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在心裡吐槽著洛天陽這娃實在可憐,有這種好事兒居然沒人能想到他,渾然忘記了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對房德的目的,宋言卻是已經明白。
都已經到了現在這時候,洛家那點兒事兒,要是宋言還猜不出一些,那就太愚蠢了。
洛天樞,洛天權,洛天璇,洛天衣,有極大可能都是寧和帝的兒子,女兒。
當時的寧和帝初登皇位,權柄不穩,後宮中齷齪不斷,誕下皇子雖是一件好事,可這皇子能活多長時間那就難說。至少楊家安插在後宮中的楊貴妃,就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著皇子長大成人。
是以,寧和帝和洛玉衡經過一番縝密的計劃,將兩人孩子互換。
洛玉衡的女兒寄養在皇宮,寧和帝的一雙兒女則是養在洛玉衡身邊,以此來遠離皇宮中的紛爭和兇險。當然說起來很簡單,可實際操作定然是極爲麻煩的,中間還不知有多少危險。
楊家那邊定然也是有所懷疑的,否則不會藉助宋國公府的力量,趁著自己嫁入洛府,調查洛天樞,洛天權和洛玉衡的真正關係,當初造訪宋家的那個氣息陰柔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宮裡的太監。
具體的過程,宋言並不清楚。
這中間定然也經歷了許多次生死危機,但洛天樞和洛天權也算是平安長大成人。
從這方面來講,計劃算是成功了。
只是這計劃,稍微有點費駙馬。
儘管,宋言現在還不太明白,爲何執行這計劃一定要一個駙馬的腦袋?
莫非這駙馬和洛玉衡,寧和帝並非一條心?
外界傳言的,洛玉衡和駙馬伉儷情深是假的?
而且,這件事情做的極爲隱秘,便是房德都不清楚,只是這老狐貍的手段自然不是宋言這樣的毛頭小子能窺探的,他顯然窺視到了真相,猜到了洛天樞和洛天權的身份。
將嫡長孫女嫁給洛天樞。
嫡次孫女嫁給洛天權。
這便是房德老爺子的投資。
這是同皇族更深層次的綁定。
原本房家和皇族之間的聯繫是依靠高陽郡主和房俊,現在房俊死了,高陽郡主失蹤,於外人眼中大概率也已經死亡,聯繫的紐帶已經崩斷,雖說房家依舊還是保皇派,但關係明顯已經不像最初之時那般牢固。
房江,房河,房湖三兄弟的異動,便明顯有了一點轉向的意思。
只是這三兄弟,還是不如房德這老狐貍看的深遠。自從寧國到現在,一百多年時間,房家可都是鐵桿保皇派,同楊家,白鷺書院之間的爭鬥數不勝數,雙方都是互有死傷,仇恨不敢說根深蒂固,但也絕對不可能輕易化解。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房家願不願意繼續支持皇室的問題了,而是房家必須,不得不一直支持皇室,哪怕付出一切……房德很清楚,一旦皇室徹底失敗,房家勢必會遭到清算,傳承六七百年的家族也會在一息之間煙消雲散。
而兩個嫡孫女嫁給洛天樞洛天權,一方面崩斷的紐帶可以重新連上;另一方面即便最後皇室失敗,最終的結局也不會更差,而如果皇室翻身,房家能得到的好處便數不勝數。洛天樞,洛天權無論誰成爲皇帝,房家總有一個閨女成爲皇后,足以保證房家數十年的輝煌。
想明白這一點,宋言便不由佩服房德老爺子,這種老狐貍算計的就是深。
遲疑了一下,宋言微微頷首:“若是有機會返回遼東,我會和孃親說一下的。”他只是個傳話的,能不能成,那還要看洛玉衡和寧和帝的意思,他不會捲入進去。
更何況,他這一次來了東陵,想要離開可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楊家,白鷺書院那些人,絕不會輕易放他走。
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很多事情只是稍微點一下,對方立馬就明白了,房德這個老狐貍,聽到這話臉上也只是輕輕一笑:“沒關係,咱這把老骨頭,還能在前面扛兩年,倒是不用什麼事情都讓你這種小年輕去面對。”
“來來來,吃菜,吃菜。”
正事兒談完,便招呼宋言用餐。
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對房老爺子顯然是沒什麼用的,便是吃飯的時候也一直拉著宋言東拉西扯,言語間多是在詢問宋言,對餐堂中伺候的庶孫女有沒有能看上的,他自能看出宋言對房靈鈺沒什麼興趣。儘管房德也有些奇怪,在這些庶女中,房靈鈺絕對是相貌身段最出挑的一個。
直至晚食結束,房靈鈺一直都在宋言身後伺候,可整個過程兩人卻是沒有多少接觸,甚至連說話,連視線對上的機會都沒有,就好像身後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
