,方向略偏,好似三人走遠了些,不禁又著起急來。暗忖:他們都在山下行走,我卻寄身在此危峰絕壁之上,如何能與相見?這一帶相隔太寬,光景越暗,稍一失足便一落千丈,休想活命。暗影中看不真切,無法繞過,這裡又有黑風(fēng)之險,反正是要下去,不如趕到峰下再想法子。他們帶有地圖,此來必照九公所說標(biāo)記而行,只要見面,不問進退,均好想法。心念才動,忽見兩團銀光起自前面,一前一後照耀崖谷,光甚強烈,那麼濃厚的霧,竟能透出,看去彷彿千萬層輕紈籠著兩團明月,知是二女蛟珠所發(fā)寶光。定睛一看,不由大喜。

原來那珠光就在前面谷底移動,相去雖有好幾十丈,已由側(cè)面谷徑中繞出,和自己成了一路。如非霧氣太重,連人也可看出。珠光照處,下面霧影幻成億萬片彩霞,奇麗無比,好看已極。照此情勢,一到下面,無論如何也能追上,忙取一支流星對準(zhǔn)三人去路發(fā)去。火光到處,瞥見峰旁不遠現(xiàn)出一條斜坡,下面一段不曾看出,是否能通到底雖然不知,本在發(fā)愁,覺著峰高崖峻,上下削立,無可奈何之際,忽然發(fā)現(xiàn)有路可下,自然高興。剛想起衣包雖被江明拿去,身旁還帶有千里火,如何忘了取用?心中一喜,同時發(fā)現(xiàn)前面三人也似有了警覺。心中高興,忙將千里火筒取出晃燃,由霧中照路前進,一面拔劍在手,看好腳底,試探前行。一摸身旁還有四支流星,又取兩支朝下打去,眼看珠光往回馳來,心中越喜。相隔太高,隔著重霧,聲音不能透過,雖有迴音,只在崖頂一帶,任怎大聲疾呼,也無用處,便不再出聲呼喊。沿著那條崖坡,正待斜行而下,路忽中斷,又成了一片峭壁。

心方失望,連用火筒照看,剛看出腳底有路,相隔不過四五尺,也是一條斜坡,彷彿人力開成,作“之”字形曲折向上,下面珠光忽隱,試喊了兩聲,沒有迴音,便把下餘兩支流星發(fā)下。待了一會,谷底也無反應(yīng),人已攀援而下,順著斜坡,看去走完。一看果然和上面一樣,被一塊大崖石擋住,無法再進。可是腳底不遠又有同樣的路現(xiàn)出,雖然有寬有窄,高下長短大致相同,別處崖壁均有草樹藤蔓挺生石縫之中,並有荊棘密佈其上,所行斜坡卻是寸草不生,只壁上有些苔蘚山藤,頗似人力所建。先還以爲(wèi)事出偶然,連走了七八條這樣斜坡形的石棧道,所經(jīng)都是一樣,內(nèi)有兩處轉(zhuǎn)側(cè)並還相連,不禁吃了一驚,暗忖:這等荒涼陰森的深山窮谷,怎會有人在此居住,並還開有道路?這樣高的峰崖,上下好幾百丈,別的不說,就這一條坡道,要用多少人力才能建成,壺公老人家居黑風(fēng)頂,相隔尚遠。這裡無人便罷,如有其人,決非尋常人物。這條坡道,不知是否通到崖下,尚不可知。照此形勢,主人所居當(dāng)在峰腰一帶。初次來此,霧氣太濃,莫要冒冒失失惹出事來。再想下面三人本已警覺趕來,眼看隔近,珠光忽隱,由此便無動靜。這條坡道如此奇怪,阮氏姊妹收去蛟珠必有原因。覺著事情可慮,心方憂疑,連手中千里火也不敢輕用,只用劍尖探路,戒備前行。遇到轉(zhuǎn)折、中斷之處,實在無法,方始把火晃亮,看好腳底形勢便即收去。似這樣接連轉(zhuǎn)側(cè)盤旋而下,又走了十幾條坡道,崖高谷深,還沒走到一半。

