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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

前文黑摩勒、鐵牛師徒正在獅猿洞中和江小妹、江明、阮菡、阮蓮四人談說尋找壺公,並令兩獅猿趕往黑風頂探看壺公歸未。洞中獅猿因經前主人訓練,善解人意,靈慧異常,奉命剛走,便聽洞外鳥嗚之聲,聲如金鈴。跟著飛進一隻銀燕,雙爪抓著一信,到了衆人頭上,將信放落飛走。

四人拆開一看,乃是小盤谷九十三天梯新交好友葛孤所寫,大意是說衆人走後,聽一好友來說壺公方纔迴轉黑風頂,另兩位異人業已離山他去。前遇三賊,一名馮吉,一名宮祥,一名燕飛來。以馮吉本領最高,見識也最多,和壺公老人相識,這次往尋便是此賊領頭。另一老淫賊燕飛來,也有一身驚人本領,更擅縮骨鎖身之法,昔年本與七指神偷葛鷹是同門師兄弟,只爲荒淫大甚,雖不似江湖上別的淫賊在外採花,強姦婦女,所有姬妾多半銀錢買來,但他大片財產卻是偷盜所得,一半仗著心機盤剝巧取而來,平日惟利是圖,比馮吉還要好狡兇惡,無惡不作。年已七十,看去不過四十來歲,平日眼用奢華,享受過於王侯,家中姬妾有好幾十個,雖非暴力強奪,也是仗著財勢,用種種心機方法誘騙挾制而得,因爲年紀相差太多,最年輕的才只十七八歲,並非自願,作孽甚多。本來已在家中洗手納福,不輕出外,因和芙蓉坪老賊曹景勾結多年,每年每節均受重禮,而武夷山正是幼年同了葛鷹從師習武之處,全山地理極熟,無一處沒有走到,黑風頂離前師所居古廟相隔最近。事在五十多年以前,燕賊尚未成年,壺公和另外兩位異人尚未隱居山中,閒來無事,常隨葛鷹滿山亂跑,不特盤蛇谷與黑風頂是舊遊之地,連小盤谷、小螺彎那幾處險徑也都常時往來,壺公也有兩面之緣。燕賊平日也曾偷富濟貧,所犯淫惡太多,他那幫助苦人,均是一時高興,好名好勝,或是看中人家妻子,別有所圖,藉著財力,使對方感激,無以爲報,自將妻女送上。不過用心陰毒,做得極巧,事情多在臨危之時,人又生得美秀文雅,易得婦女歡心。當事人固然落他圈套,便是外人也看不出。自以爲昔年有俠盜之名,壺公又曾見過,必能投機。馮吉雖與壺公相交,是在別處,黑風頂的道路還不太熟。燕賊接到曹景親筆的信,立時答應。既想得那重禮酬謝,又想近兩年來不常出外,美女難得遇到,已有三年未買新人,家中姬妾均已日久生厭,見慣無奇,得寵的幾個又漸年老。芙蓉坪山清水秀,常出美貌少女,打算藉此一行,沿途查訪,如有美貌婦女,便想法弄回家去。如遇不到,再向曹景要上幾個,以娛晚年。因此他比馮賊還要起勁。燕賊雖有師傳絕技,武功精純,又善房中之術,畢竟平日荒淫太過,多少年來夜無虛夕,無形中吃了大虧,因此內家真力不如馮吉。他那輕功卻是極好,幾乎已入化境。因爲他那本身惡行只有葛鷹一人知道,也只葛鷹一人制得住他,洗手十年,便是連被葛鷹警告三次之故。最後一次,葛鷹將他擒住,要代師門正那家法。後經再三跪地苦求,立誓改邪歸正,葛鷹纔將他放掉。事情雖無人知,但恐葛鷹傳說出去,多年威名一時掃地,自覺丟人太甚。又知這位師兄雖有神偷之名,但他所得財物完全散與窮苦,自家從來不留餘財,連他最愛的酒,也多半是臨時想法去擾朋友。除酒以外,終年流浪江湖,家只三間小房,還是借於朋友。有時回到家中,便不出手。每日買酒的錢,都是爲人鑄煉刀劍所得酬資,從不以偷盜的錢供給自己享受。性又疾惡如仇,愛管不平之事,雙方宛如冰炭,不能相容,手法又辣,再不見機而退,被他捉住,身敗名裂。想起膽寒,偏又無奈他何,只得如約洗手。一晃多年,對於葛鷹咬牙切齒,恨毒到了極點。因聽人說葛鷹自覺年老,想收一個傳衣鉢的弟子,物色多年,一直沒有尋到,最近忽然收了一個神童黑摩勒,稟賦之好,從來少有,比他還要刁鑽古怪,機智絕倫。拜師以前便有一身驚人本領,近在金華北山又得了一口靈辰劍,越發威名遠震,所向無敵。芙蓉坪賊黨被他傷了不少。本就氣憤,又受曹賊重託,此往如與相遇,就便除去。燕賊想起前受葛鷹三次大辱,命幾不保,雖未向外間傳說,自己天性喜動好色,爲了這個剋星,家居十年,氣悶已極。便是這次受人之聘,也是偷偷摸摸,不敢露出本來名姓,葛鷹如在,永無出頭之日。對頭卻是天生異稟,無論何等功夫,均人化境,人又機警異常,無法近身,又練有內家罡氣,人在十步之外,舉手便倒,也無法近身,除非得有干將、莫邪一類神物利器,休想傷他毫髮。聽說那口靈辰劍便是前古奇珍,分金斷鐵,宛如腐朽。此去如能遇機下手,將此劍得到手中,便可橫行無忌。再要不行,現在曹景把芙蓉坪造得和鐵桶一般,當地風景既好,美女又多,能夠報仇雪恨,將仇人師徒殺死,再好沒有,否則索性全家遷往芙蓉坪,省得受那惡氣。雖然同在山中,不能隨便出來走動,但他那裡窮奢極欲,夜夜笙歌,享受無窮,美女甚多。主人又以上賓之禮相待,怎麼也比悶坐家中,守著幾個常見的婦女要好得多。燕賊本心便是想尋黑摩勒師徒晦氣,但還不知雙方走了一條路,如與相遇,決不放過。此賊心狠手黑,又和葛鷹結仇甚深,實比馮、宮二賊還要兇險。因其此次雖受老賊禮聘,心終害怕,不特未用真名,連貌相俱用昔年俠盜老南極伊繁的易容丹變過,臉如黃蠟,又多了好幾歲年紀,便是葛鷹相遇,也未必能看得出。所用名姓,是個洗手將近什年的綠林中人,也是一張黃臉,故此葛孤先不知道。因聽江、阮四人說起黑摩勒師徒已然先來,另走一路,雖知芙蓉坪派有賊黨來此勾結壺公,並不知這三賊的來歷深淺,事情可慮。途中如與黑摩勒師徒相遇,令其留心,除將三老賊的形貌年歲詳細開明而外,並告四人,最好和黑摩勒師徒照龍九公所說分成兩路,不要一起;並說黑風頂前山還有一條極危險的山路可以走上,壺公並不由此上下,平日往來之路是在峰後,孤峰拔地,峭壁排空,風景極好,壺公無事,常時自帶美酒在此獨飲,看他所種的花和兩畝山田。但他性情古怪,不是尋他的人,任意遊玩決不過問,如是有心尋他,輕則受氣,重則還要吃上不少苦頭,來者再是惡人,休想整個回去。峰前住有二人,一名蘇同,乃獨叟吳尚承桃母家的堂侄,另一同伴名叫蕭森,乃師叔蕭山人之孫,因誤傷一人,被蕭師叔逐出,因和蘇同交好,結爲兄弟,想拜壺公爲師,費了許多心血,吃了好些苦頭,又在峰前守了好幾年,均未如願。終算日久年深,壺公被他二人誠意感動,未再驅逐,偶然也去所居花林田畝中散步遊行。二人也守著壺公昔年之誡,不問不敢開口。偶然也往山外訪友走動,近因覺出壺公隨便幾句話均有深意,漸漸纔有一點指望??墒且换味嗄辏遽嵋粠?,不奉命也不敢前往走動,這多年來,只初尋壺公時去過幾次,都吃了一點苦頭。三月前,二人爲了一事,迫不得已去求壺公,在峰前候了多日,不見下來,急得無法。去往峰後探看,見壺公正由上面下來,總算沒有怪罪。等到一談,才知二人那件急事已代辦好,說完便令二人回去,以後無事不可再來。此老行事往往令人莫測。阮、江回人不遠千里來此尋他,又有好些淵源,如往峰後,或可無事,黑摩勒師徒卻非所宜。爲防遇敵彼此須要照應,上來不妨同路,離開黑風頂七八里有一岔道,往左一轉便是黑風頂的道路,稍微繞遠一兩里路,入口太小,是一山縫,不易看出。雙方可在當地分路,各走一條,敵人見到也不敢動手。不是對方先自發難,我們也不可以爲敵,兔犯此老禁條,自尋煩惱。

