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天空落起小雨。
春日的雨水總是這般,淅淅瀝瀝,細如牛毛。
月光已經褪色,燈籠愈發亮了,映照著雨滴,於半空中劃出一條條絲線,彷彿珠簾。刺史府的大院裡,風聲搖動燈籠中的火光,一些雨花也被風吹動,落在臉上,涼涼的。
“我想娶天衣爲妻,還請孃親成全。”
喜歡就是喜歡,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宋言彎著腰,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聲音還在夜幕中悄悄的迴盪。
洛玉衡嘴角噙著一絲笑,就這樣看著宋言,視線偶爾飄向宋言身後的地方……那裡有一棵樹,也不知是受到夜風吹拂的緣故,亦或是其他的原因,樹枝輕輕的搖晃,鮮嫩的葉芽也隨之盪漾。
死丫頭,以爲自己藏得很好是不是?
這麼多年了她都不記得自己多少次都在爲她的婚事發愁,而這丫頭就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兒,好不容易尋來的青年才俊,全都被她手裡那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給嚇跑,更有甚者直接自爆喜歡人妻,已經有了一個相好,還懷了孕。
每次想到這些,洛玉衡便覺得牙根癢癢,瞧把人家給嚇得,造孽啊。
不過這已經算是好的,不管是否情願,好歹還能出來見見面,有時候催的煩了,死丫頭便會躲起來。還每次都往樹後面藏……莫非在天衣那死丫頭眼裡,自己就是個瞎的?還真以爲自己瞧不見不成?
所以說,兄弟姐妹六個……洛青衣,洛綵衣是最像的,外貌上。
洛天樞和洛天權也是最像的,城府,心計上。
洛天衣則是和洛天陽最像,腦子上。
只是很快,腦子裡又浮現出洛天陽一手抓著腦袋,憨憨傻傻的笑著,洛玉衡心裡便有些自責,這樣埋汰自家閨女,會不會有點過分?
嗯,洛天衣還是要比洛天陽聰明一點的……只有一點點。
這樣想著,又狠狠瞪了一眼宋言身後的地方,瞧見那熟悉的身影猛地一縮,碗口粗的樹兩邊露出兩個肩膀,洛玉衡嘴脣便抽了抽,這丫頭大約是覺得只要樹遮住了她的臉,擋住了她的眼,她瞧不見自己,自己也就瞧不見她了吧。
這丫頭的親孃,可是宮中一個頂頂聰明的貴妃啊,生出的女兒怎地就如此特別?
難道是自己的教育出現了問題?
洛玉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瞧見宋言還維持著彎腰請求的姿勢,便搖了搖頭:“言兒,我早就說過了,在咱們家沒這麼多規矩的。”
話雖如此,可對宋言到現在還這般敬著自己,重著自己,洛玉衡心裡還是蠻開心的。畢竟,現在的宋言,早已不再是宋國公府那個隨便誰都能欺負一下的小可憐。
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宋言已經完全成長了起來,他是獨一無二的冠軍侯,是平陽刺史,是能鎮壓倭寇,屠戮女真的英雄,是麾下有數萬兵馬的將軍。
他早已不再需要洛家,乃至整個皇室的庇護。
相反,現在的皇家,更仰仗宋言的力量。
可是不管身份,地位,權力,如何改變,宋言依舊很在意她的意見和看法。
眼見宋言眸子裡還有著一些忐忑,洛玉衡便覺得有趣,笑的開心,也起了身行至宋言面前,點著腳尖,拍了拍宋言的頭:“你傻呀?”
“當初,你和天璇成婚,雖說是有天璇身子不適,不適合於大庭廣衆之下露面的緣故,但讓天衣代替她的姐姐同你拜堂,我的心思難道你還不明白?”