小妹人極機警細(xì)心,知道越是危機當(dāng)前,越是冒失不得,只管心中憂慮,依然強自鎮(zhèn)靜,一路試探,暗中戒備,往下走去。估計路程已過一半,並無異狀,路也越來越寬,方想下面三人如何毫無動靜,連流星也未再放一支?心中憂急,打算再喊兩聲試試,忽聽身旁石壁中鏗鏗鏘鏘、啾啾卿卿,並有飛鳥振羽之聲,緊跟著便見兩對碧光,其小如豆,兩點作一起,由霧影中急馳而來,離身不遠,略一飛舞,便朝前下面崖壁上投去,一晃不見。

小妹目力本好,剛看出是兩隻烏鴉般大的飛烏,剛纔所聞異聲也是鳥鳴,爲(wèi)數(shù)頗多,種類更不在少,忽又聽鳥音中雜有人語,越發(fā)驚奇。連忙立定,靜心一聽,聲音又尖又脆,好似兩隻鸚鵡同時搶先開口,大意似說:“那三個娃兒,兩女一男,已被我喊住,引他上來。兩粒寶珠也全收起。只是內(nèi)中一個小女娃想要捉我,被我罵了幾句。如非主人有命,纔不饒他呢!方纔在小螺彎滿崖亂蹦的那個小姑娘,不知怎會沒等我們招呼,就由九十三天梯上面走了下來,現(xiàn)在洞外不遠,可要喊她進來?”隨聽一女子口音說道:“師父近年改了脾氣,什麼事都不肯管。這幾個老賊實在可恨,這四個少年男女本領(lǐng)俱都不弱,樂得讓他們用寶珠把賊引來,爲(wèi)世除害。你老人家偏說他們深夜來此,正是谷中起霧之時,不似尋你而來。既然不願多事,便由他去也好,爲(wèi)何又命鸚鵡飛往警告,說他同伴在此,命其來會,是何原故?”

另一老婦答道:“徒兒只顧年輕喜事,也不想想那老怪物無論脾氣多怪,善惡邪正當(dāng)能分辨,豈是來賊卑詞厚禮所能打動?休看賊黨老奸巨猾,此去尋不見老怪物還好,如被尋到,白用心機,吃點苦頭回去還是運氣,一個不巧,連老命也要送掉。你當(dāng)我便宜他們麼?我不過是見這四個小娃兒聰明靈慧,小小年紀(jì),能有那好武功,實在難得。這幾個老賊個個心狠手黑,狡猾異常,本領(lǐng)都有專長,這四個小人如非其敵,難免傷亡。如能得勝,只被逃走一個,便是極大後患。不如由他去尋老怪物,自投死路。就是內(nèi)有相識之人,老怪物手下留情,你蕭師叔也放他不過。因恐寶光照耀,將賊黨驚動,跟蹤尋來,狹路相逢,驟出不意受了賊黨暗算,才命鸚鵡將下面三人引往下層洞內(nèi),再將峰頂?shù)囊粋€引往相會。他們並非尋我而來,何苦多事?反正這條小盤谷照例不許惡人走進,賊黨來得去不得,自然有人除他,你忙什麼?”

前一女子笑道:“好師父,峰頂飛馳的那小姑娘,年紀(jì)比我還輕,居然有此本領(lǐng),實在可愛可佩。如非師父喊我,早已尋去。這九十三天梯地勢偏僻,賊黨走過決尋不到。方纔我令鸚鵡先引三人上來,便想見他一面。如今人在外面,我們說話,定必聽去。許是爲(wèi)了深夜荒山,我?guī)熗诫[居在這危峰峭壁之上,山深谷險,形跡詭秘,不知底細(xì),難免驚疑。好師父,我終年在谷中隱修,實在煩悶,好容易遇到這樣人,容我喚她進來交個朋友可好?”老婦答道:“你又靜極思動了麼?人不尋我,如何尋人?何苦使人疑心?”

