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No.8從未見過的景象。
在這永無止境的下墜中,點點金芒在流動的陰影中閃爍,令黑暗也擁有了實體和形狀,猶如呼嘯的狂風、疾馳的巨浪,輕而易舉地承托起他們的身體。
金芒迸發(fā),猶如燒紅的火星濺在皮膚上。
明明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麼那麼久,No.8本以爲自己早已忘記了疼痛的感覺,但是,那被燒灼的感覺卻如此鮮明,猶如利刃般切開了他僵冷的皮膚,燙得他渾身顫抖,幾乎要忍不住慘叫出聲。
像是洪水衝破堤壩,捲起沉積的泥沙。
甚至就連一些早已被遺失、忘卻的東西都被翻卷上來。
陽光的溫度、微風的觸感、水流的味道……
“——喂、喂!!”
No.8花了一陣子,才終於意識到溫簡言在喊他。
他有些恍惚地扭過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青年的身邊環(huán)繞著遠勝過他身邊數(shù)倍的點點金芒,那些令他恐懼和疼痛的火星,對對方卻沒造成半點影響,反而猶如一條耀眼的、稠密的金色河流,緊緊地、柔軟地擁抱著他。
他的聲音刺破狂風:
“看那邊!!”
No.8怔了怔,扭頭向著溫簡言手指的方向看去。
此刻,他們墜落的速度已經(jīng)大大減緩。
藉著四周的金光,他能清楚看到,身邊的黑暗中橫亙著數(shù)道不規(guī)則的裂縫,裂縫中隱有微光透出,密密麻麻、螺旋交織的甬道遍佈其中,它們被裂縫分割打散,像是一個被摔碎之後,又重新堆起來的拼圖。
No.8定睛看去。
他從那裂縫中瞥見了熟悉的一隅。
等等,那是……
No.8一愣,雙眼一點點亮了起來。
那是遊輪內部!!!
如果是以前的話,墜入這片無底黑暗就等於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恐怖的境地,但是,由於遊輪曾經(jīng)被損毀過一次,這裡內部已經(jīng)不再像往常那樣鐵板一塊。
樓層越深,那些橫亙於其中的裂縫就越多。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完全可以從這裡離開!
“你能過去嗎?”不遠處,溫簡言大聲問他。
No.8扯著嗓子,用同樣的音量回答:“應該可以!!!”
溫簡言的聲音被狂風吹的破碎,“等到下一個裂縫的時候,你就出去!”
No.8:“好!!”
丹朱的勢力並未遍佈整個遊輪,越向下,她的掌控力就越弱,雖然No.8並沒有什麼特權,但作爲“員工”,他在這艘船上所待的時間卻遠勝於任何人,如果他真的想藏起來,那就能不被任何人找到。
很快,一道裂縫出現(xiàn)在了他的下方。
No.8伸出手,大聲喊道:“抓緊我——”
但是,這一次,溫簡言卻沒抓住他。
也正是因爲它的存在,纔將這漸趨破碎的船體粘合在一起。
“……”
溫簡言順著金河的流向尋找著它的源頭,步伐不自覺地加快、加快、再加快。
“巫燭——”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轟鳴,腳下已經(jīng)跑了起來,大聲喊道。
“巫燭!!!!”
忽的,他的步伐猛頓住了。
在點點流淌著的金芒之下,溫簡言終於看到了那河網(wǎng)的源頭。
男人跪坐於黑暗之中,雙臂展開,被金色的線高高吊起,漆黑的咒紋在蒼白的皮膚上舒展,猶如大理石像般健碩的半身上浮動著碎裂的、猶如鏡子般的金色紋路。
猶如一尊靜默的、被遺忘的神像。
“………………”
在那一瞬間,剛纔腦海中盤旋著的所有思想似乎都在這一刻消失了、清空了,只剩下一片乾乾淨淨的空白。
溫簡言在意識到自己腳步動了的時候,就已經(jīng)衝到了對方的面前。
“巫燭……巫燭?”
他蹲下身,臉上是沒人見過的緊張和焦急。
溫簡言慌里慌張地用雙手捧起對方的臉,用手指撥開他冰冷如河流的長髮,上下左右地端詳。
巫燭垂著頭,像溫簡言在第一個副本時那樣閉著眼,剛纔承接溫簡言向下的力量似乎僅僅只是他意識的一抹殘留,而他本人還在不受控制地沉睡。
金色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的身體中流淌出來,不知疲倦、永不止息地向外奔流著。
“喂……喂,你說話啊?”溫簡言有些急了,他用自己蒼白的、沾了血的手指撫摸著對方的眼瞼、臉頰、嘴脣,試圖用這種方式確認對方的存在。
“對了!”
溫簡言從自己的脖子上把項鍊一把扯了下來。
金色的、沉甸甸的心臟在他的指尖晃動著,被他急切地送上前。
“這個,你快點安回去……安回去是不是就好了?”
溫簡言低著頭,有些笨拙地將那枚心臟按在巫燭的胸口前,想方設法地試圖想將它物歸原主,但是,這裡面的規(guī)則似乎並非是這樣運作的——無論他怎麼做,對方的胸口卻仍然完整,並沒有將這個本屬於自己的碎片重新接納回身體的打算。
“媽的……媽的……”
溫簡言咒罵著,聲音裡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顫。
“這究竟該怎麼、怎麼做?”
他的動作太急促,以至於都沒注意到自己傷口的崩裂。
人類溫熱的、鮮紅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下,滴在巫燭的胸口處。
鮮血流淌入裂紋之中,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一吮,眨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溫簡言怔了下,想到了什麼。對啊。
巫燭身上的詛咒本來是用來針對他的,束縛於其上的咒文也正是他的名字,正因如此,源於溫簡言身體的一切存在——無論是鮮血、皮肉、
“?!”