“這幾個丫頭,我最心疼的是天璇,因著肺癆的緣故從小到大吃了太多苦。”
“我最操心的,是天衣,因爲這丫頭的婚事,我感覺自己臉上都要多出好幾條皺紋。”
宋言呵呵傻笑:“孃親可不老,年輕著呢,皺紋什麼的我是沒瞧見。”
這話倒是不假。
花憐月已經算是駐顏有術。
洛玉衡甚至更爲誇張。
雖有成熟的風情,婀娜飽滿的身段也很有美婦人的韻味,可歲月當真是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跡,臉頰精緻,皮膚細膩白皙,說一句吹彈可破絕不爲過。
至於皺紋,更是從未在她的臉上出現過。
若非洛玉衡身上完全沒有半點內息的波動,宋言甚至都要懷疑,這位丈母孃會不會是大宗師級別的超級高手,青春不老。
忽然聽到宋言這句話,洛玉衡一怔,視線不由飄到了旁邊,臉頰微紅,旋即狠狠地白了宋言一眼,這小子,沒大沒小的。
“瞎說什麼呢……”用力咳嗽了一聲,洛玉衡便將些微的羞赧蓋過去:“總之,那時候你剛入洛家,我就覺得你這女婿不錯,便琢磨著若是沖喜失敗,天璇終究沒能救回來,你便續絃了天衣。”
“如此,也不算我洛家負了你。”
“天衣的終身大事也算是有了著落。”
“事實證明,我的眼光的確不錯,天璇被你治好了,這自然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只是原本對天衣的安排,我也就不再好提起。”
“現在既然你也相中了天衣,我自然也是不會反對的。”
“當然,你也萬萬不能因爲天衣冷落了天璇,這輩子天璇已經很苦了,還有這件事也必須要天衣自己同意才行,你可不能強迫。”
宋言無語,我也得有強迫的本錢才行吧。
一個九品武者,一個六品菜雞。
究竟是誰強迫誰呀?
這時候的洛玉衡就像是一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絮絮叨叨的叮囑著,好似生怕宋言一個沒做好,不但不能將洛天衣娶回家,還要惹得姐姐不快,那就是糟糕透頂。
“在正式成婚之前,你們兩個都要給我老實著,莫要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還有呀,這件事必須要告訴一下天璇,天璇也同意了才行。”
“不管怎麼說,天璇也是正妻,是大婦,雖說爲自家丈夫納妾本就是大婦該做的事情,但無論怎樣也必須要知會一聲,這是對大婦應有的敬重。”
讓妻子給丈夫找妾室,聽起來似是有些離譜,可在這個時代卻是再正常不過。甚至說豪門大戶中的大婦,若是給丈夫找的妾室少了,不夠優秀,甚至會被安上一個善妒的罪名。
“對了。”洛玉衡似是想到了什麼,伸出一根修長蔥白的手指,在宋言腦門上戳了一下:“我家就四個閨女,已經被你給禍害了兩個,你可不許再打青衣,綵衣的主意,不能全都給你霍霍了。”
宋言腦門上便是一層黑線。
瞧瞧這話說的,什麼叫禍害?多難聽?你還不如說糟蹋呢,好歹還更直白一點。
再者說了,洛青衣,洛綵衣,一對兒小蘿莉,今年才十一歲啊……咱至於那麼禽獸嗎?
十一歲,莫說是現代社會了,便是在這古代,也是相當炸裂的好吧?
洛玉衡絮絮叨叨的說著,宋言就安安靜靜的聽著。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洛玉衡似是感覺疲憊,慵懶的伸了伸腰肢,打了個哈欠:“行了,具體的安排明日再談吧,今日也累了,你且回去好生休息。”
點了點頭,宋言這才離去。
洛玉衡便立於門口,脣角噙著淺淺的笑意,默默的注視著宋言的背影,直至徹底消失在黑暗,洛玉衡緩緩合上房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
她行至桌邊坐下,雙臂伸直,螓首壓在桌子上,臉上的表情變的有些苦悶。
她不喜歡算計。
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她都喜歡坦坦蕩蕩,乾乾淨淨的活著,不喜歡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骯髒。
洛玉衡覺得那樣活著實在是太累了,會折壽的。
可就是這樣的自己,現在也不得不開始算計,算計的還是她最寵的女婿。
天璇,天衣兩個,應是能拴住言兒的心吧?
天璇因著從小服用了太多藥物的緣故,傷了根基,這輩子很難懷孕,洛玉衡能感覺到,宋言對天璇是很喜歡的……可是啊,女人總是要有一個孩子傍身的吧?縱然現在宋言很喜歡天璇,可是將來呢?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在這個傳宗接代極爲重要,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年代,一個沒有孩子的大婦,又能得多久寵愛?
