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有些日子沒見著李舒了,林依還真有些想她,又念及她與田氏也是妯娌一場,田氏改嫁,該去知會一聲兒的,於是就備了幾樣禮,去拜訪李舒.
李舒仍舊住在原來的院子裡,看門的家丁多了兩個,大門卻是緊閉的,待林依使人通傳過後,門纔打開,甄嬸出來,將轎子徑直引至天井,再扶林依下轎,歉意道:“林夫人休怪迎接來遲,只因我們李娘子獨(dú)居,才時常將門關(guān)了?!?
林依聽出她稱呼有變,想必是爲(wèi)了李舒的骨氣,不免心生敬佩。
李舒迎到房門口,先與林依行禮,口稱知縣夫人。林依忙著回禮,嗔道:“你也來打趣我?”
李舒笑道:“你的性子,我曉得,但禮不可廢,不然落人口實(shí)?!?
林依與她攜手進(jìn)房,道:“你還叫我三娘,我喚你舒姐姐,若不依我,我轉(zhuǎn)頭就走了?!?
李舒依她,喚了聲三娘,命人上茶,又叫奶孃把張浚海抱來見嬸孃。林依抱著張浚海,見他小胳膊粉嫩藕節(jié)似的,愛極,直誇李舒會養(yǎng)孩子。李舒嘆道:“不知浚明如今怎樣了?他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到底養(yǎng)了一場,怪想念的。”
林依道:“既然想他,爲(wèi)何不去看看,祥符縣離東京又不遠(yuǎn),只當(dāng)去散心了。”
李舒搖頭道:“說說罷了,若真見著,誰知是散心,還是堵心?!?
林依想起那兩扇緊閉的大門,擔(dān)心是有人欺負(fù)孤獨(dú)寡母,上門尋事,便將張浚海交還奶孃,向李舒問她們母子的近況。李舒把張浚海一指,笑道:“這是知縣的親侄子,誰人敢來欺負(fù)咱們?我關(guān)緊大門,不過是防著是非罷了?!?
這倒是實(shí)情,林依也笑了,待吃過幾口茶,又將田氏改嫁的事告訴李舒,稱家裡人都不理解田氏的想法。李舒卻不以爲(wèi)然,道:“我家庶出的幾個妹妹,哪個不是寧做富人妾,也不肯爲(wèi)窮人妻。你想想,那田氏出身本就寒微,即便沒嫁過張家,也是做妾的命——她孃老子捨得送她來沖喜,難道捨不得送把人做???”
果然是各人想法各有不同,林依嘆了口氣,按下這話題。李舒陪她默默坐了會兒,終究還是放不下東京情形,拐彎抹角地向林依打聽張伯臨的近況,並掩飾道:“他過得如何,如今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掛念我那兩個丫頭,若他養(yǎng)不活,我就去討回來?!?
林依笑道:“丫頭既然是你的,何不去瞧瞧她們的近況?正大光明的事,若我不是身子重,就陪你走一趟。”
李舒眼裡閃過一道光芒,但終安全還是垂下眼簾去,道:“我去瞧她們作甚,若過不下去,自然會回來。”
林依聽了這話,恍然大悟,李舒將兩個通房丫頭留在張家二房,果然是大有深意的,丫頭不回來,說明二房還過得下去,又或者,還有通風(fēng)報信的功效。
過了一時,廚房擺飯,李舒請林依同到廳裡吃了,又問了些張伯臨近謀甚麼差做甚麼事之類的話,方纔放她回去。
林依坐在轎子上,還在感慨,張仲微講的沒錯,李舒的確還想著回來,但這般的好娘子,卻不見張伯臨來接,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轎子一路輕搖到家,進(jìn)後衙,門口停住,林依扶了楊嬸的手,繞過照壁去。此時楊氏還在廟裡,一進(jìn)院子的廳裡,卻坐了幾個人,小釦子跑過來,稟道:“二少夫人,主簿夫人和縣尉夫人來了?!?
林依一面朝廳門口走,一面悄聲問道:“她們突然前來,所爲(wèi)何事?”
小釦子指了屋檐下的兩個丫頭叫她看,道:“說是聽聞二少夫人缺人使喚,特意送了兩個來?!闭f著告訴她,那瘦長臉,樣貌一般的,是主簿夫人帶來的;鵝蛋臉,面容姣好的,是縣尉夫人帶來的。
林依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進(jìn)廳裡去,主簿夫人同縣尉夫人齊齊起身,與她行禮。林依行至主位坐下,笑道:“讓兩位久等了?!?
主簿夫人正要坐下,聞言又站了起來,恭敬答道:“哪裡,是我們打擾了?!?
林依擡手示意,請她坐下,又命小釦子換新茶。
縣尉夫人想趕緊辦完夫君交待的差事,而她又是個心直口快的,便道:“那日聽媒人講知縣夫人缺丫頭使喚,我就想與你送一個來,卻被令妹的親事耽誤了?!?
