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日常4
楚教授出去後秦楚又躺回牀上賴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起來換衣服,走進衛生間從洗手檯下得抽屜裡摸出一根皮筋,以手爲梳把凌亂的波浪長髮攏在一起胡亂紮了個馬尾,擰開水龍頭,捧起涼水撲在臉上,大夏天被涼水一激,秦楚徹底清醒過來。擦乾臉,拿過洗手檯上的護膚水看了一眼,應該是穆歌的,一大串不知道哪國的文字,倒出一點在手心裡然後抹在臉上。正打算繼續塗抹的時候,穆歌在樓下喊吃飯了。
雖然熬了一整夜,但是秦楚到底還算年輕,睡了一上午又精神煥發了,下了樓就跑過去抱著元宵親個不停。元宵被秦楚抱在懷裡,雙手摟著秦楚的脖子母子倆臉貼著臉,元宵的嘴巴湊在她耳邊嘰嘰咕咕地說話。而秦楚也十分配合地發出“是嗎”、“真的呀”“好棒”“真厲害”之類的感嘆詞,還配有各種吃驚讚嘆的表情。就連吃飯的時候,元宵也不再讓楚教授抱著喂,而是緊緊挨著秦楚,甚至少有的撒嬌讓秦楚喂完了一整頓飯。
楚教授坐在對面看著秦楚母子二人的互動,酸氣從心裡蔓延到眼睛,不是吃醋,而是心疼,她實在想象不出秦楚這幾年究竟是怎麼過的,又是吃了多少苦努了多少力才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同時還把孩子教的這麼好。這麼想著,眼眶就溼潤了,穆教授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手。
楚、穆二人的一番動作秦楚自然是沒看到,而是正在享受已經快一年沒享受過的喂孩子樂趣。元宵食慾很好,嘴巴一動一動的,本來就肉嘟嘟的臉更大了。
吃晚飯,洗碗的活被秦楚自動包攬,誰讓她一上午什麼都沒幹就睡覺了呢?
穆家以前是有保姆的,在秦楚和穆歌還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後來那位保姆家中有事就辭職了,而秦楚和穆歌也升入高中開始住校,尤其是二人上了大學後,家裡基本上只有楚教授穆教授兩個人,就再沒聘請過保姆。穆家房子雖大,家務活並不多,每週都會有家政保潔固定時間來打掃整理,至於三餐多是楚教授和穆教授兩人輪流下廚,偶爾秦楚也會露一手,而穆歌,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人工洗碗機”。而秦楚寧可面對面對油煙滾滾的爐竈也不洗碗是因爲,她真的很討厭很討厭附著在盤子上的油膩。
等她洗完碗,把廚房打理乾淨整潔後出來,元宵還在沙發上不肯去午睡,儘管他已經困得眼皮直打架。看到秦楚從廚房出來,眼睛立刻瞪起來,“媽媽!”
秦楚走過去抱起元宵讓他橫躺在自己懷裡,坐在他剛剛的位置,低頭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沒說話,一隻手攔住元宵的腰,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輕撫著他的背。很快,元宵就閉上眼睡著了。秦楚小心地把元宵放在大沙發最靠裡的角落,又用兩個抱枕放在外面擋著,叮囑穆歌看著點,才起身上樓換衣服跟早已準備好的楚教授出門去了。
母女二人下了樓秦楚仗著自己腿長先一步走到車旁,在包裡翻了一下沒有找到車鑰匙,回頭看去楚教授正拿著她的鑰匙站在兩步外看著她。
秦楚伸手,“鑰匙。”
“我開車。”楚教授把拿著鑰匙的手一收。
秦楚瞪大眼:不是吧?你開車?那我的生命安全多沒有保障啊。“老爸不讓你開車。”自從五年前楚教授學開車學到報廢了一臺奧迪一臺大衆後,全家基本達成共識:堅決不能把方向盤交給楚教授。
“你找不到路。”楚教授得意洋洋地反駁她。
如果對面是穆歌,秦楚的解決方法十分乾脆,武力解決。但對面是自己老媽,那只有一個方法。秦楚掏出手機,隨便點了點:“喂,爸,我媽她……”
“給你給你!怕了你了,就會打小報告!”楚教授把車鑰匙往秦楚手裡一拋,率先繞到副駕駛一側去了。
秦楚翹起嘴角,心裡想的卻是:希望你們給我能永遠打小報告的機會。
楚教授給了秦楚一個地址,秦楚聽了覺得十分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裡。
直到目的地附近的一個商場,楚教授讓她把車停下來,“那裡沒有停車的地方,就停在這兒。”然後帶著秦楚七拐八拐的繞到一個衚衕口。待看到衚衕口立著的“剪子衚衕”的路牌,秦楚終於想起來了,然後那些中學時代痛苦的回憶撲面而來:沿著衚衕一直走到頭右拐再走兩百米,左手邊有一個獨門獨戶的院子,院子裡住著姓凌的一家人,祖傳中醫,專治婦科兒科。秦楚整個中學時代每個寒暑假都要來一次這裡,被望聞問切一番後,提著一大堆的中藥回家。秦楚曾經粗略算過,自己吃的中藥如果把藥渣積攢起來,一年能攢一麻袋,裝五十斤大米的那種,這還不算那些直接加工成藥丸或者藥粉的。直到現在,秦楚一想起來還能感覺到那種苦從舌尖順著喉嚨一直苦到胃裡,心裡去,就忍不住在大太陽下一哆嗦。
走在前面的楚教授沒聽到秦楚跟上來,回頭看去,秦楚正皺著眉不動,大夏天的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打了一個寒顫,小臂上的雞皮疙瘩都看見了。
看見楚教授回頭看自己,秦楚苦著臉問:“媽,我能不去嗎?”