六人看完,得知三賊已極厲害,後面恐還有同黨接應,均是強敵。小妹謹慎持重,惟恐仇敵搶在前面,對方已先起身;信上又說那兩位異人均已離山他去,賊黨地理甚熟;心中未免驚疑,但因向來言行如一,說了算數,業已答應黑摩勒和衆獅猿,天又大黑,不便起身,正恐落後愁急,忽見幾只大獅猿由外奔入,互相叫了幾聲,爲首獅猿便向衆人連叫帶比。經此半夜,人獸相習,各比手勢,已能會意。衆人問出外面霧氣越濃,三賊雖然帶有特製的千里火筒,一樣也難行路,現在小螺彎山洞之中,被獅猿們無心發現,疑是衆人一路,想要引來,剛一現身便被打了幾鏢,一個幾將眼睛打瞎,幸未受傷。後來伏在一旁偷聽,才知三賊不是衆人一路,正在商計明日霧退往黑風頂去尋壺公。山中住有異人,三賊也都知道,因是上來遇了敵人,生了戒心,改走小螺彎險徑便爲避人,照那走法要遠出不少,正在彼此埋怨。獅猿照例人不犯它,它不犯人,本想報復,一則主人行時嚴命不許傷人,那地方離黑風頂雖然尚遠,谷徑曲折,繞越路多,實在相去不過四五十里,恰在壺公禁條之內,在此境內向不許人動武。獅猿雖是野獸,曾受訓練,不比野豬一類蠢物,三賊又是尋找壺公而來,不敢冒失,只得把奉命採取的山果取回。

衆人問出賊黨似把阮氏姊妹和用暗器打他的人當成異人門下,一心避人,路要繞出不少,就是明日走得稍晚,多半也可搶在前面。葛孤來信又說三賊並不知道峰後途徑,所去路卻相反;就是同時到達,壺公不由峰前上下,去了也見不到,心中一寬。黑摩勒卻對來信所說之言,心中不服,覺著壺公如是正人君子,這樣兇惡的老賊便不應放過,如何與他們相交?此去不遇便罷,如與三賊相遇,說什麼也要爲民間除此三個大害;因恐小妹勸阻,好在不是一路,也未明言。隨即商量明日同除毒蟲之事。光陰易過,大家又是少年交好的兄弟姊妹,談得越發投機,誰也沒有一點倦意,一晃便是天明將近。

江明心急,出洞去看天氣,見霧氣尚未全消,景甚陰晦,剛回洞內說天還早;獅猿本通人語,老的更靈,聞言,正打手勢,連聲低叫,似說天已快亮,要請衆人起身爲它們除害。忽一小猿由外奔入,手指後面急叫。衆人料知毒蟲業己出洞,同往觀看。爲首猿獅便在前面領路,和衆人由左壁亂石林中往後繞去。

洞中昏黑,好在無人到此,阮氏姊妹便將蛟珠取出照路。往後洞走進不遠,地勢逐漸高起,盤旋曲折而上。忽然發現上面有一平臺高懸,水聲湯湯,聽去頗深,右壁空出畝許來長一條。走到一看,原來臺下還有水路,深不可測;左壁一個圓門,內中石室似頗整潔;珠光照處,靠壁一條天然石榻,上設竹枕,旁邊石案上還有筆墨書籍。

阮菡同了江明當先走進,獅猿好似不願,叫了幾聲。黑摩勒看出主人所居,便說:“你不要急,我們看看何妨,又不動你東西?!豹{猿剛一點頭,瞥見江明在動桌上書籍,忽然急叫搶進,似要攔阻。江明已將書拿在手內,看了一看,脫口驚喜道:“這不是說那毒蟲麼?”獅猿已搶上前去,伸手想奪,又恐將書損壞,急叫不已。阮菡笑說:“你這老猢猻不要發急,我們稍微一看就會放下,決不損壞拿走。這上面說有毒蟲來歷,你不讓看,如何能夠除去?”老猿只得停了吼叫,面上仍帶惶急之容。阮蓮見乃姊和江明並肩並頭,藉著珠光看那書上的字,神態親密,毫不自知,心方暗笑。江明已喜呼道:“黑哥哥快看!這東西真個兇毒,除你還無第二人能除它呢?!闭f罷將書遞過。衆人聚攏,互相傳觀。

原來那是洞主蕭山人一本日記的未了幾頁,上寫洞後壑底藏有一條毒蟲,名爲——(-,音孽,曾見《說文解字》及《楚辭》,乃禽獸蟲蝗之怪;-,蟲名,又名馬陸,《淮南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便指此蟲),乃兩種毒蟲交合而生,其毒無比。本不甚長,因這毒蟲本生在聚有瘴毒的沼澤污泥之中,不知何年何月留下孽種,隱伏壑底一個沒有出口的暗洞以內,年月一久,越長越大,無法出去。此蟲雖然生在污泥裡面,但不喜水,最忌日光,能有這長壽命,便由於所居巢穴臨近泉眼,污溼陰晦,每當山水發時,壑底所積大量溼毒之氣全被隔著洞壁的石縫吸收了去,自從生長,從未見到一絲陽光之故。蕭山人先本不知下面伏有毒蟲,這日因覺水洞中的泉水那樣清冷,內中偏會含有奇毒,正在留意查看。正趕毒蟲身越長大,下面巢穴狹小,轉側不便,想要破洞而出,先往下面水洞探路,剛現出一點形跡,便被蕭山人看出。毒蟲爲水所阻,退了回去。蕭山人前在蠻荒森林之中見過,知道此蟲兇毒無比,想要除去,無奈上下相隔太高,下面的水深不可測;毒蟲看去只是一身細鱗,但極堅韌,並有極強彈性,力大無窮,差一點的刀斧弩箭休想傷它分毫,性子又長,不將它頭頸和胸尾間三處要害從中分裂,就是殺死,落在污泥之中,不消多日仍能復活,端的厲害非常,爲此又往壑底仔細查聽。毒蟲爲了身子長大,如由水洞躥出,一個不巧,難免墜入水中,雖無大害,與它習性相違。最討厭是水洞石壁光滑如玉,下寬上窄,爬行不易,相隔大高,難於上來,現已改路,想由壑底用水磨功夫攻穿崖壁出來。此蟲天性兇殘,以前禁閉洞穴之中,吸收壑底毒氣和下面污泥以爲生活,只一出來,嗅到生物血肉定必任性殘殺。不過這東西有一短處,最是戀穴,輕易不肯離開故土。所噴毒氣,不論人獸飛鳥,沾上一點立時昏倒,任其飽餐,血吸太多便自昏醉,經過半個時辰方始醒轉。醉時全身盤作一團,多鋒利的刀斧也不能傷。性又奇毒,離身三五丈內聞到那股腥香固是必死。便是相隔較遠,被那隨風吹來的毒氣沾上一點也必昏倒。幸而此蟲除戀土外並畏日光,如要殺它,必須有兩樣東西,一是千年雄精所結寶珠,或是千百斤極好雄黃提煉出來的精華,加上本山特有的兩種避毒藥草,乘它昏醉之時,人在上風焚燒,使其不醒再行下手,事前還有好些準備,不是容易,稍一疏忽反受其害。只有雄精精氣所結寶珠最是合用,省事得多。還有一件決不可少的,便是殺那毒蟲,須要一口斬金如泥的寶刀寶劍。想殺毒蟲,須將二物同時尋到,先用雄精寶珠擲向毒蟲頭部,使其昏醉,消了毒氣,再用寶劍將頭斬下,人快避開,以防死後掙扎。它那長腳,只一搭上人身,便被吸緊,除死方休,休想解脫。周身腳爪和那長尾,無一不是兇毒到了極點。頭雖昏迷斬斷,看去全身綿軟,死後仍有長性,不可不防。等它奔騰跳擲,餘力已衰,將那兩處要害斬斷,全身分裂兩片,再用木柴枯樹點火焚燒。這還是深山無人,洞中獅猿又都受過訓練,能解人意,知道遠避。如在人多之處,休說焚後毒氣,便那一股奇腥也是難當。但這兩樣東西均是至寶奇珍,難於尋覓。蕭山人聽出洞壁不厚,毒蟲天生神力,常年猛攻,早晚必被破壁而出,爲此愁急,打算去往黃山尋一老友設法借一寶劍應用。日記也到此而止。因上面寫明毒蟲清早出來殘殺生物,正當腹飢之時,不特毒氣更重,也最猛惡,再要餓極,就許躥將上來,更是難當。人多無用,如在日出之時前往除害,要少好些危機等語。

這時天還不曾亮透,霧氣未消,日光未出,去也無用。衆人只得把書放好,重又退回。黑摩勒一面告知獅猿,說:“人不須多,照你主人所說,除害已有把握?!眮K催江、阮四人起身先走,自己隨後追去。四人不知黑摩勒別有用意,本就性急,惟恐落後,好在分頭行事,也就不再等候。江明因見葛孤來信說賊黨厲害,黑摩勒人又恃強好勝,不肯服人,惟恐萬一與賊黨狹路相逢,鐵牛本領不濟,只憑手中寶刀容易吃虧;後因黑摩勒堅執不令與他一路,只得罷了。小妹因防毒重,又將阮氏姊妹的寶珠借了一粒交與黑摩勒,以作防身之用。

江阮四人隨即告辭起身,照著葛孤所開途徑,一路飛馳。走出不遠,霧氣便消了好些。登高一望,太陽已早出來,下面山谷之中,彷彿剛開鍋的蒸籠,大量雲霧正在隨風吹散,林木山石也漸現出原形。

