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的,那是你的侄女婿;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爲那是你的駙馬!”
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這個時代,社會風氣日趨嚴苛。
女人的名節,越來越看重。
便是洛玉衡平日裡都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叛道離經,可聽到這話,面色也是不由變的陰沉,一雙烏黑的眸子盯著對面的福王。
下一秒,忽地擡起手。
啪。
巴掌便打在了福王臉上。
福王是能躲開的。
不管怎樣,他也是一個能跟玉霜交手的人,實力自然不會弱了,宗師達不到,九品還是有的。洛玉衡的巴掌於福王的眼裡,軟趴趴慢悠悠,可他還是捱了這一巴掌,沒別的原因,洛玉衡是長姐,她要打那便忍著。而且,話說出來,福王也略有後悔,咧了咧嘴:“抱歉,是我……”
卻是不等福王將話說完,洛玉衡伸手指了指門外:“滾?!?
福王抿了抿脣終究是站了起來,長姐的脾氣他還是知道的,性格執拗,認準的事情想要短時間就扭轉過來根本不可能:“罷了,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只是……我的話還請長姐好好想一想?!?
“寧國是洛家的寧國?!?
“若是這個國家不再姓洛,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平陽的邊軍,便是長姐不想交給我,也要掌握在你自己手裡,外姓人掌握太多權力,終歸是不太好?!?
如若不是給了外姓人太多權力,他們皇族又何至於淪落到現在這般模樣?
不等洛玉衡回話,福王行了一禮便飄然離去,到了院子裡,看了看高陽居住的院子,有心想要去看看女兒,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高陽現在雖然忙碌卻也挺好,身子消失在夜幕當中。在福王離開之後,洛玉衡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又一次軟趴趴的趴在了桌子上,眉頭緊鎖,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麼。
玉霜這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瞅了一眼洛玉衡便坐在了對面:“你還真想將兵權掌握在手裡啊?”眨了眨眼,玉霜繼續說道:“如果你真有這種想法,我勸你最好直接跟宋言說,莫要用那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
雖然沒怎麼在豪門大院裡面生活過,但玉霜透過那些畫本小說,玉霜覺得自己簡直經驗豐富到嚇人……宋言和洛玉衡之間的關係不錯,感情也好,但若是被算計的多了,再多的情分到頭來也要煙消雲散。
“以宋言的性子,若是你直接跟他坦白想要兵權,我想宋言應該會二話不說,直接送給你。”
“那是個很重感情的男人?!?
“你們這些皇族中人啊,一個個眼睛都盯著那硬邦邦的龍椅?!?
“要說宋言對那個位子一點興趣都沒有,應該是不太可能,男人嘛都是有點野心的,但我還是能看的出來,在宋言心中你們這些身邊人更重要?!?
“若是你們高興,他多半會委屈自己?!?
洛玉衡沒好氣的瞪了玉霜一眼:“你胡說啥,我要兵權做什麼?領兵打仗嗎?”
“這些我又不懂,便是再精銳的士兵被我領出去多半也要全軍覆沒?!?
玉霜無語,這世界上怎會有這種人,承認自己無用還能這般理直氣壯的。
“更何況,打仗還要風餐露宿,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指不定還要去到那冰天雪地的地方,你覺得我能受得了這份苦?我幹嘛要給自己找這份不自在?!?
玉霜就很認真的看了眼洛玉衡,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細膩的肌膚,便是二八少女也比之不得,然後就搖了搖頭:“肯定受不了。”
洛玉衡氣急。
雖說這都是實話。
可這樣斬釘截鐵真的好嗎?
多少也給她留點顏面啊。
癟了癟嘴,小腦袋便從左邊的胳膊,翻到了右邊,纖細的手指輕輕戳著茶杯:“玉霜,我問你個事,你要實話實說?!?
“問唄?!?
洛玉衡眼皮擡起,想了想:“我是不是真的對言兒跟對駙馬一樣好?”
想了想,玉霜便開口說道:“那倒是沒有?!?
