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二十年。
初春。
寧平,宋府。
皎月橫空,銀河如帶!
客堂內(nèi),氣氛有些怪。
宋言和紫玉,只是端著茶杯,小口小口的飲著,並無過多言語。
林向晚拿著茶壺,並未落座,雖說她現(xiàn)在是宋國公府的女主人,卻是半點女主人的架子都沒有。莫說是侍候宋言,便是侍候紫玉,也沒有表現(xiàn)出半點不滿,將自己的姿態(tài)表現(xiàn)的極低。
唯有宋鴻濤,喉頭不斷蠕動著,只感覺嘴巴里似有吞不完的口水。
終究是有些緊張了。
紀鵬那邊已經(jīng)準備好了,五虎斷魂門的高手已經(jīng)到齊,若是一切按照信上的要求,那就是又來了三個八品武者,八個六品,七品的武者。這絕對是一股相當恐怖的力量,別說是小小的寧平縣,便是放在整個鬆州府,都是可以橫著走的。
毋庸置疑,現(xiàn)在絕對是殺死宋言最好的機會。
宋言本身不足爲慮,身旁那個合歡宗的女人長的很勾人,可惜實力不行。只要將茶杯摔碎,一羣人一擁而上,瞬間便能將宋言剁成肉醬。
原本宋鴻濤的確是這樣計劃的,甚至說之前寫信挑撥宋淮幾人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半點遲疑,可是,當宋言真的就坐在他面前的時候,宋鴻濤猶豫了。
他本就不是那種有當機立斷的魄力的男人。
瞻前顧後,優(yōu)柔寡斷,都是他性格中的缺點。
眼看著對面的宋言,宋鴻濤心裡不受控制就多出些不一樣的想法,主要是宋言的身份實在是太特殊了。
郡馬。
冠軍侯。
平陽刺史。
這樣一個人若是死在國公府,引起的後果難以預料。
雖說宋鴻濤判斷,除掉宋言之後會得到楊家和白鷺書院的庇護,但這始終只是他的推測,如果寧和帝震怒呢?如果楊家和白鷺書院同寧和帝進行了某種交易,從而將自己拋棄呢?
他不得不考慮這樣的可能。
而且,宋言究竟是不是他親子,宋鴻濤其實無法確定。這消息是宋安告訴他的,宋安說的頭頭是道,甚至還拿出一些證據(jù),他對宋言,梅雪,乃是宋言親生父親的事情也非常瞭解,可宋安又是楊妙清的雜種,他的話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便無法保證。萬一那些所謂的證據(jù),只是宋安編造出來的呢?如果宋言當真是自己的兒子,那豈不是親手廢掉了宋家最有出息的後代?
若宋言和宋琦,當真是親生兄弟,那宋言功成名就,宋琦的未來也多了一份依靠。
殺與不殺。
宋鴻濤的意志在兩邊遊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宋鴻濤重重吐了口氣。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宋雲(yún),宋震,楊妙清死亡的慘狀,他們在殞命之前,定然承受了慘無人道的折磨,軀體已經(jīng)看不出人樣,足以看出宋言的恨有多深,而這種恨,不僅僅只是針對楊妙清和那幾個雜種,更是針對整個國公府。
宋言平等的憎恨著國公府的每一個人,包括……他。
過去了這麼長時間,發(fā)生了那麼多的事,宋鴻濤也終於看清楚了一些東西,宋言渴望親情嗎?
大概是的。
但這種親情針對的是他的姐姐宋雪,他的母親梅雪,同他這個父親是沒多少關(guān)係的。
宋鴻濤隱隱有種預感,在宋言除掉宋氏兄弟之後,下一個要下手解決的對象,便是自己。對殺人如麻的宋言來說,一個弒父的惡名,他根本不會在乎。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都已經(jīng)記不清究竟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夢中,自己被宋言花式虐殺,醒來之後那畫面依舊曆歷在目,驚出一身冷汗。
古人都是有些迷信的。
連續(xù)多日的噩夢,甚至讓宋鴻濤有種大限將至的驚悚。
這些噩夢,也是宋鴻濤下定決心要將宋言剷除的原因,只要先下手爲強將宋言給除掉,夢裡的那一幕幕,應該就不會再發(fā)生了。而且,宋言既然能對自己這個父親下手,又怎會對宋琦手下留情?
