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扉司從結魄燈出來,就看見了天君和他手裡的結魄燈,很顯然,是他放他出來的。
“是你救的我?”嶽扉司開門見山的問。
“是,也不是。”天君模棱兩可的回話。
嶽扉司也不磨蹭,直接說出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指的從南天門爲我結魄,那不是,又指什麼?”
天君鼻孔哧笑,“不是,指的是孤救你,讓你多活兩世,一世還恩,一世還情,那是有條件的。”天君拾起茶杯,擺弄神色,讓他坐下,“很簡單,我給你講個故事,你自然知道你要做些什麼了。”
“呵,這麼篤定,我會幫你?”嶽扉司從來不怕天族,天族與魔族從來進水不犯河水,他從來不需向他行君臣之禮,“別救了我,許了兩世之後,才發現這是一筆賠本的買賣。”
“無非就是再費千年萬年時日,養出第二個芷顏罷了。”天君說的輕巧,彷彿再描述一隻動物。
嶽扉司神情不悅。
“先別急,孤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天君破天荒的自降分身敬茶給魔族人,還是個晚輩。
嶽扉司假意笑了笑,伸手便承了他這份恭敬。
“你現在也許可以考慮如何逃回魔界,重塑肉身也不是什麼難事。”天君好心建議道,“但你父親早就認爲你已經死在三百年前了,且對於孤三百年前送的大禮,也頗爲滿意。”
嶽扉司心下難免難受,且不說他一縷魂魄逃不出這南天門,於他父親而言,他的命還不如一份厚禮,他笑道,“多謝提醒。”
談楷這是絕他後路,他心知肚明,他亦沒想過要逃。
……
故事聽完了,嶽扉司卻聽出了故事本身以外的人心,“厭溪上神嫁與你時,你已然成爲天君了。”
這話一問,天君的臉色鐵青,瞬間明白,他知道了些什麼,眼中再無方纔的慈善和藹,嶽扉司繼續道,“所以你,當時是知曉詛咒的事吧。”
天君像被戳中心事般,怒目而視,盡露殺意,“知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嶽扉司認同的點了點頭,“是不能說明什麼,只是,當年的悲劇,你把責任盡數推諉到老天君身上,對他,著實不厚道了些。”
“他那是該死。”天君眼中充血,看來嶽扉司是徹底激怒了他。
“所以,你就殺了他?然後將他囚禁在結魄燈裡,生生世世無法-輪迴?”嶽扉司繼續煽風點火。
天君看了眼結魄燈,“是,他害死了我母親和我最愛的人,難道他不該死嗎?他曾經是天地之主,若他魂飛魄散,八荒定會知道他羽化的消息,屆時,萬一合衆人之力,求孤請出結魄燈,那孤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我只恨,孤不會散靈咒。”
天君此時已暴跳如雷,嶽扉司趁熱打鐵,“你早就知道破解餘楓詛咒的方法了對不對?告訴我是什麼?”
聞言,天君掃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憤怒之氣漸漸消散,天君平靜的態度,讓嶽扉司知道,已經從天君嘴裡套不出話了,撕喊,“告訴我。”
“別衝動,若孤不告訴你如何破解,那孤還要你幫我什麼忙啊?”天君笑的極歡,他不怕嶽扉司知道他的所有秘密,因爲他知道嶽扉司活不成,“愛,真愛。我母親之所以怨念不忿,都是因爲那個人的絕情,讓她從此不願相信世間有真情真愛,所以,孤猜測只要在芷顏化爲石像那一刻,你散盡一生修爲,陪她一起,死。我母親才能得以安息。”
談楷瘋了,從厭溪死了之後,他就徹底的瘋了。
他僅靠猜測,便用千萬年時日籌謀著這個‘遊戲’。
“談珩知道嗎?”知不知道他哥哥這麼喪心病狂,把所有人都當成棋子?這到底是從哪裡開始錯了呢?
“他不需要知道,他是時候長大了。”談珩只需知道這錯過二字,於他自己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那便足夠了。
也不枉他爲羅敷,處心積慮做了一場千年的戲。
逼談珩承認他承認喜歡芷顏,就是在逼他承認他錯過了芷顏。
兩次的錯過,足以讓談珩格外珍視每一分感情了。
“長大?”嶽扉司冷笑,那麼冠冕堂皇的話也說得出口,“是聽話吧。從始至終,你想要的是解除詛咒,保住天家聲譽,最好,也可以讓談珩乖乖聽的話,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承認,你說的話從來都是對的。”
嶽扉司繼續道,“你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發現真相,你的下場會是第二個老天君?”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天君依舊面帶微笑,笑意不達眼底,不動聲色的避過這個話題,眼瞼低垂,他聞言,心底裡其實還是怕了。
若真有那日,他會下令除他嗎?
嶽扉司不再言語,多說無益,談楷痛恨那個人,卻終究活成了第二個他。
嶽扉司欲走,天君冷笑一聲,“身爲魔族太子,竟爲天宮擋劫,你就不怕成爲三界的笑話?”