楚教授虎著臉,走回來拉著她繼續往前走,“你還小啊,別任性。你看看看你現在瘦的,再摸摸你那手,三伏天都沒有一點熱乎氣……”
秦楚被楚教授扯著胳膊不情願地跟著走,聽她一路念念叨叨,竟覺得,那些苦,也都不算苦了。
站在小院門前輕輕叩了兩下門,只聽得院內傳來一聲稚嫩的童音“等一下”,片刻後紅漆木門吱呀一聲從中間打開,鑽出一個十來歲的穿著白馬褂的小男孩兒,小孩兒看見楚教授立刻眼睛一亮,“楚奶奶!”
聽見這一聲“楚奶奶”,秦楚噗嗤就樂了,楚教授轉過頭看她一眼,立刻識相地收斂起來,只是肩膀還不斷的聳動著。
男孩兒打開門請楚教授和秦楚進去,然後又闔上了那兩扇紅漆斑駁的木門。秦楚環視了一圈凌家這個三十坪左右的院子,和十年前沒什麼變化,只是東牆邊的棗樹粗了許多,樹上還掛著無數的青棗,樹下添置了一個大籠子籠子裡養著兩隻長毛兔,聽到聲音歪著兔耳朵瞪著紅眼珠看過來。西牆一側除了棗樹外又種了兩棵西府海棠,樹下原本用來切藥材的刀啊槽啊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半人高地架子,架子上晾著幾種不知名的草藥,倒是有股清香傳來。
秦楚從來都明白什麼叫物是人非。
不過“非“的人是自己,站在屋檐下的凌老中醫到沒什麼變化,白色太極服,黑麪老式布鞋,身直背挺,面色紅潤,雙眼有神,除了髮色又淺了幾分,倒還是前幾年的樣子,時光似乎不曾在這位睿智祥和的老人身上留下痕跡。
凌老中醫站在屋檐下看著幾步之外的秦楚對著自己笑,像很多年前一樣,即便她再討厭吃藥再抗拒看醫生,每次看見自己都是禮貌且敬重的,眼睛裡透出的是對中醫博大精深的讚賞,只不過用她的話說“藥不那麼苦就好了”。
老人家對著秦楚招招手,“來了啊,楚楚。”
老中醫到底是老中醫,只是這麼一打照面,就看出了秦楚的問題,“氣血不足,宮寒。”把了脈看了舌苔之後給出了更確切的診斷,“產後失調,營養不良,氣血兩虧,宮寒。”聽起來很嚴重,實際上總結起來也不過四個字——“氣血不足”。說完大筆一揮,唰唰開出一張方子,交給剛剛開門的小童,“遠兒,去抓藥熬藥。”
小童接過藥方,洗淨了手去抓藥。
“這副藥,先吃一個月,吃完了再來。”凌老先生瞇著眼看秦楚,“你要老老實實吃藥,別像以前似的任性。”眼神裡明晃晃的警告:別以爲我看不出你以前經常把藥倒掉。
“對了,你愛人呢?”
秦楚沒想到凌老爺子冷不丁問起,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在她想借口的時候,楚教授開口問:“凌叔叔,她這樣能不能用針?”
凌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楚教授,說:“沒必要,她這個樣子,只能慢慢養。要是早點來就更好了。”
秦楚只能微笑以對。
從凌家出來,坐進車裡,秦楚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爲什麼?”
楚教授裝著聽不懂的樣子,“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幫我解圍?”
“難道要讓我說謊?”楚教授突然轉過頭看著她,聲音驀然拔高八度,“你以爲誰都像你似的信口胡說?!說謊就跟吐吐沫似的,張口就來!秦楚楚,我發現你出國五年別的沒學會,胡說八道倒是學的個精通!”說完轉過頭不再看她。
秦楚被楚教授吼的懵圈了,不過很快她就確定老佛爺此時非常非常生氣,因爲只有在她氣極了的時候纔會叫自己“秦楚楚”,原因麼,還不就是自己瞞著她生了個孩子。秦楚覺得這會成爲自己一輩子的把柄被楚教授握在手裡。不過老佛爺比天大,何況的確是自己的錯,秦楚低聲下氣的賠著小心認錯,一路上認錯加逗老佛爺開心,把她腦子裡能用的詞彙都用上了,直到穆家樓下,楚教授的臉色才從多雲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