小妹初意三賊機警狡猾,昨夜又曾遇敵,也許早就起身,只不知用暗器打賊的那兩人是誰,是否跟在三賊後面,此去途中,能否見面。一路查看,並無異狀。

阮蓮見小妹每遇容易上下的山崖高地,必要領頭走上,知道三賊另走一路,此舉不一定是爲了仇敵,忍不住笑道:“大姊,那三個老賊走的是小螺彎,去向雖同,道路不對,你可是想看後面跟來的那兩人麼?”說時,江明和阮菡並肩同行,不知不覺,習慣自然,已早趕往前面。小妹聞言聽出阮蓮疑心自己是恐李玉琪跟來,面上一紅,想要回答,又覺不便,暗忖:我終身奉母,心志已定,是非久而自明,何必計較?不如放大方些。念頭一轉,從容笑答:“你料得不差,這兩少年實在奇怪,跟在後面,偏不見面,是否熟人也不知道。如非李兄,還不去說他,要是他和童兄,這等行事豈不氣人?將來見面,我非問他不可。”小妹不知自己早爲對方至情感動,以爲阮蓮口舌伶俐,恐其誤會,特意這等說法,表示自家並不像乃姊阮菡一樣和玉琪有了情愛,哪知內中好些語病。說完,見阮蓮微笑不答,猛一回憶,忽然醒悟,越發面紅起來,正不知說什話好。

阮蓮忽然驚道:“我們果然料錯。你看側面來路山谷之中,不是有兩人跟來了麼?身材比李、童二兄要高得多,哪裡是他們?如非此時看出不是他二人,人家好心好意,拼著自己性命不要,帶病照看你一夜,次日早起,靈藥發動,又是那麼盡心,臨行所說何等關切體貼,連錯話也未說過一句,就是暗中跟來,也是因爲姊姊年輕美貌,救你時又曾被他扶抱回去,恐你多心,不敢出面,全是一片好意,如何怪他不好?大姊平日對人何等溫柔寬厚,對於此人怎如此情???聽了叫人不平。要不是有這兩人出現,生出誤會豈不冤枉?”

這時,小妹留神側顧,下面二人雖是一高一矮,決非李、童二人,腳底頗快,剛看出內中一個已是中年,另一個頭戴一頂竹笠,人已轉彎,被山崖擋住,不見蹤跡。一聽阮蓮話越露骨,自己蒙此人救命之恩,那樣珍貴的活命靈藥被自己無心吃下,他分毫不以爲意。假使事情沒有那麼湊巧,畢、歸二人當日未將另一靈藥取來,豈不白送性命?就是鍾情於我,他少年英俊,沒有室家,向我求愛也是人之常情,何況始終莊謹,心意絲毫未露出來,還防自己多心,又知後有強敵,暗中跟來相助全是善意。至多人各有志,萬一吐口,婉言相拒也就罷了,如何受恩未報,反倒怪他,難怪三妹不平。再一想到越是情分深的人也越不客氣,自己無心之言卻使旁人誤會,又沒法子分辯,越想越不好意思,只得改口答道:“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爲了生平最喜光明,不願揹人行事。昨夜本疑李、童二兄跟來,覺著彼此至好,既然發現賊黨追了下來,便應明言相告。我們本非世俗男女,和黑老弟一樣一同行止,有何妨害?何必這樣形跡詭秘,只在暗中盡力,連面都不肯見?不是他還好,如真是他跟來,賊黨如此厲害,聽百鳥老前輩說同行那人本領不高,他雖有伴,無異孤身一人,壺公和他師長又有前隙,一個不巧爲賊所傷,我們還不知道。前日受他大恩未報,反累人家爲我受害,將來知道,心豈能安?分明使人過意不去。想起有氣,隨便一說,三妹卻當真了?!?

阮蓮笑答:“我方纔只是幾句戲言,誰當真呢?大姊那樣溫柔情重的人,果真照你所說,不問情由隨便怪人,李兄恐怕求之不得呢。實不相瞞,這人實在是個至誠君子。好在我們並非世俗兒女,又是骨肉之交,開口見腸,無話不談,隨便什話,你也不致見怪,否則我也不會出口?!毙∶寐勓杂掷⒂旨?,阮蓮偏是那麼親熱天真,使人不忍發作,只得假裝賭氣,向前急走,一言不發。

阮蓮早已看出下面兩人面貌不對,決非昨夜暗中相助的那少年。斷定李、童二人跟來,人未露面,也許尾隨三賊之後,道路不對。一心作成二人這段良姻,知道小妹只管外和內剛,立志奉母,終身不嫁,終是性情中人,可以感動,何況方纔口氣無形中自然流露,立時乘機進言,也不問小妹賭氣真假,便將日前錦春坪前二女遇救經過,邊走邊說詳細告知。小妹先聽中毒倒地,阮蓮已然力竭,萬分危急之際玉琪忽然來救,捧抱自己神情,先頗愧憤,後聽玉琪爲人如何端正,用心如何周到懇切,不由聽入了耳,雖未打消心中志願,對於玉琪已不知不覺加了好些感念。

阮蓮更是聰明,見她面色轉和,腳步也漸放慢,好似聽出了神,越知有望,便適可而止,把話說完更不再提前事。小妹望見阮菡、江明已走出老遠,前面想似無路,同坐山石之上相待,互相指點說笑,自然親密;忙趕過去一看,原來前面崖高路險,已無下降之路,下面卻有一條坡道,會合之後便同走下。路上一談,竟把先前所見二人忘掉。再問江明、阮菡,也是途中說笑,觀看山景,沒有留意後面,連人也不曾發現。四人又是到了谷底,走出一段方始想起,始終不知那兩人是何來歷。素不相識,怎會暗中出力?雖覺百鳥山人所說口氣,明是熟人,怎會認他不出?因見黑風頂已然在望,那兩人始終不曾再見。

再走不遠便是葛孤所說山縫入口,果極隱秘,寬容一人,外面好些草樹遮蔽,裡面黑洞洞的,不是有人指點決尋不到??墒亲呷氩贿h,路便漸漸展寬,夭光也從上面透下,危崖高矗,仰望青痕如帶,人行如在夾壁深巷之中。走出兩三裡,一個轉折,豁然開朗。原來谷口外面乃是反手向左折轉的一條谷徑。那谷形如一條彎曲的蝌蚪,黑風頂後峰一帶便在蝌蚪的頭部右側,雖然山高谷深,森林蔽日,看去鬱郁蒼蒼,十分黑暗;又是一條死谷,西面山形,森如鋸齒,犬牙相錯,參天排雲,形勢高險,從所少見,但那兩邊山崖到此已漸低下,越往左越低。地勢雖然高一片低一片,形如一團團的雲霧,但均平坦,石縫和有土之處,到處生滿各色野花,在陽光之下臨風搖曳,欣欣向榮,五色繽紛,十分好看。越往左轉地勢越寬,兩面危崖也漸成了低坡,但是這類崖谷甚多,均由峰前不遠分出,宛如一二十條龍蛇四下分出,前面均有高峰危崖環繞,黑風頂獨在當中平地拔起,參天直上。細一查看,近峰一帶山崖均有殘缺侵蝕之痕,這纔看出當地乃是千萬年前一座火山,那些山谷均是火藥溶液的出口,在全山中地勢最低。同時,悟出那黑風旋沙乃是火山下面餘留的地氣,到時狂噴出來,並非真風。因山形奇特,好些地方歧徑百出,形如螺旋,阻折回環。那大量地氣聚成的風沙到了前面,被高崖擋住,受到地勢和早晚天時的反應又激盪回來,是否重歸舊穴雖不可知,看當地氣候如此溫和,所有林木青蒼如染,決不會由此經過。全山不曾到過,不知是何光景。如在當地停留,連那子午黑風之險均可避開,更不致與賊黨相遇。前途風景又是那麼明麗雄偉,不由精神一振,互相誇好不已。

走出三四里便到峰下,地勢越低,現出大片盆地。那峰卻是上下如削,其高刺天,仰望不能見頂,彷彿一根奇大無比的竹筍,被巨靈神斧由峰頂起斫成大小兩片,小的一片不知去向,留下大半片矗立地上。小妹心想:這樣高的危峰峭壁,今日天色如此晴明,近頂一帶尚有云霧環繞,何況陰晦之日,休說是人,便是猿鳥也難飛援到頂,不知老人如何走法。照葛孤來信所說,峰後一帶只任外人遊玩,有事尋他,一個觸怒便要吃苦,必須耐心靜候等其自來,只得停了下來。因知壺公老人常在下面花林中散步種花,帶種山糧,也許人在附近走動,互一商量,也不再歇息,各把衣履稍微整理,便往窺探。因地方寬大,到處繁花如錦,綠草成茵,空山無人,景絕幽靜,惟恐急切問走不過來,把人分成兩起,打算先把老人所種的幾畝山田和平日遊行之處尋到,便可有望。