洛玉衡頓時鬆了口氣。
玉霜則是撇了撇嘴,開玩笑,你對宋言可比對駙馬好多了。
想想你的駙馬吧,腦袋都沒了。
自古以來公主那都是皇族血脈,身份尊貴。
加之公主沒有皇位繼承權,對其他兄弟沒有威脅,是以歷朝歷代的皇帝,皇子和公主的關係都頗爲不錯,有些甚至是寵溺和放縱,後果便是公主的脾氣大多驕縱,張揚,駙馬說的好聽是將公主娶回家,難聽一點那就是尚公主,是到皇室做上門女婿。
就算成婚也多是分開居住,公主住在公主府,駙馬住在自己家,每天清晨還要去公主跟前請禮,甚至就連能不能同房都要看公主的意思。
公主沒那想法,你就憋著。
莫說是三妻四妾,便是去一次青樓,小心腿給你打折。
更有窩囊的,甚至連公主身邊的侍女都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討好著,只爲對方能在公主面前說自己兩句好話。
還有那些窩囊到極致的,便是公主養了面首,也是不敢多說一句話,甚至還要留在門口把風。
所以歷朝歷代,但凡足夠有才有志氣的人家,對公主都是沒半點想法,避之如蛇蠍,大概都是不願意受那份窩囊氣。
當然,溫婉賢淑的公主也不是沒有,只是數量稀少。
再看看宋言,雖是沖喜嫁入洛家的上門女婿,可洛玉衡對他卻是寵溺到了極致……就是這個不願意受長途跋涉之苦的女人,聽到宋言在平陽遇了危險,二話不說,立馬就從寧平乘車趕來。
一路千里,愣是沒說出一個苦字,甚至還不斷催促著車伕快一點。
駙馬能有這待遇?做什麼青天白日夢呢。
想了想,玉霜便說道:“你對宋言,和對親兒子差不多?!?
親兒子?
洛玉衡眉宇間一喜,心頭原本些微的陰霾瞬間便消散的一乾二淨。
是了,自己是將宋言當親兒子對待,所以纔會對他那麼好,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自己對言兒好一點也是沒問題的。
都是福王那傢伙心裡齷齪,自己心臟,看什麼都是髒的。
眼看洛玉衡心情好轉,玉霜臉上也勾起些微笑意:“不過,關於宋言和皇族的事情,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洛玉衡一愣,沒反應過來。
“就是,在宋言這個女婿和你的兄弟之間,你究竟站在哪一邊?”玉霜笑了笑:“現在的寧國多則十年八年,少則三年五年,就要天下大亂,我不信這一點你瞧不出來。”
反正現在的寧國已經是這樣的局勢,說話倒也沒那麼多顧慮。
洛玉衡沉默。
她自然是能看出來這些的。
現在的寧國,感覺就像是宋言研製出的那種火藥,就差一根引線,一旦引線點燃整個寧國就會瞬間炸開。她不是個笨的,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裡,只是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然後過好每一個日夜。
這應該算是一種逃避吧。
可是現在被玉霜給逼迫到了牆角,卻是沒了逃避的機會。
“一旦寧國亂起來,你覺得究竟誰能坐上那個位子?”玉霜盯著洛玉衡,問道。
“福王,晉王,楊家推出來的人,農民起義中出挑的領頭人,都是有可能的?!甭逵窈饷蛄嗣蜃烀嫞谅曊f道:“還有……言兒?!?
