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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8、少年(10)

大勇不知什麼時候又湊過來,在旁邊插嘴道,你還回什麼家?你媽媽的家就在金雀河裡呀,你媽媽是落水鬼,落水鬼要找到你,你就倒黴啦。大勇嘴裡威脅著慧仙,眼睛瞟著她的腿,你要小心你的腿,落水鬼拉人下水先拉腿,要是讓你媽媽抱住你的腿,你就完了,你也成了落水鬼,身上會長青苔的。

櫻桃的母親來不及制止自己的兒子。慧仙在絲線中翻騰的十指停住了,目光驚恐地瞪著大勇,很明顯,她知道落水鬼的意思。櫻桃的母親知道兒子惹禍了,孩子你別聽我家大勇胡說,他屬狗的,狗嘴吐不出象牙。她把大勇往船那邊推,已經來不及了,慧仙揮舞著一團絲線,憤怒地追趕大勇,誰是落水鬼?你纔是落水鬼!你身上才長青苔!她嘴裡叫喊著,用一團絲線抽打著大勇,她的尖叫聲聽上去不像一個孩子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尖利,一聲比一聲狂暴,有點歇斯底里,更讓人意外的是她學會了船民的髒話,一罵就是一大家,我敲,我敲你,她說,我敲你媽,敲你們一家!

船隊的人都被櫻桃家船上的動靜驚動了,孫喜明女人聞訊跑過來,一來就護住慧仙,也不問青紅皁白,指著櫻桃的母親就數落,我說你這人不厚道,你就是不厚道。孩子不懂事,你大人也不懂?欺負這個孩子,老天要報應的。

櫻桃的母親說,你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誰敢欺負她呀?是她追著大勇打,我家大勇沒還一次手呀,這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呀,你沒聽她咒我們全家都是落水鬼?你沒聽她罵髒話,她個小丫頭片子,要敲我們全家呢!

孫喜明女人朝櫻桃全家人翻著白眼,選擇著措辭,一時選不出來,就忿然地擺擺手,不說了不說了,跟你們六號船,說什麼也白搭。她用這麼一種特殊的口氣表示最大的鄙視,拉著慧仙往一號船那邊走,一路走一路叮嚀,我關照你別亂跑,你偏亂跑。你怎麼就記不住我的話呢,人分好人壞人,駁船也分好船壞船,你別看有的船外表漂亮,其實是壞船,壞船上不得的。

櫻桃的母親受不了了,氣得在後面追他們,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好船什麼叫壞船?這麼小一點孩子,你跟她說什麼狗屁閒話呢?她在你家住了幾夜,你就是她媽媽了?你不看看你那模樣,狐臭薰死人,大字不識三個,你配做人家小孩的媽媽嗎?

孫喜明的女人回頭說,我狐臭專薰你不薰別人,薰死你我償命,我大字不識三個,你認識幾個?我不配做她媽媽,你連做她老媽子也不配,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夫妻的底細,你們家怎麼發配到船隊來的?偷宰公社的耕牛醃牛肉吃啊!要不是政府寬大處理,你們就——孫喜明女人沒有把話說完,一把凌空飛來的掃帚打在她小腿肚子上,她誇張地叫了一聲,回頭一看,扔掃帚的居然是櫻桃,櫻桃叉著腰替她母親出氣,順便也把氣撒到慧仙頭上了,你們兩個都是狐貍精,一個老狐貍精,一個小狐貍精,你們兩個人要好去吧。

櫻桃的母親追到王六指家船上,一口氣接不上來,臉色煞白,用兩隻手捂住了胸口,嘴裡嘶嘶地響著,好不容易朝著前方啐了一口唾沫,二福他媽你站住,把話說清楚再走,我們倆比胳肢窩臭,我比不過你,要是比舌頭毒,你比不過我!你有什麼臉說我們家那點事?你們家的污點才叫大呢,孫喜明睡過你親妹妹,睡大肚子去打胎,這醜事誰不知道?你爹是惡霸地主,被政府槍斃的!你以爲自己是誰?你男人混上個隊長,你就是指導員了?我告訴你,這船隊十一條船,哪條船都不乾淨,再怎麼瞧不起人,也輪不到我們家墊底,以後你嘴裡再敢嚼蛆,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照理說婦女們吵嘴是平常事,吵得火yao味這麼濃,就有點不平常了。以前這是船民們心照不宣的禁區,向陽船隊家家有污點,家家的歷史都不清白。大家無論怎麼吵,都不去戳人傷疤,這是平等,也算規矩,爲什麼慧仙一來,這規矩就守不住了呢?我不知道那些婦女是怎麼回事,更說不清慧仙身上有什麼神奇的魔力,她似乎用小手揭開了船隊最神秘的一口黑鍋,船民的慈愛與憐憫從鍋裡飛出來,各自的心計從鍋裡飛出來,互相的怨恨也從鍋裡飛出來了。