分手時節,阮菡忽然想起一路之上均和江明一起,幾於形影不離,形跡上太已親密,偶然想到另外兩人,一個至交,一是同胞骨肉,雖然不會笑我,終有嫌疑,何況同胞孿生姊妹,自出孃胎從未分離過半日,忽然專和外人並肩同行,言笑無忌,把她放在一邊,也覺不合,心生內愧。無奈江明老是跟在身旁,如同形影,他又少年老成,言行端謹,對於自己那樣關心體貼,百依百順,也實使人不忍相拒;便是自己近來也極喜他,有時說好彼此分開,或是四人一路,不要兩人一起,不知怎的,到了路上,走不多遠,稍不留意仍分成了兩對;山徑又是那麼險峻厭小,多人同行勢所不能,偶然四人一起,他也必湊在身旁,平日毫無不檢之處,只愛和自己作伴,彼此至好,情如骨肉,即或不願,也不便出口說他,再要稍微賭氣,藉故離開,或前或後,他必跟來,彷彿成了人的影子,拿他無法;大姊、三妹又似別有深意,表面一字不提,老是裝著指點菸雲花草,藉故停留,落在後面;我二人偏不爭氣,稍一談得高興,便自忘形,等到警覺,雙方已離開老遠;想起大姊、三妹故意捉弄,實在氣人,此時藉口這裡地勢寬廣,三妹又在提議分成兩起,分明斷定我們又是一路,偏不如她們所料!念頭一轉,立時笑道:“明弟,你和大姊一路,往左面花林中尋去;我和三妹往那面看上一看,再沿溪繞將過來與你會合?,F在就走吧。”

江明方要開口,阮菡知他心意,秀目微嗔,低聲說道:“你老跟我做什,忘了你今日之來是爲何事?叫你貪玩的麼?”江明聞言,猛想起身世悲痛與平日的心志,宛如當頭棒喝,周身冷汗,忙答:“姊姊說得極是?!鞭D身走去。說時,小妹、阮蓮已不等阮菡開口,先就結伴起身。見江明紅著一張臉趕來,面有悲憤之容,均料受了阮菡的氣。阮蓮笑間:“我姊姊得罪你了麼?”江明接口答道:“二姊對我極好,怎會怪我?再說骨肉之交談不到得罪二字,我是想起心事難過?!焙雎犎钶諎珊簟叭谩保钌徎仡櫞鸬溃骸拔液痛箧⑦€有話說?!钡紫逻€未說完,阮菡見三人一路,自己成了孤身,氣道:“我一個人走也是一樣!”阮蓮見她賭氣孤行,忙道:“我說完兩句話就來都不許,如今姊姊不疼我了?!闭f罷朝著江明看了一眼,嫣然一笑,走去不提。

江氏姊弟一路同行,因那地方太大,單是那片花林便有數十畝方圓,林中還有一條清溪,落花滿地,悄無人聲,花放水流,別有一種天趣。初次到達,不知壺公所種山田是在何處,急於尋到;江明因被阮菡提醒,既慎國破家亡之痛,同時想起這一路上不知怎的,老舍不得離開二姊,常把姊姊和三姊落在後面,雖然姊姊憐愛兄弟,不會譏笑嗔怪,照著那日錦春坪四人分成兩起時的神情口氣,好些可疑,越發面紅心跳,心生內愧,低著個頭,一言不發,只顧盤算心事,連風景也無心看。