眼見時間已經很晚,房德便另外指派了一個庶女,引著宋言去休息了。
“老大,你跟我來一趟。”
說著房德便往書房去了,房海立馬從後面跟上。
至於房靈鈺,也就無人理會了。
眼見宋言離去的背影,房靈鈺的目光有些陰沉。
她很清楚自己的情況。
她可是房家的女兒,生來就是要享福的。
雖是庶女,可有房家作爲後盾,將來也必然是嫁入豪門做主母的,國公府子嗣的正妻多半是不太可能,但侯爵,伯爵的子嗣應是沒什麼問題。
只是,少女懷春,於那些事情多少還是有些好奇的,一次詩會上,不小心喝多了酒,便同範九恩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發生後,房靈鈺也是有些懊惱,她很清楚那一次放縱,便讓自身的價值低了不少。
好在,範家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
作爲晉地八大家之一,雖然商人的名聲不太好聽,可是有錢啊。
這樣琢磨著,便覺得也還不錯。
可誰能想,那範大膘一脈居然被人給屠了滿門,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未來的夫婿只是跟她放縱了一次就沒了性命。
如此一來,她的婚嫁便成了問題。
侯爵,伯爵的嫡子,是不可能了。
這樣的家族,雖然想要攀附房家,但還不至於讓自家世子迎娶一個失了身的女人。
擺在房靈鈺眼前的便只剩下兩條路,要麼嫁給庶子,要麼做妾。
若是從前的宋言,房靈鈺自然是看不上的,雖說有一點軍功在身上,可終究只是一個泥腿子,粗鄙不堪,她房靈鈺再落魄也不會下嫁給這種丘八。是以,在大伯最初跟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還是非常抗拒的,覺得宋言的身份實在是配不上她。
可今日晚膳上,爺爺的態度卻讓房靈鈺明白,這個宋言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麼簡單。
或許,嫁給宋言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誰曾想,整個用餐的過程,宋言對她幾乎是愛答不理,即便是她在佈菜,斟酒的時候故意去撩撥,觸碰宋言的身子,這個男人也沒有任何一丁點的反應,甚至有時候還會嫌棄的躲開。
被嫌棄了?
她房家的女子,居然被一個丘八給嫌棄了?
可惡。
心中雖然憤憤不平,只是……手不由自主的落在肚子上,這個月葵水未至,她必須要早做打算了。
抿了抿脣,房靈鈺便快步往後宅走去。她在這方面的手段還有些稚嫩,可她的姨娘不一樣,那可是後宅中的高手,否則也不至於深受父親寵愛,連帶著主母都要讓她三分,許是能傳授給她一些不一樣的經驗。
這樣想著,房靈鈺便加快了速度。
只是,房靈鈺並未注意到,就在她拐向後宅的時候,前往客房的宋言卻是忽然停下,扭頭看了一眼房靈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古怪的笑。剛剛給自己斟酒的時候,房靈鈺總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身子,其中一次,手腕便碰在他的手指上,雖然時間短暫,卻也足以讓宋言察覺出來什麼。
這女人,莫不是想讓他做接盤俠?
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呢。
宋言雖然也很八卦,誰家的婆娘和哪個野男人好上了,他也能津津有味的聽半天,卻是絕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
他可不是趙改之和宋鴻濤,幫別人養孩子的想法,半點都沒有。
希望這個女人能稍微聰明一點,莫要搞那些亂七八糟,上不得檯面的手段,他給她留了面子,但若是這女人不知好歹的話,那宋言也不介意讓她身敗名裂。
“宋大人,怎麼了?”幫忙宋言引路的小丫頭見著宋言停在原地,便有些好奇。
宋言搖了搖頭:“沒什麼,走吧。”
小丫頭有些狐疑,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引著宋言到了客房門口,便轉身離開了。
吱呀。
房門推開。
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房間內,茶杯,水壺,銅爐,還有牀上的被子,褥子,都是嶄新。
一道纖細的身影靠在桌子上,小手支撐著下巴,似是睡著了,只是當房門推開的時候,長長的睫毛還是輕輕抖了兩下,卻是小姨子洛天衣。
不得不說,安安靜靜的小姨子,當真好看。
就好似這世界上最精美,最細膩的玉雕,找不出半分瑕疵。
“喝了酒嗎?”