話未說完,小妹早已聽出洞中師徒是隱居深山的異人,決非惡人賊黨。聽口氣,年紀(jì)輩份也不在小。心念才動,立時循聲走去。下走才三四丈,目光到處,瞥見地勢忽然平坦,現(xiàn)出大片石崖,上面生著好些鬆杉之類的古樹,靠壁一座大洞彷彿甚深,暗影中現(xiàn)出大小數(shù)十百點星光,紅綠金黃,各色俱備,燦若繁星,不住明滅閃動,知是鳥目放光,鳥嗚已止。方想主人怎會養(yǎng)了許多禽烏?洞中黑暗,如何相見?

正待通名求見,人已走到洞口,忽聽左側(cè)壁中女子笑說:“洞中黑暗,來人恐看不見,弟子將燈點起,再去喊她進來。”聲才入耳,小妹腳步本輕,又因事太奇怪,越發(fā)小心。剛把話想好,還未開口,呼的一聲,洞中百十點星光倏地迎面撲來,聽出來勢猛急,似有不少猛禽鴦鳥在內(nèi),心中一驚,忙即往後縱避,方說:“我非壞人,乃是專程來此拜見。”猛又聽一聲嬌叱,洞左忽現(xiàn)亮光,緊跟著急風(fēng)颯然,面前白影一晃。

剛看出來人是個女子,對方已先開口道:“這位妹子受驚。家?guī)煱贋跎饺耍宋裟臧偾莸廊斯秉S侄曾孫女,隱居在此已有多年。你那三個同伴想是尋你,由下面走進,不知怎的並未迷路,到未一段方始走了岔道,誤走小螺彎鸚哥崖險徑,眼看和你一樣,就要深入迷路,爲(wèi)了尋你不見,連放流星火箭,又將寶珠取出,你發(fā)火箭相應(yīng),這才發(fā)現(xiàn)你在峰上,正往回走。我日間奉命出山有事,歸途得知有好幾個老賊來尋壺公老人,也要由此經(jīng)過。中有兩賊年已七旬,以前曾和壺公相識,並知小盤谷這一帶的走法,本來打算明早由此通行,因在谷外壁上發(fā)現(xiàn)妹子所留字跡,立事變計,仗著帶有地圖和特製風(fēng)雨燈,已由後面趕來。賊黨起身以前,我由旁邊經(jīng)過,可恨這些老不死的狗賊競是鼠目寸光,內(nèi)中一賊當(dāng)我谷中土人,竟敢對我嘲笑,雖被另兩賊黨勸住,喊我不理,又趕過來賠話,向我打聽谷中有無人家,住在哪裡,可否指點途徑。我看不慣那老奸巨猾的神氣,罵了他們幾句便走回來。那幾個老賊也實機警,聽我罵他,反說好話,由後追來。他們地理沒有我熟,差一點的地方不敢走進,自然追趕不上。師父恐怕珠光大亮將賊引來,現(xiàn)命鸚鵡先將他們引往下面洞中,少時便可前往相見。難得家?guī)煷藭r清閒,肯見外客,妹子遠來不易,可要入洞相見麼?”