小妹不知阮菡和他說些什麼,姊弟情長,想問,恐他不好意思,又覺二人情分素厚,形影不離已成習慣,忽然負氣走開,惟恐兄弟年輕情熱,話不留神;阮菡性剛,不似阮蓮溫婉,如其因此決裂,這樣佳偶,哪裡尋去?兄弟貌相又醜,照昨夜兄弟口風,難得有此知心愛侶,萬一中變,豈不可惜?昨夜兄弟曾說報仇之後便要完成祖父在日誌願,把山中大片家財儘量分散苦人,打著救一個是一個的主意,只救一人,必使拿了錢去買些用具田畝,或工或農或是讀書,看他才智能力,務令各安所業;不似尋常施捨,只使對方不勞而獲,稍微度用,轉眼就光,並無大用,反倒養成依賴性情。再將所得取其十分之一,積少成多。自己雖算主人,只是領頭籌計,專以救人爲務,所得之財,並不以爲己有,專作每年推廣助人成業之用。再將山中肥田多招苦人,平均分配,除設公倉,防備荒年而外,每年盈餘所得,再往別處開墾。似這樣推廣下去,年有增加,四五年內,故鄉一帶千百里內自然均成沃壤,其餘各省各地山野之中,也可多出無數肥田和許多工商之業。假如機緣湊巧,外人聞風興起,人數土地自然越來越多。自己平日所結合的許多同道,除領頭力作而外,一樣躬耕,和大衆同一生活,表面也不露出絲毫形跡。乘著清廷天下初定,正想用假面具收拾人心之際,這樣提倡開墾,使大衆苦人安居樂業,自然不會作梗;而自己這班領頭的人,又無車馬宮室之奉、聲色犬馬之好,更不會引起當道忌恨。等到西南諸省開發出來,再由東南而達中原。它那假面具未揭破前,這大片和平雄厚的強大潛力也輕不使用,使大河以北人民望風傾羨,先有對比,再如水銀瀉地,慢慢引伸過去。暴君不出,人民能夠相安,暫且由它;只要暴君一出,官貪吏酷,又向人民壓榨,便揭竿而起,立似極大的地雷突然爆發,無論清廷多麼兵強將勇,決敵不過這樣全國一心的廣土衆民。由此便把這幾千年來,不問賢愚好壞是人是鬼,均由子孫世襲,只知一家享受,把廣土衆民視爲私人財產,生殺由心,隨便搜刮危害、壓迫奴役,還認爲是天經地義,稍不合意便加慘殺,還不許人說一句話、喘一口氣的帝王專政,全數去掉,永除大害。一切當政的人均由民選,數年一任,各順民情風土習俗,分省而治。中央雖主大權,因是官由民選,各省人民均有參與,政由衆議,不是一人之私所能左右福禍,只管令出必行,均經這班人民所選賢能之士苦心研討,無一輕發。即或限於境地風俗,人民習於茍安,不願更張,自來改革興建之始,有所喜必有所惡,得乎此常失於彼,開頭難免有人不便,甚或增加勞苦,引起損失,但是前途光明,福利在後,只要法良意美,終於苦者轉樂,樂者更樂。地方執政的人再要奉行得法,善於勸導,先使人民生出希望,跟著又有成效,並不消多,只有一兩件事得到收穫,以後無論是何政令,不問利之大小遠近和眼前有多困苦艱難,人民均知國家爲他們造福,暫時困苦艱難並不相干,將來好處不知要大出多少倍,自然勞而無怨,踴躍爭先,只求子孫萬世之利,不再計較目前勞苦損失了。照此下去,全國人民都成了一樣,不會再有貧富尊卑之分,以及大魚吃小魚,小魚再吃小蟲的現象,國家一天比一天富強,人民也一天比一天舒服,苦樂勞逸和貧富無不相均了。就因所業與智能高低之不同,難免還有一點差異,但這類人大多有功於民,各以本身之力取得自然收穫,無一非義之財,因其功在國家,爲人民造了許多福利,受到舉國人民敬愛,便是所得稍多或是受到國家優遇厚酬也是應該。並且這時人民全臻安樂之境,年有盈積,勞作之餘,想得一點好的享受也全辦得到,算起來不過名望較大,別的仍和衆人一樣生活,並無過分高低之差,有什相干?因無私自操縱,一意孤行的人,舉國一心,同登樂土,自然家給民富,各安所業。大家一樣,更無妒忌羨慕,也無爭鬥搶奪,人民都知守法,以自私自利爲恥,久而六合一家,世界大同,連外邦遠土也聞風感化。凡是人類都相親相愛,同力合作,從此永遠和平安樂,哪裡還有兇殺爭鬥之事等語。說時,阮蓮笑他慾望太大,說來容易,真要做去,真比登天還難。阮菡在旁,便不以妹子之言爲然,說移山填海,有志終成,前古人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本極安樂自由。自從有了帝王,人民方始落入苦境,幾個有野心的兇人只顧富貴享受,自私自利,好容易兵連禍結,把億萬人的天下霸佔成了私產,便一意孤行,爲所欲爲,並還創出許多不近人情的愚民之談,不是皇恩浩蕩,世受國恩,應當如何盡忠報主,爲他奴隸,便是君命臣死,臣不敢不死,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任憑宰割殘害,哪怕滅門九族,也不應該出一句怨言。最可笑是臨死還要謝恩,做鬼也要爲他出力,想出許多花樣,不能自圓其說,偏是大言不慚。請想一個人生在世上,不問士農工商或是做官,哪一個不是以本身志能勞力取得所獲?如說食人之祿,無論何種行業,均有主從?;实鄣褥兑粋€大地主和一家大商店,不過他把廣土衆民霸佔以爲己有,仗著極大暴力壓迫人民,不許再有第二家存留,由他獨吞而已。做了夥計的人本是合則留,不合則去;臣子好壞賢愚姑置不論,便在他那十載寒窗一舉成名,再憑資歷磨到老死,使千萬才智之士消磨志氣,受他牢籠而不自知之,也無法擺脫的歷代愚民政策之下,做了他的官吏並非容易。雖然此舉無謂,也是心身交瘁,並非不勞而獲,爲什麼到了他這皇家那裡,便要雨露雷霆均爲恩澤?討得他的歡喜,便是高官厚祿,不次之升,做了公侯將相,再把那一套抄了底方,又去壓迫比他小的官吏和大多數人民。稍有不合,或是看見民生疾苦,說上幾句公道話,犯了逆鱗,或是說錯了一兩句話,違背一點繁文縟節,再不喜新厭舊,看那奴才不大順眼,立時便加慘殺,危及妻子,甚至連累無辜親族一同遭殃。哪怕死得冤枉,不明不白,還認爲是理所當然,違背君心,先是死有餘辜,偶然事後想起殺得冤枉,問心不過,稍微加以昭雪,加點虛榮的封贈。死者何知?毫無所得。一班頭腦冬烘的史家和許多捧臭腳的奴才,便認爲是君聖臣賢,千秋佳話,一時稱頌,侈爲美談,真個滑天下之大稽!從上到下,大家口是心非,一律混蛋。當皇帝的做了害人的大惡事,還要博得美名,固是便宜被他一人佔盡,下面的臣民明知虛僞,還要歌功頌德,永無一人敢說一個不字。這還是人雖兇橫殘忍,稍微還能分辨善惡的暴君所爲,如是那些人既兇橫殘忍而又愚昧無知、冥頑不靈的獨夫,更連這套假面具都不會做。所以那些心裡明白,名利之心較淡的才智傑出之士,明知這班讀書做官的人,爲了一點富貴功名,把整個心身送於別人,做那終身奴隸,實在蠢得可憐,這幾千年相沿未改的帝王專政由來已久,積重難返,自己只管明白,無奈本身力量與必有的條件學識不夠,不能聯合人民將它除去,更無這大膽勇。本心不願長期受人壓迫凌辱,可是一爲平民便受許多欺凌苦難,只得逃人深山去做自了漢,好歹落個逍遙自在,無拘無束,不問貧富勞逸,到底心身安泰,少受麻煩侮辱。所謂名繮利鎖,紅塵煩惱以及伴君如伴虎等傳說,多是過來人的說法,而自古及今許多高人隱士,也多半是由此而來。明明深山荒野比城市中生活刻苦得多,就是風景多好,日用衣物也有許多不便,好些必需之品更非個人之力所能生產,爲何人山惟恐不深,甚而避世若仇?是什原故呢?那一心向道,意志堅定,專一苦修,心神別有寄託的有道之士本是鳳毛麟角,又當別論。同是一個人,苦樂勞逸反其道而行之,以獨居深山,離羣索居,形影相對爲樂,哪有此理?假定沒有暴君專政,人人安樂,各以才能勞力取其所得,事情一完,自在逍遙,各隨性之所喜,沒有欺凌壓迫,不論城市山林全是樂土。就是性喜登臨,那些名山勝景都成了大家暇時隨意遊賞之地,也不會老死深山不履塵世,專一度那淒涼寂寞的歲月了。因暴君專政,生殺由心,人的富貴窮苦只在他言語指顧之間,貧富貴賤自然不均。加上那些得意奴才和連帶的親友再一作威作福,魚肉人民,善良的忍氣吞聲,受到苦痛剝削;好惡的和無業遊民便想出種種方法獵取功名財富,巧取豪奪相習成風,上行下效無所不至,於是生出許多貪官污吏、土豪惡霸,看了皇帝的榜樣,覺著所用的人也無異於自己的私產和人民奴隸。我是食君之祿,他也吃我的飯,照樣可以生殺予奪,爲所欲爲。雖因皇帝沒有公佈隨便殺人的條文,偶然打死幾個家奴使女、佃工貧民,或是和皇帝強娶民間婦女、做他妃嬪宮人一樣,霸佔、強搶人民妻女,也都認爲無什相干,成了家常便飯,不以爲奇。即或苦主告到當官,被害的如是尋常人民,或是勢力較小的對頭,機緣湊巧,碰著清官,偶然也能得到一點公道;在他財勢暴力、淫威之下,十有八九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能得到幾個賣命錢和遮羞錢也就拉倒。否則,當此官貪吏酷之時,一人興訟,全家失業,一人犯案,四鄰不安。好了家產蕩然,能保得本身算是便宜;一個不巧,對方來個斬草除根,便是家敗人亡。被害的再要是他所用下人佃戶,官府因自己也是這些地主惡霸一流人物,如與伸冤,無異助長刁風,心中先有主奴偏見,寧使死者含冤、生者被屈,決不幫助弱者。好了令主家給上幾個臭錢,一個不好,對方財勢再大一點,還要反咬一口,給被害人加上許多罪名,甚或處死,冤上加冤,屈上加屈。這等暴虐無理的現象,人民不能安生,日子一久自然激怒,發生民變,天下大亂。可是起因雖由於人民反抗暴政,將那暴君推倒,在積習相沿與爲首的人功利自私、慾望無窮的傳統惡習下,他也成了帝王,大衆人民奪回來的天下,仍歸少數人霸佔了去。此時民心厭亂,能得稍安於願已足,自然無事。而這換湯不換藥的帝王君主和他手下同黨,大都起自民間,知道一點民間情況,只管爭權奪利,自私念重,還能稍微顧全一點大局,好些事雖是假仁假義,肯做總比不做的好。而每一代中,也必有幾個來自田野、關心民衆的大臣,雖無久遠之計,到底還能相安些時。可是開業的君王年老必死,第二代出生年早,那些老人也未死盡,還能照樣抄方,做將下去。以後便是生長深宮,與人民天地分隔,全憑左右爪牙操縱誘惑,於是一代不如一代,驕奢淫扶,無所不爲,不殘民以逞便算明君。像唐玄宗開元中年,只管寵信楊妃和楊國忠、李林甫那樣奸臣,日夜荒淫,窮奢極欲,當漁陽鼙鼓未動以前,人民仗著年景好,家有蓋藏,不致當時窮苦流離,也算是個好的。所以每一朝代在君王統治之下,從來少有四五十年太平歲月。宋仁宗有何過人之處?只爲心有主見,不聽婦人女子和太監的話,不大興土木、勞役人民,也不好大喜功,穩穩當當做了數十年天子,人民便真個當他祖宗一樣看待,死後舉國同哀,出於本心??梢娙嗣駪j望真個有限,只要不侵害他們,能使安居樂業,便自感激不盡。像宋人所做“桑麻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吏不能,四十二年如夢醒,春風吹淚過昭陵”這首詩,表面好似歌頌兩個君王的恩德入人之深,實在是對那許多歷代暴君的一種譏刺。可見好皇帝難得,連那守成的令主,數千年來都沒有幾個好的。你想,每過數十年必有一場大亂,當時起事人因爲領導不良,或是暴力強大、爪牙太兇,抵敵不過,真爲民變民怒,受不住痛苦起而抗拒,卻是一理。沒有成功,歷史上便說他是叛徒暴民;一旦成功,便是風雲際會的人物,歷史上又出一個開基創業之主,手下同黨也成了功臣將相。似這樣走馬燈一般,去了一批又是一批,老是這類人物登場,轉來轉去,不過名姓花樣不同而已。人民只要活滿七八十歲,必要經過一兩次變亂苦痛,自三代以來,除卻隱居深山的人,由少到老不聞兵革的從來所無。同是人類,何以極大多數的人非受這多苦難不可?明弟所說雖然志願太大,實是天下人類,子孫萬世之利。哪怕事太艱鉅,此生未必能夠成功,只要心志堅定,認作終身事業,一步一步向前努力,本身即便無望,將來民智越開,終究有這一天。我們發起在先,早將這專害人民的帝王專政推倒,使廣土衆民、國家財富均爲人民共同所有。一同努力,求取福利,均富均等,求亭安樂和平歲月,哪怕自身不及看到,能夠提早一個時代,也是功德無量,永受人民敬仰。要是一說艱難,大家都不去做,豈非永無好日?平日我和明弟談得投機,便由於此等語??梢婋p方相愛,完全由於志同道合。這樣難得佳偶,無論如何也要助其成功。無奈這二人雖非世俗兒女,但都少年天真,心高志大,又都面嫩怕羞,除卻設法使其日常親近,日久情生,自然親愛,不能自已而外,毫無法想,一句明言也說不得。否則反使他們警覺,互相矜持,事成更難。雙方再要由此隔膜,在未回山以前種下情根,一回兵書峽,人多口雜,事便難料。正和江明說:“自家姊弟,不是外人,你和二姊志同道合,我們又非世俗兒女,只管同遊談心,我和三妹一樣,決不會怪你們舍了自己姊妹去和別人親近,何況我和三妹情分極好,也願同在一起。一人顧不到三人,雖是同路,終有一人最爲投機。既是知己,只管隨便,不要存什嫌疑顧忌?!痹掃€沒有說到一半,遙望左側,阮氏姊妹己一路說笑,穿花步草而來。阮菡雖和妹子說笑,不時左右觀望,似在尋人,二人均未發現自己,知其是在尋找江明,心中一喜,暗贊三妹真個聰明,竟將她姊姊想法引來;強令分開,難免多出疑念,索性四人合成一路,使其自然成雙,不要做得大顯。正要開口,江明瞥見二女走來,口呼:“那不是二姊?我們快去!”話還未完,人已趕上前去。