“老爺子很熱情,扛不住便喝了一點。”宋言點頭,嗅了嗅身上似是有些酒氣,不過問題不大,他現在的酒量多少也訓練出來了一些,不至於輕易醉倒。眼見宋言打了個哈欠,洛天衣便走了過來,很是自然的接過宋言褪下的外袍,掛於衣架。
在做出這個動作之後,洛天衣這才發覺這舉動有些冒失,俏臉上泛起微紅,幸好背對著宋言,倒是不用擔心被發現。
“你怎地沒去?房家老爺子還特意問起了你。”
“對那種場合,沒什麼興趣。”
“好吧,孃親和房家老爺子很熟悉嗎?”
“嗯,算是熟悉吧,元景帝時期房老爺子便是太子太傅,負責教授太子學業,孃親也偶爾會去聽講,大抵也算是孃親的師父吧。”
好傢伙,這老頭是帝師啊。
看了看姐夫的背影,洛天衣貝齒輕咬下脣,終究還是沒控制住:“房家老爺子明顯是在撮合你和房靈鈺吧,鍾靈毓秀,蕙質蘭心,你這評價倒是極高的……”
她明明不想這樣的,可說出來的話還是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就像是在吃醋。
可這是自己姐夫啊,吃哪門子的醋?
還有,姐夫不是說小時候只是在小院子裡,趁著宋家其他公子讀書的時候聽了幾句,沒有系統的讀過書,這怎地張口就是如此好聽的詞語?
她好像都沒這樣評價過自己呢。
這樣想著,腮幫子都不由鼓了鼓。
“咦?你不是沒去餐堂嗎?居然在外面偷聽?”宋言便有些無奈,這哪兒來的聽牆角的壞習慣啊。
“孃親說了,要我貼身保護你的安全。”
好吧,無懈可擊的理由。
頓了一下,洛天衣再次開口:“怎地沒有答應下來,我觀那房靈鈺比起姐姐也差不了太多。”
宋言舒展了一下胳膊,隨口說道:“我對幫別的男人養孩子沒興趣。”
“咦?”
小姨子稍顯迷茫和驚訝的聲音,甚是好聽,小腦袋歪著,似是在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你可還記得,範家範大膘那一脈?”
“記得,我還在範九恩身上搜到了一封信,難不成……”莫名的,洛天衣嘴角勾起了一縷弧線,喜滋滋的
宋言點頭:“應是沒錯。”看到洛天衣臉上的笑容,宋言便有些不爽:“不是,我被人逼著接盤,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啊?”
“哪兒有?”唰的一下,洛天衣恢復了冰塊臉,大眼睛骨碌碌亂轉。
“算了,我估計那房靈鈺似是還有些想法,你要不要去刺探一下消息?萬一那房靈鈺有什麼小手段,咱們也能提前應對。”
洛天衣便點了點頭,眼神看起來多少有些無奈。
嗔怪的白了自家姐夫一眼:總是招惹這些爛桃花。
……
房府。
書房。
房家也是耕讀傳家,各種藏書,自然也是極多的。
雖只是一個書房,可面積決計不小,甚至比得上某些大戶人家的客廳,兩側的櫃子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其中不乏外面早已失傳的古本。
許是書太多了,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墨香。
寬綽的書房中只有房德,房海兩人。
看著自家大兒子,房德還是很滿意的。
爲人雖算不得絕頂聰明,但識時務,懂進退,最重要的是會把握機會,雖是房家嫡子,卻沒有一般世家子的張狂和高高在上,無論什麼時候臉上都掛著淺笑,於房德來看,這其實是一種極爲優秀的品質和能力。
就像他那個侯爵的爵位……若是換了老二,老三,老四坐鎮鬆州,當宋言找上門的時候,多半不怎麼會搭理,甚至有可能貪墨宋言的功勳。即便房家家大業大,底蘊深厚,可招惹宋言這般心狠手辣之人,也絕非幸事。
“說說吧,靈鈺那丫頭是怎麼回事?”房德拉過椅子,坐下,問道。
房海便覺得有些頭痛,只是在父親面前卻也不敢隱瞞什麼,老老實實將所有的一切都給交代了。
房德的面色便越來越陰沉,他總算是明白宋言爲何會拒絕了:“這老二,是有些不太像話。”
“你呀,本事是有的,就是有些時候心腸太軟了點,你是房家嫡長子,下一任家主必然是你。”房德嘆了口氣:“若是什麼時候,你的心腸能更冷硬一些,我也就能安心將房家交到你手上了。”