白鷺書院卻是不可能的。
終究只是一羣讀書人,他們能把控朝堂,能欺壓君王,可真想坐上那位子根本不夠格,從最初都是出局的貨色。
可笑白鷺書院那一羣蠢貨,自以爲能控制皇帝,無法無天。
“楊家和農民起義那暫且不管,畢竟這兩方面的勢力,無論是誰坐上那個位子,你和宋言的下場便已經註定,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了,前朝餘孽,要麼當場就沒了,要麼一輩子東躲西藏?!庇袼呛堑恼f著,追殺前朝餘孽,老傳統了。
當然新上任的皇帝表面上對前朝皇族,那都是封王,封公,恩寵備至,以此來展現自己的寬容。只是要不了多長時間,前朝皇族的遺留,便會因各種各樣的事情死了,失足落水,鬱鬱而終,瘟疫疾病,那叫一個花樣繁多。能善終的前朝皇族也有,但數量並不算多。
“可,如果是福王,或者是晉王在廝殺中上位,你覺得他們兩個能容下一個能征善戰,能率領士卒,馬踏王庭的駙馬嗎?”玉霜眨著眼,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炸裂的話。
反正她就是看那個福王不順眼,不介意給他上點眼藥。
果不其然,洛玉衡身子一沉,臉色登時慘白起來。
容不下,絕對容不下的。
區區外姓人……福王的聲音猶在耳畔迴盪。
“天璇是個什麼性格,你也知道,她對宋言的感情深到了骨子裡,若是宋言真出了什麼問題,誰敢保證天璇會做出什麼事情?說不得直接潛入皇宮,取了皇帝性命都有可能,又是一出血親相殘的慘劇?!?
“可,若是反過來呢?”玉霜勾了勾脣角:“你也和宋言相處了快一年了,你知道的,宋言雖對異族,對仇人下手狠辣,可骨子裡卻是個極重感情的?!?
洛玉衡眉頭緊鎖,不由認真思索起來。
頓了下,玉霜再次說道:“其實,如果從玉衡你的角度來看,坐上那個位子的,無論是福王,晉王,還是宋言這個女婿,都沒有太多區別?!?
“福王,晉王稱帝,那你還是長公主,宋言稱帝,你就是皇太后?!?
“天璇是宋言正妻,他們的孩子便是未來的太子,身上照樣流著洛家的血?!?
洛玉衡的眼睛越來越亮了。
困擾她許久的問題,好像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
鬆州府。
寧平縣。
洛家。
又是一個好天氣,月朗星稀。
這個時節,還沒有蚊蟲之類的東西,便在院子裡支了一張桌子,桌上滿是菜餚,四角擺著幾個炭盆,些微的涼意也給驅散,夜風襲來,便覺神清氣爽。
也並無太多人,洛天樞,洛天權,宋言,唯此而已,無非便是分開的時間長了,兩個舅子想要和宋言單獨吃吃飯,喝喝酒,嘮一嘮軍隊邊防,男人之間也就這些事情了,家長裡短的那些男人大都沒什麼興趣,那是婆娘們喜歡嘮的。
不由自主說到宋言於東陵城做出的事情,兩人便是滿臉羨慕。
這樣快意恩仇的日子,兩人也甚是渴望。
然因著身份和性格的緣故,終究是做不到宋言這般灑脫。
“這一次分別,下次再見怕是就要好幾年之後了?!甭逄鞓醒凵裼行┩锵В骸斑@些年天氣是一年比一年反常,更北邊的那些異族是不可能一直受凍捱餓的,必然還要南下劫掠,這就需要一個能征善戰的將軍與邊境坐鎮。”
“女真那邊,雖然因著你的緣故有了極大的損傷,但這些損傷是不夠的;而且,你不僅僅要防著女真,還要防著漠北那片的匈奴?!甭逄鞕嘁惭a充了一句。
“平陽和漠北又不接壤?!?
宋言便有些好奇。
“是不接壤?!甭逄鞓袚u了搖頭:“但是,匈奴和安州府接壤,安州府的刺史就是個酒囊飯袋,若是匈奴進攻多半會棄城而逃,到那時候一府之地頃刻淪陷,不知又會是怎樣的生靈塗炭?!?
“拿下安州,平陽便要直面匈奴,若是女真也在這個時候進犯,平陽便是腹背受敵,情況會很糟糕?!?
宋言沉默。
過了一會兒這纔開口:“天樞,天權,你們有什麼法子?”