林依不明所以,又聽她解釋了一通才明白,原來是替時家提親的媒人,頭一回上門就見林依要親自取賞錢,料想她家缺人使喚,於是暗地裡賣了人情與縣尉,這纔有了今日縣尉夫人送人一節(jié)。
想必主簿夫人送人,也是一樣的原因了,林依的目光,投向縣尉夫人那邊的位子。主簿夫人感應(yīng)到,暗罵縣尉夫人是豬腦子,慌忙起身解釋道:“我可不敢暗地裡揣摩知縣夫人的心意,今日與縣尉夫人一起送丫頭來,只是碰巧?!?
林依問道:“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家缺丫頭的?”
主簿夫人道:“我心想,知縣夫人搬來祥符縣不久,又即將生產(chǎn),身邊定然是缺人手的,正巧家裡有個手腳勤快的,爲(wèi)人又老實(shí)可靠的,便與知縣夫人送了來?!?
縣尉夫人聽了她這一番話,十分不服氣,這不一樣是揣摩上位者的心意,與她有甚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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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依與她們並不熟悉,平素也沒甚麼來往,因此見了她們這會兒風(fēng)格迥異的反應(yīng),並沒甚麼想法。只是她向來不愛使喚別個送來的人,不管揣著甚麼心意都一樣,於是笑著婉拒:“多謝兩位費(fèi)心,不過我家丫頭已經(jīng)挑好了,牙儈過幾天就要送人來?!?
縣尉夫人臨出門時,縣尉是千叮萬囑過的,她生怕辦砸了差事,忙道:“丫頭是用來使喚的,多一個又何妨?”
林依道:“我家人甚是清廉,家中閒錢不多,能少養(yǎng)一個就少養(yǎng)一個罷?!?
縣尉夫人還要再說,卻被主簿夫人暗中拉了一把,只好閉了嘴。主簿夫人笑道:“知縣夫人才回來,想必也乏了,我們便不多擾,就此告辭?!?
林依暗道,這主簿夫人雖然送人,卻不強(qiáng)求,是個擅看人眼色的,看來官場真是臥虎藏龍之地,許多夫人都不簡單。
小釦子將二人送了出去,楊嬸扶著林依,回房歇息。不多時,張仲微回來,問林依道:“那兩個打發(fā)了?”
林依看他一眼:“原來你曉得,怎麼不以我不在家爲(wèi)由,叫她們回去?”
張仲微摸了摸烏紗帽的翅子,摘下擱到帽架上,道:“她們是女眷,勸了一遍又不聽,非要等著,我能如何?再說她們是送丫頭來的,乃是一番好意,我怎能強(qiáng)行趕人。”
林依瞅著他道:“這番好意已被我拒絕了?!?
張仲微笑道:“別人送來的,自然不能收,寧願費(fèi)些功夫,也要挑個無牽無掛的,親自細(xì)心調(diào)教?!?
林依也笑了:“你在官場混跡這些日子,倒有長進(jìn)。”
張仲微故意唬了臉,道:“這樣的話,是對知縣不敬?!?
林依毫不客氣白他一眼,道:“少擺知縣的臭架子,我還是知縣夫人呢?!?
夫妻倆笑鬧一時,並肩坐下吃點(diǎn)心。主要是林依饞嘴,張仲微侍候,林依偎在張仲微懷裡,與他講起主簿夫人和縣尉夫人,道:“我看那主簿夫人甚是精明,不亞於東京城的那些,不過縣尉夫人真是個直腸子,雖說這樣的人更好要與,但以這樣的性子與其他官宦夫人打交道,豈不是要吃虧?”
張仲微卻不以爲(wèi)奇,認(rèn)爲(wèi)這兩位夫人的性子,都是隨了各自的夫君,這位祥符縣主簿,乃是縣衙的秘書官,專門負(fù)責(zé)處理各類文書,爲(wèi)人最是圓滑世故;而縣尉是負(fù)責(zé)轄區(qū)治安,勇武有餘,智慧不足。
夫妻倆正閒話,楊嬸來報,楊氏歸家,遂出去迎接,詢問上香的情形。楊氏精神不錯,笑道:“我?guī)湍銈兏髑罅艘恢Щ`,都是上上籤?!?
林依雖然不信這個,不過上上籤誰人不喜,仔細(xì)一問,原來張仲微那支是升官的,她這支是添兒子的。
衆(zhòng)人聽過楊氏敘述,都爲(wèi)這樣的好兆頭歡喜起來,人人臉上都帶笑。
聊了會子,張仲微起身,去前頭辦理公務(wù);楊氏則留了林依,繼續(xù)閒話。不料張仲微纔出門,就又迴轉(zhuǎn),後頭還跟著張伯臨和方氏.
林依連忙起身,將他們讓進(jìn)廳裡坐下,笑著:“嬸孃與大哥今日得閒?”
方氏沒有答她的話,卻道:“我們才進(jìn)祥符縣,就遇見了主簿夫人與縣尉夫人,她們給你送丫頭,你怎麼不收?”
林依先是奇怪,方氏怎會認(rèn)識那兩位,待看到張伯臨,纔想起來,現(xiàn)任主簿和縣尉,都是張伯臨昔日同僚,他們的夫人,方氏自然是認(rèn)得的。
楊氏聽了方氏的問話,才知道家裡出過這事兒,她認(rèn)爲(wèi)林依處理得很好,別人家送來的丫頭,都是眼睛和耳朵,自是不能留,遂替林依回答方氏道:“我們家有丫頭使喚,何須別人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