牽涉到親兒子,宋鴻濤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右手緩緩擡了起來,手指哆嗦著,伸向面前的茶杯,手指肚輕輕摩挲著。
客堂外面,紀鵬臉上只是笑,他一點都不著急。
五虎斷魂門的高手,在接受僱傭的那一刻開始,費用就已經(jīng)開始計算,不會因爲一場血戰(zhàn)加錢,也不會因爲什麼事情都沒做而降低酬勞,對於他們來說,什麼事情都沒發(fā)生,或許纔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
微不可查的,宋言的視線瞟了一眼宋鴻濤,撇了撇嘴,心裡多少有點不屑。
要殺就殺,要不殺就什麼都別做,現(xiàn)如今這般磨磨蹭蹭,瞻前顧後,難怪一輩子都成不了大事兒。不過於宋言來說,當他心中已經(jīng)起了殺心,那就沒有繼續(xù)留著的必要。
既然如此,那就稍稍推他一把好了。
這樣想著,宋言便擡起頭,看了一眼林向晚:“向晚姨娘,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小弟呢,不如抱過來讓我看看如何?父母雙方若是年齡太大,新生兒有不小幾率會有先天性的疾病,恰好我在醫(yī)道上小有水平,正好檢查一下,若是無事姨娘和父親也可安心。”
此言一出,宋鴻濤身子一抖,面色倏地一下變了。
這時候要看宋琦?
爲什麼?
難道說,當真只是爲了給宋琦檢查身體?
宋震,宋雲(yún)被發(fā)現(xiàn)時屍體的慘狀,又一次在宋鴻濤腦海中浮現(xiàn),難道他想要謀害宋琦?
林向晚則是面露驚喜,對宋言的醫(yī)術(shù)她是極爲相信的,她的思想跟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人也不一樣,在林向晚看來便是宋琦現(xiàn)在無事,有一個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把把脈,檢查一番也是好事。
“謝謝九少爺了,我這就去。”
說著,林向晚便將手裡的茶壺放下,喜滋滋的往後宅去了。
她的表情帶著感激。
她能清晰感覺到客堂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摔杯爲號的時間怕是馬上就要到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雖說有幾分手段,但自保的實力幾乎跟沒有差不多,若是課堂中真的發(fā)生了衝突,她的處境將非常兇險。
宋言提前讓她離開,也算是對她的一種保護。
她對自身的定位是很清晰的,就是宋言手底下的一個工具人,唯有不斷展現(xiàn)自身的價值,方纔有繼續(xù)存活下去的資格,倒是沒想到宋言居然還這般在意自己。
心中便有些感動。
下定決心,以後定要爲九少爺更加盡心盡力的辦事。
眼看著林向晚喜滋滋的離開,宋鴻濤卻是來不及阻止,面上表情更加陰沉,他第一次感覺林向晚這樣單純也不太好,難道林向晚當真看不出來宋言對宋琦的惡意嗎,居然還敢將宋言帶到他的面前?
該死的。
不能再等了。
若是真等到林向晚將宋琦帶到宋言面前,一切都太遲了。
心中發(fā)狠,宋鴻濤再無半點遲疑,抓起面前的茶杯,重重的摔在地面。
啪。
伴隨著清脆的聲響,茶杯瞬間化作碎片,四散橫飛。
下一瞬,早已在外面得到了信號的,已經(jīng)等得有些不耐煩的衆(zhòng)多護院,一個個咧開嘴巴,門口衆(zhòng)人瞬間便衝了進來,便是窗子也被一腳踹碎,二十多條身影,瞬間讓原本空曠的客堂都變的擁擠。燭火的映照下,一把把鋼刀都閃爍著森冷的光。
“殺了他。”
紀鵬應該算是這些人的首領(lǐng),視線掃過宋言,一聲令下,一二十人瞬間衝著宋言撲了過去。
寂靜的客堂,瞬間便鬧哄哄一片。
宋鴻濤安穩(wěn)的坐在主座上,臉上是壓不住的興奮和得意。
自從宋言功成名就之後,這個庶子便已經(jīng)完全脫出了他的掌控,即便他這個國公爺在兒子面前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觸到了什麼忌諱,可是現(xiàn)在心中所有的積怨全都一掃而空。
這一刻,宋鴻濤甚至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你是冠軍侯又能怎樣?你是平陽刺史又能如何?還不是照樣要死在自己手裡?