說時,小妹已將火筒晃燃,見那女子年約二十多歲,貌相醜怪,從所未見。一雙又深又大的眼睛,瞳仁碧綠,鬼火一樣閃閃放光,身材瘦長,手如鳥爪;一張白臉上生著大小數(shù)十粒肉痣,紅如硃砂,把兩邊面頰和前額差不多佔滿,中間藏著一個鷹鼻、一張尖嘴;暗影中看去,簡直不像生人,辭色卻極誠懇。知道醜人最恨人嘲笑,又因貌相醜怪,人所不喜,求友較難。聽她方纔所說,賊黨必是見她貌醜,又穿著這一身又寬又大的白衣,難免說笑兩句,因而結(jié)怨。再看醜女,一雙怪眼註定自己臉上,十分注意,忙改莊容,微笑答道:“小妹才八九歲時便聽家?guī)煛⒓夷刚f起,昔年岷山有一位老前輩名叫百鳥山人,家傳能通鳥語,乃是當(dāng)時數(shù)一數(shù)二的前輩異人,年紀(jì)早已過百。寒家遭難以前三十年便未聽人說起,想不到她老人家隱居在此。後輩未來以前,小菱洲龍九公本來開有路單,到了小盤谷外,如過酉時便要在外住下,明早再進。先還不知何意,爲(wèi)了途中耽擱,見天色尚早,意欲入谷探路,連夜起身,一時疏忽,把路走迷。此時想起九公竟有深意,總算沒有錯過,真乃萬幸。還望大姑代爲(wèi)稟告,說難女江小妹,同了兄弟江明和義妹大白先生之女阮菡、阮蓮求見,並望將他三人引來,感謝不盡。”

醜女接口笑道:“妹子不要這等稱呼。家?guī)熾m然年紀(jì)不小,聽你四人姓名,均非外人,你們師長都與家?guī)熎捷叄埦殴痛笞韵壬羌規(guī)熍f交,不必大謙。我本人家孤女,被一土豪強迫爲(wèi)奴,因我貌醜,受盡欺凌,幸蒙家?guī)熅瘸龌鹂樱瑏泶穗[居。你如姊妹相稱,便看我得起。妹子既是朱家遺孤,家?guī)煍酂o不見之理,請先同我走進,再命鸚鵡去喚令弟他們吧。”小妹聞言,知洞中老婦便是昔年名震西南四女異人之一,如蒙相助,再好沒有,驚喜交集之下,忽聽崖下高呼“姊姊”,正是江明,因在下洞久候小妹不至,想起先遇鸚鵡警告,語言靈慧,得知上有異人隱居,便請阮氏姊妹暫候,仗著練就夜眼,上來探看。

姊弟相見,小妹想起未問醜女姓名,忙即詢問。醜女笑說:“我名葛孤,少時再談。請先往見家?guī)煟俸叭罴颐米由蟻戆伞!彪S引二人往裡走進。自從醜女一出,方纔迎面撲來的百十點星光,已似潮水一般退去,洞中燈也自點起。二人見那洞約有十丈方圓,上下都是奇石,並有兩棵大可合抱的枯樹埋在當(dāng)中,左右分列。燈光一照,許多奇禽好鳥全都現(xiàn)出,種類甚多,大小不一。有的形如騖鳳孔雀,翠羽紛披;有的形如鷹-雕鷲,形態(tài)威猛;更有兩隻白鸚鵡和一些比麻雀還小的青鳥,通體純青,美觀已極,鳴聲上下,如囀笙簧,十分悅耳。主人所居石室在洞側(cè)圓門以內(nèi),也頗高大整潔。二人人內(nèi)一看,洞頂兩旁各有一幢石凳臺,燈光甚明。當(dāng)中石榻上坐著一個白衣老婦,慈眉善目,赤腳盤坐,膚如玉雪,身材十分瘦小,滿面笑容。如非滿頭銀髮,看年紀(jì)至多四十左右,決不像是過百的老人。

小妹久聞大名,深知此老特性,來時已早暗示江明,令其小心,忙即上前禮拜。剛要開口,老婦把手一擡,笑說:“你們遠來不易,不必多禮,到這裡來再談吧。”小妹姊弟應(yīng)聲起立,一同走進,二次又要下拜,被老人一手一個拉住。二人黨著對方微一欠身,自己便被那又白又嫩的手抓住,身不由己隨了過去,彷彿手臂特長,力更大得出奇,不敢違抗,忙同稱謝,隨老人手指之處,分坐兩旁。葛孤見狀笑說:“我說他們真好不是?果然是自己人。”