兩個婦女的罵仗甚至驚動了我父親,他在艙裡問我,是誰在吵架?他們爲什麼罵得這麼難聽?我說,櫻桃她媽,還有二福他媽,他們都想做做慧仙的媽媽。父親在艙裡說,那很好啊,慧仙很可憐,媽媽越多越好麼。我說,媽媽多了才吵架的,其實他們兩個人,誰都不配做慧仙的媽媽。父親在艙裡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東亮,你覺得誰有資格做她媽媽呢?我思考了半天說,德盛女人嘛,她做媽媽好。我父親問我爲什麼選德盛女人,我說她聰明,講衛生,船隊的婦女中間,只有她堅持天天刷牙。我不知道父親爲什麼那麼敏感,他聽了我的理由竟然怪笑起來,什麼聰明,什麼講衛生?我知道你爲什麼選她家,是她家跟我們船靠船吧,你不是給德盛家要女兒,是給你自己要個小妹妹!

我被父親猜到了一件隱秘的心事,感到莫名的緊張,一聲沒吭走到船尾去煮飯了。

德盛夫婦也都在船頭聽吵架,女的偏袒孫喜明女人,男的採取各打五十大板的態度,吵翻天也是瞎吵,都是潑婦,該說的話不會說,不該說的亂說,他們都沒資格做孩子的母親,小孩子跟著他們,長大了也是潑婦。我對德盛說,你們爲什麼不去領她?你們家條件最好。那夫婦倆對視了一眼,德盛女人說,條件好有什麼用?我們要領她好幾次了,孫喜明不讓呀。德盛打斷女人的話,也不是不讓你領,孩子現在是正式掛到船隊了,怎麼個養法,要大家商量拿主意呢。這叫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後集中,依我看,這孩子到底上哪條船,最後恐怕要抓鬮的。

大約是傍晚時分,二福一條船一條船地跑,扯著嗓子喊,每條船派個代表去一號船抓鬮,大家都得去抓鬮,去抓孩子囉!

果然要抓鬮了。我父親聽見了二福的聲音,他問我二福到底在喊什麼,我告訴他,是去抓鬮,決定那個小女孩的事情。父親說,這不是亂彈琴嗎?那小女孩也是個人,又不是一個獎品,怎麼能抓鬮呢?我試探他的態度,我們家去不去抓?父親猶豫了一會兒,說,去還是要去,這是集體的事情,不能逃避,不過,他們知道我們的情況,抓到我們七號船,抓了也白抓,你去走個過場吧。

一眨眼功夫,大家都聚集到孫喜明船上來了。很多船民都顯得緊張,坐立不安,緊張的原因各不一樣,孫喜明家和德盛家是怕自己手氣不好,抓不到人,王六指則相反,他是怕自己手氣太好,事先向衆人打了預防針,我們家孩子多,沒口糧,要是我們抓到了,這孩子可是要吃百家飯的。他自私的言論馬上遭到了孫喜明女人的搶白,她說王六指你放心,吃不窮你們家的,不管誰抓到,養這孩子都是集體的事。

孫喜明準備了一隻硬紙板的鞋盒,盒蓋上掏了個洞,周圍還隆重地蒙了塊紅布,做票箱用。鞋盒放在船頭,孫喜明第一個示範,伸手進去認真掏著,掏出來了,是一張白紙。二福驚叫起來,爹,你真沒用!孫喜明失望地看著兒子和女人,說,讓你們抓你們不敢抓,女人手氣好,孩子手氣也好,應該你們來抓的。