他得意的看著宋言,本以爲能在宋言臉上看到諸如震驚,恐懼乃至於絕望的表情,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宋言的臉上根本看不到半點慌張,有的只是平靜,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不知怎地,當看到宋言這般表情,宋鴻濤心中忽地就涌現(xiàn)出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當真是感動啊。
包括自己在內(nèi),那麼多人都在玩兒摔杯爲號的把戲,現(xiàn)如今終於成功一次了……至少茶杯是正兒八經(jīng)一次性摔碎的。
“欸。”
紫玉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只是想要好好吃個飯而已,卻是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不待宋言下達命令,紫玉纖纖素手隨意捏起桌子上的一個茶杯,屈指一彈,茶杯帶著嗡嗡嗡的聲音,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高速,旋轉(zhuǎn)著,衝著前方飛了過去。
於宋言和紫玉正前方,赫然是幾個跳窗而入的高手。
衝在最前面的一人眼看著茶杯急速接近,臉色微變,手中鋼刀瞬間橫掃,試圖將茶杯劈碎,可就在鋼刀即將劈中茶杯的瞬間,茶杯卻是以一種極爲詭異的方式,於半空中劃出一條怪異的弧線,差之毫釐之間錯開了和鋼刀的碰撞。
然後。
啪。
又是一聲脆響,茶杯精準的命中了對方的眉心。
茶杯碎掉了。
同時碎掉的,還有對方的腦袋。
沒人注意到茶杯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纏繞了一根纖細的琴絲。
紫玉蔥白的手指輕柔又快速的抖動,彷彿中琴絲就是紫玉手臂的延伸,在茶杯碎裂之後,琴絲便飄向了一旁,迅速纏在了武者刀柄之上,手腕輕輕旋轉(zhuǎn),手指於面前劃出一條一字。
便聽到嗤的一聲,鋼刀迅速於對面半空中橫掃過去。
嗤,嗤,嗤,嗤……
窗口的位置涌入了五個武者,除卻最先被砸碎腦袋的之外還剩下四個,這四人實力六品,七品不等,他們顯然沒有預料到一把鋼刀,居然會在沒有手指掌控的情況下憑空出現(xiàn),猝不及防之下,甚至連躲開的機會都沒有,一個個喉嚨迅速被切開。
剎那間,鮮血狂噴。
窗子的位置便在宋鴻濤身後側(cè)面的牆上。四人也只是剛衝到宋鴻濤的身後,鋼刀就從他的頭頂劃過。
那一瞬,宋鴻濤甚至能真切感受到頭頂撕裂過去的寒意。
鮮血噴涌,宋鴻濤後背瞬間被染成大片猩紅,還有兩股鮮血直接噴在了餐桌上,濃郁的血腥味瞬間擴散。
血,浸透了衣服。
順著脖子,順著背部的皮膚,緩緩流下。
粘稠的,滑膩的觸感,讓宋鴻濤渾身雞皮疙瘩。
出意外了。
宋鴻濤的心一個勁的往下沉。
按照原本的計劃,宋言和紫玉會瞬間被剁成肉醬,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可是現(xiàn)在宋言和紫玉全都好好的,反倒是自己這邊,瞬間就折損了五個好手。尤其是看到宋言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宋鴻濤胸腔之中愈發(fā)壓抑。
他知道,自己被宋言算計了。
該死的雜種。
另一側(cè),從門口涌入客堂的大批高手也是臉色大變,這樣的情況顯然也在他們的預料之外,紀鵬面色陰沉,視線唰的一下鎖定了紫玉,本以爲是個剛踏入武道修行的菜鳥,誰能想到是個扮豬吃虎的強者?
“林霄,張驥,霍東臨,隨我一起絞殺那女的。”
隨著紀鵬又是一聲爆喝,二十多個武者當中迅速分出三人協(xié)同紀鵬,衝著紫玉迅速逼近。
至於剩下的武者,則是一窩蜂的衝著宋言包圍過去。
紫玉嘿的笑了一聲,腳尖一點,身子飄然自椅子上離開,纖細腰肢款擺,裙裾飛揚間,人已經(jīng)到了張驥的面前。
那是個身材粗壯的漢子。
於張驥面前,紫玉的身段便顯得格外嬌小,可在紫玉視線看過來的瞬間,張驥卻是有種頭皮發(fā)麻的恐懼感,心頭警兆突生,愣生生止住前進的趨勢,身子迅速後退。
緊接著,便是眉心一痛。
一滴殷紅的血珠,已經(jīng)從眉心浮現(xiàn)。
張驥心頭大爲驚駭,若不是剛剛反應足夠靈敏,怕是腦袋都已經(jīng)被刺穿。
霍東臨,林霄,紀鵬三個也是面色凝重迅速從旁邊包抄過來,將紫玉團團包圍。
與此同時,另外一邊衝在最前面的三個武者,也已經(jīng)以扇形姿態(tài)衝到了宋言的身後,手中鋼刀已經(jīng)舉起。
便在此時,宋言忽然轉(zhuǎn)身。
人還坐在凳子上,手裡已經(jīng)多出了一把黑乎乎的,似是用精鋼和硬木拼裝在一起的東西。
黑乎乎的金屬孔,透出難以名狀的寒意。
這是一把霰彈槍。
之前曾經(jīng)交給步雨使用,在鬼洞覆滅之後,被宋言回收。
手指已經(jīng)落在了扳機上,用力下壓。
轟!
剎那間,一聲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