洛天樞,洛天權相視一眼都是不由笑了一下,這個小姐夫,雖年齡不大但心性成熟才思敏捷,幾乎所有的事情自己便解決了,像這般求助於他們的時候可當真不多。
“行軍打仗,我們兩個是不如姐夫?!甭逄鞓忻蛄艘豢诰?,許是喝的多了,臉上多出一些紅暈:“不過,出謀劃策還勉強可以。”
“我們兩個的看法,便是趁著夏季時候,發動對女真的襲擊,一次性徹底將女真給按下,保邊境數十年安寧,如此面對匈奴的時候,也不至於那般被動?!?
“我們研究過,漠北,海西草原那些苦寒之地,戰馬發情多在四月到七月,高峰期在五月到六月?!?
“爲何北邊異族多在秋末,南下打草谷?”
“一方面,冬季大雪封山,行動不便,而他們又需要提前搶奪糧食?!?
“另一方面便是夏季的時候戰馬發情,公馬便暴躁易怒,受孕的母馬無法行軍,生產的母馬身子虧空,異族的騎兵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宋言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洛天樞的聲音還在繼續:“不管女真還是匈奴,對中原軍隊,最大的優勢便是騎兵。這些年中原國家針對異族的手段都進入了誤區,我們總想著在騎兵方面追上對方,可中原缺少草場,戰馬稀缺,便是如何努力追趕,差距還是越來越大?!?
“既然追不上,那爲何不將對方拉到和我們一樣的水平?”
“步軍對抗,我中原勇士,不懼任何人?!?
“若是能攻破女真部落,能帶走的戰馬帶走,帶不走的全部殺掉,讓戰馬在海西草原絕種,我看那些女真蠻子還能騎著什麼衝擊寧國的邊境?!?
“聽說海西草原水草豐美,既然如此,那爲何不徹底想些辦法,將草場毀掉?!?
“火燒,水淹,下藥,生石灰總有法子的?!?
宋言便悚然而驚,只感覺脊椎發涼。
洛天樞這手段,當真歹毒,這幾乎就是絕戶計了。
若是當真將女真賴以生存的草場給徹底毀掉,那不僅僅是斷了女真這一代人的生計,下一代,下下代人的活路都給廢了。
海西草原上,還能活下來的人會越來越少。
到最後,徹底滅絕。
毀其宗廟。
絕其苗裔。
不過如是。
可惜了,藥箱裡沒有百草枯,不然弄個幾千桶倒在海西草原,那地方就要變成一片荒漠。當然,亡族滅種這樣的事情少不了要被後世的讀書人戳脊梁骨,不過宋言的名聲本來就有夠壞了,導致不差這一點。
宋言默默的看著洛天樞,洛天權,於兩人身上能看到寧和帝的影子,只是同寧和帝比起來兩人少了一分軟弱,多了一分兇厲。
兩個舅子願意這樣幫著自己出謀劃策,宋言心中是有些感動的。
有些話,宋言想要告訴兩個小舅子,他們也有資格知道真相。
關於他們的身份。
只是,宋言也無法確定,告知真相會不會影響什麼,會不會擾亂寧和帝的計劃……只是房德都已經猜到了洛天樞洛天權的身份,怕是楊家那邊也好不了多少。於楊家眼中,洛天樞洛天權兄弟兩個,絕對是洛靖宇最大的敵人,是必須要除掉的障礙。
或許,針對兄弟兄弟兩個的殺手,已經在來的路上。
一無所知,終究是太過危險。
宋言嘆了口氣:“天樞,天權,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你們兩個千萬別害怕?!?
眼見宋言這般神色,兄弟兩個也正經了起來,身子坐的筆直。
宋言清了清嗓子,面色凝重:“其實,你們兩個都是寧和帝的親子,是寧國的皇子?!?
剎那間,兩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極爲古怪,宋言還以爲這兄弟兩個不願意相信,誰曾想兄弟兩個幾乎是同時攤了攤手:
“就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