小妹心方好笑,忽然想起玉琪相待情景,昨夜那兩人極像是他,途中偏又遇到兩人,拿不準是否是他,再一想到阮蓮所說遇救經過,不禁面上一紅,忍不住啐了一口;再看前面三人已然會合,同走過來。剛一見面,阮蓮便笑呼道:“大姊快去,老大公所種的田雖未尋到,他老人家正在烤吃鹿肉,還有好些美酒,火尚未滅。我料少時必回,快去那裡恭候如何?”小妹一問,原來阮蓮和她一樣心理,惟恐江明和乃姊鬧翻,心中生疑,到了路上也不提問前事,暗中留意途向,照著去往江氏姊弟的一路,引阮菡繞了回來與之會合。

阮菡心中有事,先未留意,正走之間,忽然聞到一股焦肉香味,彷彿有人烤吃鹿肉之類,跟蹤尋去。前行不遠,忽現一條小溪,對岸花林疏整,更有好些千年以上的蟠鬆,蒼鱗紅萼互相輝映,修竹流泉左右交錯,那些花樹種類甚多,多不知名。溪上還橫著兩條小橋,林中花影重重,好鳥嬌嗚,往來飛舞,比起沿途所見,更覺水木清華,景物靈秀,只是靜悄悄的,除鳥鳴細碎,流水潺-,依舊空山寂寥,聽不到一點人的言動。那焦肉香味便由前面花林深處隨風飄來,過去一看,花樹漸稀,地也成了石質。對面一座形如假山的奇石,剔透玲瓏,矗立地上,好似一座峰崖的頂,不知何年崩墜在此。那焦肉香味已聞不到,方疑走錯。

阮蓮忽然看出這類山石甚多,大小共有好幾十座,棋佈星羅,散列左近,因有花樹擋住,不能一目瞭然。另有一座比面前的要小得多,但是最高,雲骨撐空,朵雲出地,勢絕飛舞,頂上生著一種盤松,松下彷彿設有一個方石桌和石凳之類,桌上邊有兩件物事像是茶具,心中奇怪,暗付:這類花樹行列雖稀,但都離地好幾丈,枝蔭繁茂,此時有好些花都還未開,已自如此好法,到了春秋花時,登高一望,到處香光如海,豈非絕妙?黑風頂雖然可以望遠,但是離地太高,只見一片片一塊塊,繡氈也似,有什意思?如在這座小峰之上登臨四顧,真個遠近皆宜,再好沒有。峰上這些東西必是壺公佈置而成,方纔又聞到焦肉香味,想他平日必在此地遊玩無疑,便拉阮菡一同走去。方想尋路上那小山,去看峰頂是否放有茶具,剛一轉到山前,便聞到那股焦肉香氣比前更重。過去一看,小山後面是一山坡,山高不過三四丈,長約十餘丈,半山上卻有一片危崖,上下共有四五疊,上層有一形如巨吻的裂口,一股泉水由內噴涌而出,高起數尺,往下飛墜,由那幾層天然石階之上轉折而下,宛如一條匹練順著崖勢倒掛下來,直注山旁小溪之中。水力頗大,水聲轟轟,珠噴玉濺,煙霧空濛與四圍花光樹色相映,涼翠逼人。因自過橋入林以來早就聽到泉聲松濤因風應和,自成幽籟,只當溪流大急所發泉聲,不知奇景就在當地。那座小山極似前古火山爆發時,附近峰崖震塌,飛墜在此,不是原有這樣一座四無依附的小山,怎會發出這樣大的瀑布?心中不解,再一尋那焦香之處就在瀑布側面坡旁幾株盤松之下。目光到處,首先發現的便是一堆剛燒過不久,火還未熄滅的鬆柴,上有用樹枝搭成的火架,鬆旁山石上放著一個大酒葫蘆和一隻古陶杯、一些刀叉用具,火架上掛著大片洗滌乾淨的獸肉,好似鹿肉一類,業已烤成半熟,似先吃了一些,中途離去。知道當地沒有第二人的足跡,必是壺公在此烤肉飲酒,剛離開不多時,酒肉尚在,還未吃完,少時必要回來,好生驚喜。因見火架一頭被風吹歪,四顧無人,忙代整理乾淨,將架搭好,又在附近採了一些鬆塔,照原樣添放在旁,本意想等壺公回來參見,稟告來意,再去尋找江氏姊弟,來此拜見。

阮菡正在四面張望,猛瞥見黑風頂離地數十丈的半峰腰上有一白點往上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人,因爲相隔大高,看不清面目年歲,只似尺許來長一條小白影,行走在那麼危險高峻的峰崖之上。因爲隔得又高又遠,乍看還不覺得他快,晃眼之間那人又高升了二三十丈,看去已成了一個小點,這纔看出那人走路快得出奇,斷定壺公之外沒有別人,別人也無此本領。阮菡立說:“老大公不知何事到峰頂上去,林中現有酒肉用具,必要回轉,這樣高的峰頂,便是飛也得些時,何況他在高處,只一下來,便可看見。不如尋到大姊明弟一同來此,省得他們走冤枉路?!?

阮蓮連聲贊“好”。行時忽又發現對面另一株大松樹下有一塊大盤石,平坦光滑,廣約兩丈,石上好似放有幾樣東西。因那鬆幹蜿蜒盤曲,夭矯如龍,離地不到兩丈,樹身極粗,華蓋亭亭,廕庇數畝,盤石卻在樹蔭之下,日光不到,比較昏暗,先並不曾發現,等到回走,耳聽山風過處,松濤稷稷,聲如龍吟,偶然回顧,瞥見那廕庇數畝,青翠欲流的鬆蓋,連同滿布蒼鱗、虯龍也似的樹幹,正在風中飛舞,蜿蜒欲起,意態生動,形勢奇絕,不是那大盤松枝,幾疑一條真的神龍巨蟒在彼騰挪飛舞;對面那條折成幾疊的瀑布,也似匹練拋空,起落了兩次;東西相對,頓成奇景。當時只看出松下石上放著好些物事,相隔已遠,急於尋人,略微回顧,便往來路繞去。

阮蓮早就有心作成江明和乃姊這段良姻,使其互相親近,習慣自然,久而不覺,表面一字不提。阮菡見她還是平日一樣,天真嬌憨,到處指點風景,連說帶笑,好似並未有何成見,以爲她和江小妹投機親熱出於自然,二人均無別念,也就不便出口,方纔悶氣早已化爲烏有,反想當時尋到江明,一同來等壺公;事情順手,不問如何,在賊黨未到以前,壺公總可見到。分手時本來說好雙方途向,又因地方太大,專程拜見,不應滿山亂跑,驚動失禮,都是流連光景,信步而行,既將地方找到,腳底一快,不多一會便自相遇。

江氏姊弟聽完經過,好生歡喜。四人且談且行,一面目注峰頂,方纔白衣人並未再見,料知還要等上一會,重又低聲密議,把預定的話從新商計,從容往前走去。到後一看,松下餘燼仍未全滅,酒肉尚在,壺公人卻未回,因方纔一陣大風,樹枝上面的大塊獸肉已連架翻倒。阮蓮便將架支好,就著溪水將肉洗淨,代爲掛好,又將火點燃,將未熟透的地方一同烤好,風吹過的火灰也用松枝打掃乾淨,掃入溪中,任其隨流飄去。

四人同在坡上觀瀑等候,一面低聲說笑。等了個把時辰,壺公未來。初意黑風頂上下好幾十裡,老人吃了一半忽然迴轉峰頂,也許有什事故,加上往來必有耽擱,看神氣終要回轉,心雖盼望,並不著急。中間小妹又領江明向峰禮拜求告,說明來意,以示誠敬。

阮蓮笑說:“葛師姊來信說老人不願外人擾他,最好裝著遊山,相機求告,再者相隔太高,如何聽見?”阮菡笑道:“三妹樣樣都好,就是聰明外露。自來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公公世外高人,何等明察?我們四人豈能無因而至?就聽不見,也看得見,如何能瞞得過?此是大姊、明弟的至誠,你不知他們心情多麼沉痛悲切呢!”

四人坐在瀑布旁邊且談且等,又是個把時辰,始終未見人影,也未想到斜對面盤石上的東西前往觀看。後來等時大久,眼看日色偏西,腹中飢餓,壺公尚無影蹤。小妹雖無心腸飲食,但恐三人腹飢難忍,在當地飲食雖然方便,又恐壺公萬一走來,有失禮敬,更恐走遠錯過,正和三人商量,先尋僻靜之處取出於糧,吃飽再等,阮菡忽然笑道:“我們只等候老公公,忘了提起。方纔去尋大姊時,忽然一陣大風,我無心回顧,曾見離此不遠有一株極大的松樹,下面一塊大盤石,好似還放有一些用具,必是老公公所留,也未往看。那裡山石甚多,坐臥均可,何不同去隨便尋一干淨山石坐下,吃完再來,就便看那盤石上是何物事?”

三人同聲贊好,便由阮菡引去。到後才知,中間還隔著一堆山石和幾株大樹,由山坡上看過去,目光便被擋住,方纔不是走往回路也看不出。四人還未走近,便見石上放著好幾份陶碗杯筷,均是陶、竹製成,還有大堆山果和松子、黃精之類,彷彿有人將要在此野餐,不止壺公一個,只杯筷放在一起,沒有分開擺好,一數恰是四份。小妹心方驚奇,阮蓮笑說:“聽說這裡沒有第二人敢來,這些竹筷還是剛剛削成,又是四份,莫非老公公疼愛我們四個小孩,連那前面酒肉都是賞與我們吃的吧?”江明喜說:“三姊之言有理,否則,哪有如此巧法?”