從一號船到六號船,他們都抓了張白紙出來。輪到我了,衆人看著我,都去提醒孫喜明,七號船也抓嗎?萬一讓東亮抓到了怎麼辦?他們父子倆,養不了這孩子的。我對他們的這種態度很厭惡,我說,你們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你們怎麼知道七號船養不了她?不讓我抓我偏抓。孫喜明出來打圓場道,東亮,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呢,大家這是爲你們父子考慮呢。我問他要是我抓到了算不算數,孫喜明很爲難,眼睛盯著那鞋盒說,反正也不會那麼巧,你爹不是讓你來走過場嗎,你就走個過場吧。

我撩起袖子把手伸進鞋盒,結果你們是知道的,一張紙條溫情地貼住了我的手心,我抓了一張彩色的紙條出來,艙裡頓時響起一片驚呼。我打開紙條,看見一個稚拙的小女孩的畫像,烏溜溜的大眼睛,紮了兩根羊角辮,辮梢上畫了兩個碩大的蝴蝶結,紙上有一個歪歪扭扭的落款,慧仙。

我抓到鬮了。

這個結果讓我莫名地興奮,我舉著那紙條,示威似的瞪著孫喜明,算不算?到底算不算?衆人陷入了尷尬之中,一陣沉默過後,德盛先嚷了一聲,不算,東亮你趕緊把那紙條放回去,讓我們剩下的人再抓。我怎麼也不肯把紙條放回去。船民們都狐疑地瞪著我,說,東亮,你不會是認真的吧?抓了鬮要領人回去,你真的要領她回去?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臉上不知爲什麼燙得厲害,我舉著那紙條,不甘心退讓,也沒有勇氣前進,聽見男人們發出了各種怪笑的聲音,女人們七嘴八舌地開始表態,東亮是走過場的,不算數,誰抓去都好商量,七號船不能算數,東亮敢領這孩子,我們還不敢放呢。

船民們在一號船上吵成一團。孫喜明捂著耳朵說,不要吵了,你們吵得我腦子炸了。他有點心虛地看著我,動手來搶我手裡的紙條,我一下把他的手撂了回去,孫喜明一個踉蹌,臉上有點掛不住,嘴裡罵起來了,東亮,你他媽的以爲這是十塊人民幣呢,抓著死不鬆手?這事責任重大,沒看見羣衆都反對你抓這個鬮?再說了,你家船上連個女人也沒有,人家小孩子願意上你家的船嗎?

這繡球拋到小女孩那裡去了。我記得非常清楚,慧仙當時在跟王六指的小女兒繃線線,看見衆人一起瞪著她,她沒有停下手,兩隻小手靈巧地一翻,手上的絲線展示出一個美麗而複雜的圖形。孫喜明女人上去親了她一口,孩子,你親口告訴東亮,他抓的鬮不算數,你不願意去七號船。

我隨便。她突然表態了,那語氣顯出的老練和心智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她的目光仍然投射在絲線上,嘴裡丟出的三個字卻像晴天霹靂在船民頭上炸響。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其實我也沒有思想準備。

孫喜明女人先清醒過來,她跳起來去抱著慧仙,我的小祖宗,不能隨便,這事,隨便不得呀!德盛女人也焦急地湊到慧仙身邊,她在自己鼻子前豎起食指,轉動眼珠子,給小女孩表演了一個對眼,別急著表態呀,小祖宗,我會扮小孩的,德盛也會,我們會跟你玩的。櫻桃的母親在一邊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這是報復的好機會,她挑釁地逼視著孫喜明女人,說,哪條船是好船,誰家的船是壞船,現在明白了?啊,還以爲人家小孩子喜歡你?以爲自己是好船?人家瞧不上你家的船,你家也是壞船!

一號船上吵得人聲鼎沸,我舉著紙條與所有人僵持著,聽見了我心裡的吶喊,求求你們別吵了,我要帶她走,我要一個妹妹!這句話說出來並不難,偏偏我怎麼也說不出口。船民們看出了我的猶豫,孫喜明女人第一個採取激將法,東亮你不肯放下鬮兒,那你帶著她走,走呀,人家小女孩長身體,要吃要喝要穿,還要洗澡,看你們父子怎麼伺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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