房海笑笑,並未言語。
“罷了,過兩日,便尋個由頭,將老二派出去吧。”房德沉吟著:“至於房靈鈺,隨意尋個老實人便嫁了吧。”
“朝堂上的事情還是太多了,族中庶女是有些疏於管教,這樣不好,明日上元節,要大朝會,這次大朝會大抵是不會安生的,那就後日你安排族中老媽子給那些庶女們都檢查一番,有問題的都早些尋個婆家,對方什麼身份都無所謂,縱然是農戶,商人都可以。”
“莫要讓她們辱沒了房家的名聲。”
房海點頭。
這倒是個法子。
嫁給農戶,商人,這些人地位很低,縱然察覺到房氏女婚前不貞,也不敢喧鬧,許是還會覺得能攀上房家,是自己的運氣。
畢竟,這可是房氏女,縱然婚前不貞,多少人想娶都還沒機會呢。
之所以不選擇讀書人,也是因爲讀書人是有機會往上爬的,萬一有朝一日對方爬到了極高的位置,想到房家嫁過去的女兒居然不貞,曾經的親家可能就要變成仇家。
至於嫁給農戶,商人,地位低賤,生活條件低下,那就只能算做控制不住自己的懲罰了。
“宋言那邊怎麼辦?”房海皺了皺眉:“我的意思,還是和宋言保持姻親關係比較好。”
房德有些詫異的望了一眼自家長子,似是沒想到房海在這件事情上居然如此執著:“你寄回來的書信我看了,這小子的本事我也是很欣賞的,可也不至於這般讓你念念不忘吧?”
“書信上能寫下的東西終是有限的。”房海便笑了笑:“於我看來,若是寧和帝不加以壓制的話,不等宋言及冠,都能獲封國公。”
房德便呵的一聲笑了,下意識便想要反駁,寧國男子二十歲加冠,代表成年,二十歲的國公莫說是寧國,便是放眼中原四國也是沒有的,只是話到嘴邊卻是愣住了。別的不說,單單只是這次針對女真的絕戶計,幾十萬條女真蠻子的性命,足以保證寧國東北邊境數年甚至是數十年的和平。這份功勞,封個侯爵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宋言今年才十六歲,距離二十歲還有四年。
這四年,宋言大概不會老老實實的,以他的手段和能力,再弄到一筆軍功當不是難事,弱冠封公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而國公和國公之間,也是有差距的。
像宋國公那種,便是已經落魄的。
若是宋言封公,那就是最炙手可熱的。
“跟我說說宋言在鬆州做的事情。”
房海便一五一十將他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甚至就連宋言在備倭兵軍營中訓練的事情都未曾放過,若是宋言在這裡或許都會覺得震驚,畢竟甚至連一些訓練的方式都知道。
顯然,房海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老實,或許備倭兵中也有房海的人。
聽著聽著,房德的面色已經不復最初的隨意。
直至房海聲音停下,房德臉色已經變的前所未有的凝重,剛坐下的身子都重新站了起來:“這宋言,莫不是要造反?”
因爲說了太長時間,以至於口乾舌燥的房海,剛拿起茶杯準備潤潤嗓子,聽到這話,一口茶水便噴了出去,面色古怪的看著自家老父親:“不至於吧?他可是陛下的侄女婿!”
房德重重吐了口氣,侄女婿?那是駙馬,可就算是駙馬又能如何?那至高無上的位置,足以讓人瘋狂。
親情什麼的,與之相比毫無意義。
他抿了抿脣,一字一頓的說道:“按照人頭,當衆發放賞錢;同兵卒同吃同訓;次次以少勝多,帶來軍中至高無上的權威,這是在收軍心。”
“以自己的名義,發放軍餉,就是在降低朝廷和陛下對他手下軍隊的影響。”
“特殊的鍊鋼法,黑色的鋼甲和戰刀,這是在增強麾下軍隊的戰鬥力。”
“屠倭寇,女真,斬殺一百三十三名官員,在鬆州府,平陽府,平民百姓中絕對的威信和崇拜,這是在收民心。”
聽著聽著,便是房海的臉色也變的古怪起來,好傢伙,這好像還真有那麼一點造反的意思啊,那白糖,茶葉的生意,就是錢糧了?
一時間,房海稍稍有些慌了:“父親,那我們怎麼辦,要告知陛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