小妹笑道:“明弟快成大人了,怎的如此嘴饞?萬一料錯,老公公另有佳客,不是賜與我們,不告而取,豈不丟人?”江明笑道:“我非嘴饞,實是看這神氣,老公公必不討厭我們。事情有望,心中高興。誰這樣冒失,主人面還未見,便領酒肉之賜呢?”

小妹猛一擡頭,瞥見樹枝上有一木片搖擺。取下一看,乃是一片樹皮,好似新削下來,上刻字跡。拿到陽光之下一看,乃是“松下酒肉,吃完速回”八字,好似指甲劃成。四人看完大驚,料定壺公已知來意,只不知何故不肯相見,好生失望。

江氏姊弟心更難過,四人商量了一陣,阮氏姊妹再三相勸,說:“老公公高人奇士,行事莫測,雖然不肯相見,既爲我們留下許多酒肉食物,意思甚好?,F有兩種辦法,一是遵命,吃完各自回去,中途繞往小盤谷九十三天梯,向百烏老前輩求其設法。一是裝著不知,和蘇、蕭二位師兄一樣守在這裡,一任老公公如何對待,我都忍受,專以至誠感格,好歹也要見他一面才罷,你看如何?”

小妹想了又想,慨然答道:“聽龍九公之言,這位老公公關係甚大,不見本人的面,如何回去?我們後生小輩不遠數千裡來此,原應以至誠感格,但不可用什心機。我想尊長所賜食物理當拜領,看老公公意思,暫時還不願見我們,大家先將所賜食物吃飽,洗滌乾淨,在此恭候。這裡既是他老人家上下往來之處,早晚必要來此。我們先在下面恭候數日,能夠見到再好沒有。等過三日,二妹、三妹可在下面等候,由我和明弟一同設法上去。此峰雖然高出雲漢,上下壁立,老公公日常上下,當有上升之路,真個不行,改由峰前覓路上去也是一樣。只是老公公方纔去往峰頂走得那快,不知三個老賊此時見到沒有,使人憂慮而已?!?

阮菡笑說:“這個大姊不須憂急。老公公如不憐愛我們,怎會賞賜酒食?這樣高險的峰崖,有的地方全是削壁,並還生滿苔薛,賊黨多大本領也上不去。何況三賊是由前山而來,不知這裡途徑。老公公已知我們來意,如對他們好,不是這等神氣,至少也是同情我們,斷無被賊黨利用之理。何況我們還有黑兄師徒,他二人是從前山上去,黑兄爲人智勇機警,膽子又大,無論如何辛苦艱難,決不中途縮退。此時天近黃昏,想已到達,至遲明日可以相見,就要冒險走上,昔日蘇、蕭二兄曾由前山來此,必有往來之路。我們先將此路尋到,或是黑兄尋來,見面之後再行決定也來得及。休看三賊老奸巨猾,井與老公公相識,以他們的爲人,決不能得老公公歡喜。當葛師姊信到之時,黑兄看完意似不快,起初說好無論如何均要同路,後又藉著除那毒蟲要等中午,連催我們快走,必有用意。我姊妹和他雖然相處不久,共只見到三面,照平日所聞,實是一個奇人。他那寶劍寶珠,正是毒蟲剋星。應用藥草枯枝,蕭山人又有大量存留,就等日光,也用不著再等中午。彼時天色已亮透,我們走出不遠,雲霧便消,只要再等個把時辰,立可同行,何必連前半段都不肯一路?如我料得不錯,必有用意。分明看信受激,中途遇見三賊固不甘休,如往前山相遇,也非下手不可。他身邊還帶有葛師的一封信,我們先未想起。照葛師姊的那封信,葛老前輩以前便住近處山中,似與老公公常時相見,既寫此信,當有用處。依我看法,不特大姊、明弟本身不須發愁,便黑兄師徒也有成功之望。只三妹途中所見兩人不是李、童二兄,與昨日百鳥山人之言不符。我想那兩少年不是李、童二兄,也必另有其人,真要熟人,爲了我們的事跟在賊黨後面,萬一寡不敵衆吃了人虧,豈不使人心中難安?我意今夜便守在此林內,明早想法將去前山的路先爲尋到纔好。”

小妹想起途中所見兩人不似百鳥山人師徒所說少年,惟恐玉琪真個跟來,由不得心中懸念,暗忖:這兩人如跟在自己身後還好,要是和三賊走了一路,中途動手,豈不可慮?但盼雙方均不敢犯壺公禁條在途中動手,纔可無事。當時打不起主意,只得照著阮菡所說行事。

四人早已腹飢,談了一陣,覺著此外更無善策,只得暫放愁腸,把杯筷擺好,一同進食。阮蓮笑說:“我們雖蒙人家送了許多路菜乾糧。爲了走路方便,大家食量不高,因想山中山糧野獸容易取得,所帶無多,天氣又熱,葷菜一點沒有。自離餘家,均吃主人所送幹餅,已吃了好幾頓苦飯和冷水,難得老公公賜了許多食物,葷素都有,方纔聞得烤肉甚香,火旁不遠還有一大瓦壺水。自來肚皮越餓吃得越香,大家索性再等一會,我去將那一大塊肉取來,再燒上一壺熱水。反正承情,索性大吃大喝,飽了再說?!?

江明首先贊好。阮蓮笑道:“你單說好,還不跟我同去幫忙!”小妹也要同去。阮蓮笑說:“二位姊姊都不要去,我們還不知要住幾天,不見老公公不能回去??珊廾鞯芤驙懳覀儺旀㈡⒌木愣继鬯?,每日途中除了有時偶然砍柴,什麼事不要他做,他便偷懶;他吃得又多,今天非罰他多做點事不可!”小妹知阮蓮故意和兄弟一起,表示大家姊弟都是一樣親熱,阮菡並非獨異,免使多心;見阮菡也要起身,忙即拉住,笑說:“二妹莫走,我們談天,由他兩人做去。”

阮菡心疑小妹有什話說,只得罷了。哪知所談多是閒話,無關緊要。一會,阮蓮先將酒弄熱送來;肉本烤熟,阮氏姊妹從小住在山中,又善烹調,再用微火一烤,乘熱取來,用刀一切,熱香四流,放上一點鹽花,又酥又脆,味美無比。那肉不知是何野獸,約有十多斤重一大塊,四人怎吃得完?只江明吃了斤多重一塊,三女共總吃了不到一斤。因酒太醇美香冽,惟恐吃醉,萬一壺公走來,疏忽失禮,誰也沒有盡興,別的食物也剩下不少,互相算計,連同所帶乾糧,足夠四五日之用,便將餘物連肉用油紙包好,放人餘、陳二人所贈糧袋,掛向高樹之上,包裹也都掛好。

一切停當,天已黃昏月上。因日期難定,途中未見野獸,山糧看出雖有,急切間不知能否尋到。大家業已吃飽,打算明早再吃,夜來便就那盤石分班安眠,以防壺公半夜走來,或有野獸侵害。

議定之後,重又出發,仗著月色清明,去往林中各地遊玩。四人重又一路,走出不遠,便將那幾畝山田和菜畦尋到。山中地暖土肥,隨種隨生,一年有好幾熟,田中所種包穀業已成熟,林中溪邊並有不少野生,均極肥大。阮菡笑說:“我們再住多少天也不會沒有吃的了。剛摘下來的包穀,烤熟來吃,再香沒有?!苯餍φf:“這些包穀恐是老公公所種,如何隨便採吃?”阮菡微嗔道:“你管我呢!今夜我便採它來烤,就是不給你吃,到時不要嘴饞。老公公如會見怪,也不會賜我們許多酒肉了。我們幾個小娃兒吃他老人家一點東西,就是不告而取,怎會見怪?你沒見我說的是那野生的包穀,不是田裡種的麼?”

江明見她嬌嗔滿面,忙道:“姊姊不要生氣,我是隨便一說,姊姊想吃,現在就採如何?”阮菡笑止道:“誰真那麼嘴饞,我也隨便一說,叫你喊二姊,偏喊姊姊,以後再不聽話,不理你了!”江明忙答:“我是說順了嘴,二姊不要見怪?!?

阮菡擡頭一看,小妹和阮蓮一路說笑,已走出好幾丈,不禁埋怨道:“都是你!只一和我說話便走得慢。我們老是落在人家後頭,多氣人呢!”

江明見她時喜時嗔,月光之下越顯容華美麗,儀態萬方,又穿著一身白衣,彷彿理想中的月殿仙娃,縞衣如雪,玉潔冰清,飄然有出塵之致,由不得心中愛極,目不旁瞬,忽然驚道:“姊姊!”喊完忙又改口道:“二姊,你那左邊眉毛怎不再染一次?顏色淡了?!?

阮菡又微嗔道:“你管我呢!這樣看人,有多討厭。你不願看白眉毛,明天我再將黑的一條剃去,畫上一條白眉配對,叫你好看。我問你的話呢,怎不回答?老看我作什?你看她們更走遠了,還不快追,老和我一起,真恨!”