若是再加上天衣,應是能給宋言留下一個孩子的。
孩子便是牽絆。
宋言會有許多女人,天璇天衣若是能相互扶持,於言兒的後宅之中無論何時應是都有一席之地的。
洛玉衡自嘲的笑了笑,她有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惡的感覺,自己可能真的是個壞女人。
她知道這樣的手段多少有些無恥,可她就是想要將宋言牢牢的捆綁在洛家之上,束縛在身旁,一家人就是不想分開。說起來,兩個郡主嫁給同一個人,多少是有些失了體面,可現在的寧國,現在的洛家,又有什麼資格去在意那許多?她想做的,不過只是儘可能留存洛家的血脈,儘可能想讓她在意的人活下來而已。說起來,也幸好言兒相中了天衣,很早之前也察覺到天衣對這個姐夫似是有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兩人湊在一起倒也合適,不然恐怕就是在作孽了。
軟趴趴的趴在桌子上,一張姣好的臉時而痛苦,時而掙扎,時而還會流露出一些難以形容的滋味,沒有人知道洛玉衡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樹,搖晃了一下。
葉片嘩啦嘩啦。
剛離開洛玉衡臥房的宋言便擡眸望去,樹後面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許是風吹的吧。
毛毛細雨撲打在臉上,身上,卻是連衣服都無法浸溼,只是那股涼意卻是透過布料中的縫隙,滲透到衣服裡面。
涼颼颼的。
宋言的身子微微哆嗦了一下,似是感覺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浮現出了一層寒慄。
縮了縮肩膀,宋言便忙衝著臥房走去。
遠遠的,便看到臥房裡面亮著燈。
推開門便瞧見洛天璇安靜的坐在桌邊,白皙的小手支撐著下巴,眼簾垂落,顯然是有些困了,卻並未入睡,宋言很快便關上了房門,可還是有一股涼風吹進了屋內,長長的睫毛抖了抖洛天璇便睜開了眼睛。
瞧見剛從外面回來的宋言,臉上立時便露出了柔柔的笑。莫名的,宋言便感覺洛天璇的笑臉很好看,看起來很舒服,彷彿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魔力,於無形之中便化開了心中所有的壓抑和忐忑,撫平心中的褶皺。
“怎地還沒睡?”
“不是太困。”洛天璇便撒了個小謊,行至宋言身後,纖長的手指按壓著宋言的肩膀,舒緩僵硬的筋骨和肌肉:“孃親留下相公,是說了些什麼嗎?”
“問了一些寧和帝的事情,畢竟也是她的兄長,雖然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面,可感情也並沒有因此生疏什麼,另外……”宋言面色忽地有些尷尬,那種偷情被捉姦的羞恥感似是變的更強烈了,抿了抿脣他還是決定老實交代,便開口將天衣的事情說了。
本以爲洛天璇會生氣,誰曾想洛天璇臉上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笑了笑:“原來是這事兒啊,那天晚上你們回來我便看出天衣的情緒有些不對,夜裡便去找天衣聊了聊,天衣都已經跟我說了。”
宋言愕然,自己這邊還在尷尬著不知道如何開口呢,誰曾想洛天衣那邊居然早就已經坦白從寬了。不過想想也是,就天衣那性子和腦子,這些秘密在天璇那邊也是瞞不了太久的。
纖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宋言的臉頰,尾指捲起一縷頭髮,鬆開,捲起,似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這件事我是同意的。”
“相公也不用操心什麼,這本就是我這個妻子要做的事情,明日我會和孃親好好商量一下具體的安排。”
“天衣那邊,我今天晚上也會找她好好聊聊。”
宋言心中便有些感慨,這般善解人意的婆娘,大抵也就這種古代纔會出現了吧?不對,縱然是在古代,像洛天璇這樣的妻子,大約也是不多見的。
胳膊伸了出去,摟住了洛天璇纖細的腰肢。
誰曾想洛天璇身子卻是輕輕一轉,便從宋言手下逃開了,臉上帶著嬌俏的笑:“今日怕是不行,相公也很長時間沒回來了,莫要冷落了半夏姐和思瑤。”
一邊說著,洛天璇便將宋言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推著宋言的肩膀將其推出了門外。
直至出了房門,涼風撲面,宋言這才反應過來,面色古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被趕出家門了?