嶽扉司並不理會他的話,徑直走遠。
“記住,是一生修爲。”天君還在孜孜交代。
芷顏平復了一下,嘆道,“想不到,我從始至終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我莫名其妙的也是啊。”嶽扉司苦笑,“老天君狠辣,他親自帶大的孩子,竟成了第二個他,只不過,你們的這位天君可比他父親狠多了。”
嶽扉司本就是這個故事毫不相關的人,但在這場遊戲裡,竟莫名的成了別人手中一枚棋子,遠在魔族,還能被談楷算計到。
嶽扉司方纔與天居的談話,他只轉述了個大概,卻隻字未提,天君的那個條件是什麼。
“你我之間真的不宜再見面,凡間的一切,只是一場夢,我用來還債的夢,音羽,會回來的。”芷顏見天色不對,如是說。
她指的是魔族太子妃,而不是凡間的音羽姑娘。
“魂飛魄散之人,如何回來?”天色明顯異變,雷鳴轟響,“且不論談楷爲人如何,但他卻看得真切,他說,凡間兩世,一世還恩,一世還情,音羽是恩,你,是情。”
芷顏擡眸,凡間數十載歷歷在目,相知相伴,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但她不願再談論此事,“你還是趕緊離開吧。”
只見天雷滾滾,電閃雷鳴,道道觸目驚心,“音羽在凡間於我有恩,我便爲她製藥塑骨,保她千秋無虞。還她,我的命和凡間一世,如今與她兩不相欠了。”
芷顏不再爭辯,看著他總能想起嶽其琛,“我不是談藍淺,你也不是嶽其琛了,我愛的不是你。”
她現在只想他離開,不想讓她看著自己死。
“我知道。”她愛的是談珩,一直都是,嶽扉司走向岸邊,“你不是她,但她卻是你。”
“你……”芷顏看著嶽扉司執迷不悟,還想說些什麼,厭溪的半身石像異動,開始慢慢坍塌,化成虛無,二人並不著急,平靜的看著這一切,現在再勸什麼也沒有時間了,只聽芷顏說,“我要走了,你別再執迷了。”
嶽扉司懂她意思,“你是她,我願和你同死,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我信我的心。
在凡世時,先走的是我,留你一人,現在,你先走,我在後面跟著。
芷顏聞言瞳孔驟縮,未來得及出個一言片語,便開始散靈,魂飛身滅。
厭溪的石像瞬時消失,隨後又重新立起一座新的石像,漸漸地沉入水底,扉司眼看著時機成熟,手心蓄滿了法力,仰天長吼一聲,化爲真身衝入湖底,托起了早已化爲石像的芷顏,離開深水面,芷顏化爲石像後,竟落下了一行淚,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天君爲何會告訴他這一樁秘聞。
扉司把芷顏帶回湖面,果真破了變成半身石像的咒言,扉司的蛇身和芷顏一同化成石像,緊緊依偎在一起,從此刻起,二人再無天族魔族之分。
嶽扉司散盡一身修爲,陪她一起鎮守湖面。
身爲魔族太子,幫天宮擋劫,真是天大的笑話。
天君心如刀割,厭溪嫁給他時,他只是在賭,一個賭的是,這詛咒不會應驗,另一個卻是他已知破解之法。
所以,他爲厭溪散盡半生修爲。
他認爲那已是深愛,今日卻告訴他,那還遠遠不夠。
若他那日,知道要散盡一生修爲,那他願意陪她永困海面嗎?
他還有三界,他還有談珩。
值得嗎?
他的母親,被那個人傷害至深,果真還在期待著愛,期待著那個人的愛。
期待著他能爲自己散盡一身修爲。
嗬!多麼悲哀的愛!更讓談楷清楚的知道了那個人的自私無情和殘忍。
談珩此刻坐在這裡,每一次來,看著石像都會有不一樣的心情,第一次見到它時,他以爲是厭溪,通過她臉頰上的淚痕,看出了她的痛苦,知道它是芷顏之後,看出了決然,這一次,又有不一樣的心情,他在她的臉上看出了欣慰,談珩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欣慰?自己怎麼會這麼想,徵了徵,談珩復又坐下,他隱隱的好像想明白了。
眼瞼垂下,看向了一直以來,被他自動忽略的玉佩,他來的第一天就發現了,玉佩成了石像,便很難看出那是什麼了,若不是那隱隱的花紋和掛在腰間的繩子,真心分不出這是一枚刻著彼岸花的玉佩。
談珩看著那玉佩,化成石,赫然就是一朵白色的彼岸花!
他想起了天君和他傳達芷顏的話,他突然就明白了,天君說,她不愛他了。
多年後,人們再次談這兩樁沒有辦成的婚事,都不禁唏噓,談珩經此一生,餘生未娶,終是未如談楷之願。
扉司身爲魔族太子,卻石化在天宮,魔君不知從哪裡得知此事,爲此好幾次大鬧天宮,想搶回兒子的屍身,但最後都無功而返,最爲人們津津樂道的是,神女殿中,千年荒地,開滿了白色彼岸花,像是與冥府中紅色彼岸花遙相呼應。
都在相傳,太子談珩長居神女殿,尋遍四海八荒,找來了白色彼岸花,在神女殿中種滿了神女芷顏喜愛的花,以此來表思念。
世間流傳,那花談珩取名叫做曼陀羅花!
在這段傳聞中,所有人知道的是芷顏和談珩兩次大婚,是一對神仙眷侶,甚爲坎坷,卻極少人知道,芷顏與扉司的故事,無人提,就無人問,扉司就好像只是芷顏和談珩之間的一個過客而已,但在神女殿中,永遠不可忽略的是,神女下的那一條蟒蛇!
就連芷顏,到死都不知她愛著的談珩,也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