江明見她彷彿有氣,慌道:“路走慢了也要怪我?大家都在走路,二姊走快一點不就跟上了麼?又不是我一人在走?!比钶障肫鹚f不合情理,忍不住好笑,但又不肯認錯,笑道:“好,好,怪我不是,你不要跟我一路如何?”

江明更慌道:“二姊不要生氣,是我不好?!币幻孀穼⑸先?。阮菡先繃著臉不去理他,後見江明連說好話,快要發急,忍不住笑道:“你以後還氣我嗎?”江明見她並非真怒,才放了心,笑說:“二姊專門逗我著急。實不相瞞,你那一條白眉毛配在你的臉上,只更好看,不過是恐對頭認出,提你一句,如何認作惡意?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難得我們情投意合,一樣志願,將來不知有多少事業由我們領頭去做。二姊這樣多心,怎麼好呢?”

阮菡方在笑說:“誰管你那些!一條眉毛有什相干?這也值得再提?我們雖然心志如一,將來想要做番事業,和近兩日所談一樣,使我有你這樣同道,互相扶助,爲幾千年來受苦受欺、終生受人玩弄,除把一身心力連人一起去討男子喜歡,永遠無法出頭,稍微人前露面便算大逆不道的女子們吐一口氣,使每個婦女都能把她天賦的智慧能力盡量發揮出來,和你們男子一樣不受拘束,有多好呢。”江明便問:“照這樣說,賢妻良母都用不著了?”

阮菡正色答道:“你們男子老有偏見,賢妻良母並非不好。將來推倒帝王封建之制,照我們的志願能夠成功,天下人民一樣安樂,永享太平,賢妻良母只有需要。昨日途中所說,指的是那舊日間的制度和習慣,不是說這句話的本身文義。人都有一家庭,妻不賢母不良如何能行?我所說的賢妻良母,不是講那三從四德。所謂賢妻,是要能夠幫助丈夫,一同努力他的前途事業,去掉以前自私自利,專門服侍男子,討得丈夫歡心便算賢惠的那樣女奴般的心理,必須雙方誌同道合,大而爲國爲民,小而爲家爲己,均要盡心盡力去做,專以除害興利爲務,共同力作?;膩y年間,要儘自己的力量扶助別人,求取福利。否則,別人都是窮苦憂危,你一家安樂獨享,休說於心不忍,大家都貧,只你獨好,結果也享不長。處到平安快樂歲月,不可忘卻勤儉二字,須要有勞有逸,自己能力得來的享受,大家一樣,纔有意思。那些富貴中人離開老百姓太遠,自然看不見聽不到,加以狂做自私,惡習大深,就有聞見,至多天良發現,說上兩句好聽話,照樣還做他的惡人。這類暫且不去說他。假使有點天良的人,家中富有,正在大酒大肉,笙歌洋洋,宴會賓客,享受高興的時候,面前忽然來了幾個骨瘦如柴,衣不蔽體,周身污穢,內中還有殘廢的人,在旁哭喊悲泣,這頓酒飯如何吃得下去?所以人非大家好不可,男女都是一樣。如有一個知心伴侶作爲平日事業上的幫助和平時的鼓勵與安慰,必要多出好些力量。賢妻怎可沒有?同時,她的對面也須要有一個有才能毅力的好丈夫,來增加她的勇氣。事由兩利,非指一方而言。哪怕各人事業不同,也並不限定日夜一起,他那努力前進的志氣仍是一樣。年輕時不論分合,各爲自己事業前途努力前進,老來各有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疾貧寒溫,互相照料,彼此都好。要是妻不賢夫不肖,要他什麼用呢?至於良母,人家兒女便是將來國家的主人,休說初生嬰兒必須照料撫養才能長大,便是母教好與不好,關係將來做人做事也是極大。除非國家能夠全數代爲撫養教育,或是女的爲了本身事業無暇及此,又當別論。譬如兒女是個外人,我們也應盡力扶助。在無人教養之前,當母親的多教出一個好子女,國家人民便多一分元氣和力量,如何能說良母不好呢?母子之愛由於天性,我們原主博愛,自不應不顧親生。不過此事關係太大,我想了多少天,還沒想出更對的方法。萬一我們這一世能將前日所說事業辦成功了,由國家人民合力同心,每一地方設下許多專一教養嬰童之所,使那爲公不能爲私的婦女們不致爲家室所累,遇到公餘暇時仍可時常相聚。彼時人民均富,除有重任、公而忘私的母親們,誰家也有撫養子女的力量。讀書年歲也都一律,費用全都出之於公。民智大都相同,多一嬰兒,將來便多了分人力,良母非但需要,那真個善於教養的,還要請她到教育嬰兒的公衆之地,連大衆的嬰兒都去受她慈愛教養才更好呢。如以相夫教子竊取美名,實則做人奴隸,巴結丈夫討好,她那母教也只是一味溺愛,從小便養成他大來爭名奪利,所謂十載寒窗一舉成名,爭取富貴,光大門庭等自私自利的心理。好了庸庸碌碌,於人無利,於世無益;一個不好,又多出好些貪官污吏、土豪惡霸。這樣造成廢物和封建餘孽的假良母,自要不得。真能把子女撫養強健,教育成人,來做國家人民力量的真良母越多越好。我何嘗在說這賢妻良母四字是不好呢?不過新舊做法與真假不實之不同而已?!?

江明聞言,心中一動,隨口笑道:“照你所說,男女都是一樣,與我平日之見相同。但是我們兩人連日各吐心事,不特情投意合,親如骨肉,連各人的志願也都是一樣的了。既是知己之交,同志之友,當然片時也不捨得離開。你又在說芙蓉坪事完便要努力前進,完成心志,寧願被人笑罵,也爲自古以來受欺受逼的女子引了她們出頭吐氣,和男子一樣做她事業,爲什麼又不願意我老跟著你呢?你我志同道合,當然常在一起,有許多話要商量,你不許我親近,豈非言行不符麼?”

阮菡終是少女嬌羞,被他間住,當時答不上來,再一回憶方纔所說妻賢夫好、志同道合、互相扶助努力之言,越想越不是意思,人又好勝,不禁面紅心跳,無言可答。一看前面,小妹、阮蓮已走得沒有影子,連愧帶急,氣得握著拳頭,剛想打下又收了回去,咬了牙齒氣道:“你真氣人!我說的是將來,沒和你說是現在。只顧你講歪理,你看大姊她們又走得看不見了。方纔所說只是議論賢妻良母四字,又不是說……”話到未句,忽又警覺語病更大,心中一驚,越發著急,連忙縮住。江明便問:“又不是說什麼?”阮菡不知江明隨口問話,無心之談,以爲有了用意,不禁動了真氣,冷笑道:“我當你好人,原來是個壞人!”說罷轉身就走。

江明看出真怒,急得邊走邊問,說:“二姊爲何又要生氣?我不過因你老是教我和你隔遠一點,方纔又是那等說法,既是說的將來不是現在,依你就是。怪我問得沒有道理,但我起因由於想和姊姊常在一起,原是好意,說我壞人,太冤枉了!”

阮菡看出江明神態至誠,不似有心欺她,又是那樣惶恐,心中一軟,微嗔道:“連稱呼都改不過來,還依我呢!”江明忙即改呼:“二姊莫怪,下次不敢了?!?

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斃寇 飛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
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九回 蕭寺棲身 荒林斃寇 飛刀斷臂 絕處逢生第八回 良夜月華明 火樹銀花 翻成血海 亂山風雨惡 孤臣孽子 喜遇英俠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四回 長嘯月中來 豕突狼奔驚獸陣  高人今不在 花團錦簇隱幽居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二一回 壯志切民生 事業千秋 當從此始 香光浮月影 清言永夕 相與同行第四回 暗霧竄荒山 古寺疏鍾 驚聞密語 深宵焚盜窟 花塢野火 怒失霜鐔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五回 孤身擒火箭 凌空飛渡白衣人 赤手戮兇頑 入境先尋青笠老第一五回  遠水碧連空 甫學冥鴻逃矰繳  斜陽紅欲暮 忽驚鳴鏑渡流星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六回  無計託微波 一往癡情投大藥  孤身懸絕壁 千重彩霧涌明珠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一○回  林中尋異士 香光十里舞胎禽  湖底斬兇蛟 駭浪千重飛劍氣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九回  踏月訪幽居 野寺欣逢山澤隱  穿波誅巨寇 洞蕭聲徹水雲鄉第一三回 勝蹟記千年 後樂先憂 名言不朽  黑風飛萬丈 窮山暗谷 奇險連經第二回 聯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第二○回 朗月照孤篷 母病滄江 復驚盜劫 深山穿暗霧 重逢良友 喜見珠明第三回 絕頂夜棲身 水氣沉冥風雨惡 奇珍初海盜 雲濤浩蕩劍光寒第七回 長笛聽飛聲 江渚月明 同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一二回  萬頃縠紋平 何處巨魚翻白浪  孤舟風雨惡 有人半夜閃紅燈第八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第一七回 念切民生 尊榮成敝屣 居安樂土 憂患驚危機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鬥淫兇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第一一回  逆水斗兇蛟 電掣虹飛 獨援弱女 頹波明夕照 離長會短 互贈刀環第六回 旗幟誰家 萬頃滄波驚遠棹 江山如畫 千行楊柳坐垂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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