笑了笑,宋言擡腳便衝著左側走了過去。
臥房內,便剩下洛天璇一人喜滋滋的盤算著。
相公和天衣的事情,洛天璇自是極歡喜的,兩姐妹自小關係便很好,尤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天衣甚至還拉著自己的袖子,說將來嫁給同一個人,就能一輩子不分開了。
本以爲只是兒時的玩笑話,誰能想到現如今居然成了真?
既然要操辦婚事,那不如便趁著這個機會,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解決了?
洛天璇便認真的思索了起來。
納赫託婭是必須要進門的,畢竟聖旨都已經下了,若是抗旨打的便是寧和帝的臉,這樣不好。
憐月姐姐也是一樣,畢竟是宗師級高手,又是合歡宗一宗之主,雖說憐月姐姐不是很在意這些,可她這邊卻是萬萬不能懈怠的。
半夏姐是最早跟在相公身旁的人,對相公的感情不比自己差多少,也要有一個名分才行。
楊思瑤,雖然和相公最初是利益上的糾葛,但正所謂日久生情,相處了這麼長時間,也是時候給個交代了……而且,思瑤對相公來說可不僅僅只是妾室那麼簡單,很多事情相公處理起來,也是少不了思瑤幫忙。
步雨姐……嗯,雖是個寡婦,不過人不錯,又不是房靈月房靈鈺那樣揣著娃到處跑的女人,洛天璇便不是很在意,畢竟這年頭寡婦還是很招人喜歡的,尤其是生過孩子的女人,步雨姐沒有孩子,但身段相貌都不差,只是這邊好像還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不行的話就稍微等一等。
紫玉……這個女人現在還在考覈期,論外。
房婉琳……她大約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但相公似是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也暫且放一放,而且,她也要看看這房婉琳會不會和房靈月,房靈鈺是一類人,現在她對房家的女人都有些應激。
洛天璇掰著手指計算著,直至這個時候她才驚訝的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相公身邊已經這麼多優秀的女子。
她就輕輕的笑了。
這樣也好。
便是自己不能生,將來相公也能子孫滿堂。
可惜了,青衣綵衣實在是太小,相公對年齡太小的女孩子沒什麼興趣,不然還真想……人,總是貪心的,明知不可能卻仍舊想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忽地,洛天璇擡起手拍了拍額頭,差點兒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她還得提前和天衣串串氣,否則若是孃親去問,二妹因著害羞,傻乎乎的拒絕了,那可就麻煩了……這樣想著洛天璇便忙起了身。
……
另一邊,宋言已經行至一處臥房之前。
燭火還亮著。
躍動的火苗,映襯的一道熟悉的身影,於窗戶紙上輕輕搖曳。
敲了敲門。
“誰呀?”顧半夏的聲音便從屋內傳來。
“是我。”
嘎吱一聲,房門便立馬被拉開。
顧半夏那熟悉的嬌顏,還有飽滿豐腴的身段立馬出現在眼前,一雙美眸中藏著一些喜意:“少爺來了。”
其實現如今,宋言的身份也算是一家之主了。顧半夏的稱呼大約也該變成老爺纔對……只是因著上面還有洛玉衡,而且宋言也實在是太過年幼,叫老爺多少就有些不太合適。
畢竟兩個多月沒見了,顧半夏心中也是很思念的,臉上的笑意都有些壓不住了,只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顧半夏眸子忽地變的有些古怪:“少爺,婢子今日身子有些……不太合適,少爺不妨去思瑤那邊……”
身子不太合適?
莫非是親戚來串門?
這是宋言心頭的第一個想法。
只是,顧半夏親戚串門好像不是這幾天吧?
再看顧半夏臉色,宋言稍一思索心中便已經明白,大概是覺得楊思瑤這段時間甚是疲憊,自己今日剛剛回來,便希望自己能去陪一陪楊思瑤。宋言啞然失笑,便是古代三妻四妾,可上至皇宮皇妃,下至富商內宅,哪個女人不想獨享相公的寵愛?可自己這邊倒好,每個女人卻都想將自己推到其他女人的身旁。
後宅中,女人能如此和睦,宋言自是喜歡。
但總有種自己一個人被冷落的感覺。
呵呵一笑,宋言也不在意那許多,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摟住顧半夏纖細的腰肢,掌心下面是驚人的絲滑和細膩,還有那令人愛不釋手的彈性。
稍稍用力,隨著顧半夏一聲驚呼,豐腴的身子便被宋言給抱在了懷裡。
“去找思瑤嗎?”
“正好,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