忽聽外洞羣鳥飛鳴振羽之聲宛如潮涌。前見兩隻白鸚鵡忽同飛進,口作人言,尖聲急叫:“賊黨尋上來了!”葛孤立時面現(xiàn)怒容,轉(zhuǎn)身走去。老人喝道:“徒兒不要太忙!他們不會到這裡來。”葛孤人已到了洞口,回顧說道:“雪兒它們怎會看錯?師父太好說話了。我看看去,他不惹我,決不動手。”老人又喝道:“來賊中途退走,也不許你妄動!”小妹姊弟聽老人未了兩句似有怒意,語聲不高卻是震耳,知道內(nèi)家氣功高到極點,這等持重,來賊決非易與;阮氏姊妹尚在下面,鸚鵡說完飛走,不知往喊也未。

心方驚疑,老人已笑對二人道:“前聽人說朱家遺孤逃亡在外,甚是可憐。爲(wèi)了仇敵厲害,自家身世姓名他們師長均不肯說。你兩姊弟小小年紀(jì),奔馳數(shù)千裡來此涉險,你們師長既肯命你們遠離師門,在外奔走,本身來歷姓名可都知道麼?”小妹雖因平日孝母,人又謹(jǐn)慎溫和,也只知道殺父仇人姓名巢穴。江母和各位師長俱因她家難慘痛,恐其傷心,惟恐激發(fā)烈性,輕身犯險,始終不肯明言。近由永康移居兵書峽,雖聽唐母說起一點,因被江母示意止住,不知其詳。江明以前更是茫然,連向師長好友探詢,始終一句也未問出。近在黃山途中和青笠老人那裡,先後聽說,知道本身姓朱,殺父仇人的名姓底細(xì),都未聽說,只知是個老賊,住在芙蓉坪自家舊居,黨羽衆(zhòng)多,兇險無比。再要往下探問詳情,對方必加勸解,說時間未至,不肯明言。最後龍九公雖又說了一些自家身世,仍和各位師長差不多口氣,要等黃山刀劍鑄成,到了時機方肯明言相告。空自悲憤,無計可施,途中盤問江、阮三人,也不深知。正想黑風(fēng)頂事完,再向各位師長設(shè)詞探詢,問出一點虛實,先往賊巢一探,非報此仇不可,想不到機緣巧合,百鳥山人這等關(guān)心,剛一見面便露口風(fēng),由不得勾動傷心,痛哭起來,還未開口。

小妹在旁,覺著自己真相仇敵已然得知,眼看雙方短兵相接,諸位師長偏還不肯明言,本就日常悲苦,聞言強忍痛淚,悲聲說道:“侄兒女等幼遭家難,母親師長惟恐少年無知,輕身犯險,好些話均不肯說,連仇人姓名都不知道。近來奉命出山,連遇異人,才知仇人虛實下落,仍是不知詳情。如蒙太婆示知,感激不盡。”老人不等說完,早把二人的手拉住,說道:“你們那些師長也太小心了。現(xiàn)既命你們出山,哪有日與敵黨相對,還不知他底細(xì)之理?我對你們說便了。”二人同聲謝諾,老人便將前事說出。

話未說完,江明剛哭喊得一聲,首先昏厥過去。小妹聽到傷心之處,更是肝腸欲斷,悲傷已極。要知江小妹姊弟出身遭難慘狀,以及前文預(yù)告諸緊張節(jié)目,均在以後諸集陸續(xù)發(fā)表。限於篇幅,讀者見諒爲(wèi)幸。

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回 燔鬆炙虎 巧計戲兇僧 絕頂飛身 凌空揮鐵掌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fēng)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fēng)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yún)鄉(xiāng)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
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回 燔鬆炙虎 巧計戲兇僧 絕頂飛身 凌空揮鐵掌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fēng)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fēng)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yún)鄉(xiāng)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jǐn)揽堋★w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fēng)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jīng)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fēng)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fēng)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fù)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huán)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yè)千秋 當(dāng)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二回 聯(lián)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fēng)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xué)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fēng)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yún)濤浩蕩劍光寒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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