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溫簡言一個激靈,他猛地將自己的手從巫燭的掌心中抽了回來。
他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手。
在尚未乾涸的鮮血之下,是一片平滑的皮膚……
傷口痊癒了。
看著莫名其妙和自己拉開距離的溫簡言,巫燭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手,又想拉溫簡言的手腕。
在他伸出來的手臂上,赫然可見更多金色的裂紋——每一道都和溫簡言身上的傷口一模一樣。
溫簡言一躲,避開了他的觸碰。
他死死盯著巫燭,淺色的眼眸深處燃著兩團烈火,一字一頓、緩緩問。
“………………我以前跟你說過什麼?”
“……”巫燭一頓,眸光閃爍一瞬。
哪怕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得出對方現(xiàn)在的憤怒。
下一秒,只見人類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將他們二人之間剛剛拉開的距離瞬間縮短,那張生動的、令他神魂顛倒的臉猛地逼近,淺色的眼眸深處盈著光,熱烈、尖銳、暴怒。
“我讓你治療我了嗎?”
沒等他回答,就只見溫簡言猛地掄起拳頭,毫無保留地一拳砸上了他的側臉。
巫燭被他打的猝不及防,臉向著一側歪去。
“我讓你給我那場夢、那顆糖了嗎?”
溫簡言迫近過去,膝蓋彎曲,壓在巫燭的胸口上。
“我讓你救我了嗎?!”他雙手扯住對方的喉嚨,眼眶在暴怒下不知不覺變得赤紅。
他逐漸聲嘶力竭。
“我讓你替我被詛咒、被關押了嗎?!!!”
被壓抑、被剋制、被刻意忽視已久的洶涌的情感,此刻卻猶如兇猛的洪水,不可自抑地衝破眼眶、從喉嚨中擠壓而出。
溫簡言聽到自己的聲音變調、破碎、不可理喻。
“我讓你——我讓你——”
……害的我這麼動搖、這麼痛苦嗎?
“……”
巫燭任憑他壓在自己的身上狂暴地發(fā)泄著怒氣,那雙燦金的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對方,對這種行動既不反抗也不躲閃,終於,他開了口:
“沒有。”
“沒有。”
“沒有。”
他回答的一句比一句堅決,一句比一句冷酷。
他擡起手,固定住溫簡言的手腕,語氣和眼神一樣平靜,理所當然。
“還是沒有。”
“……………………”
溫簡言忽然猛地停下,咬死牙關。
他直勾勾望著對方,忽然覺得身上的滿腔怒火都被硬生生堵死在了胸口,變成了一團鬱郁的、沉重的、火熱的東西,上不去下不來,惡狠狠地在他的皮膚下叫囂著。
不付諸暴烈不得宣泄、不親嘗血食不得紓解。
於是,他狠狠地迎頭撞了上去。
不留一絲餘地、兇狠地咬住
了對方嘴脣。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巫燭以加倍的力度的回敬而來,他狂熱地親吻著溫簡言的嘴脣,吮著、絞著他的舌尖,迫使溫簡言的脊背不受控地向後仰著,又被他用手掌用力按回懷裡。
溫簡言只覺得頭暈眼花,嘴脣、舌尖、口腔變得又酸又麻。
耳邊嗡嗡全是蜂鳴聲,夾雜著心跳紊亂的鼓點,以及脣舌交纏時發(fā)出的潮溼、曖昧的水聲。
他擡起手,用發(fā)抖的指尖伸入對方的發(fā)間,發(fā)狠地收緊,將對方從自己的身上扯了下來。
“停下……停下!!”
巫燭喘息著,眉頭沉沉壓著眼珠,眼底的光烈而深,像是被激起兇性的野獸,肩膀上的肌肉緊繃鼓起,似乎在以極大的力量隱忍著,只有最後一絲理智仍束縛在他的身上,但已經(jīng)脆弱至極、毫無力量。
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徹底崩斷掙脫。
“閉嘴,然後——聽我說!!”
溫簡言垂下潮溼的眼睫,他喘的比巫燭還厲害,喉音哽顫著,幾乎很難發(fā)出一個沉穩(wěn)的音節(jié),但還是強迫自己用盡可能冷靜的聲音陳述著——像他以前每一次一樣巧言利舌、討價還價。
“第、第一……”
“我喜歡錢,喜歡享受生活,所、所以,你以後要儘可能搞到我想要的所有東西,最好能讓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低下頭,把自己的嘴脣壓在巫燭的嘴脣上,在對方來得及追上來之前就一觸即離。
“第二,我喜歡漂亮的東西,黃金、珍珠、所有亮的、光的、金碧輝煌的……東西是這樣,人也一樣,所以你以後要保持現(xiàn)在這樣漂亮的樣子,別讓我厭倦了你,懂嗎?”
溫簡言把虎口卡在巫燭的喉嚨上,迫使他仰頭看著自己,也迫使自己注視著他。
他低著頭,眼底似乎含著一汪晃悠悠、軟熱熱的水,但其下,卻是雪亮的、充滿進攻性尖刀。
他用指腹摩挲著對方冰冷緊繃的皮膚,感受著那蓄勢待發(fā)、將他吞吃入腹般的渴望,也意識到自己正也在同樣的渴望下微微戰(zhàn)慄。
“第三,不管遇到什麼事,以後都要永遠聽我的……只、只要我發(fā)話了,就說東不能往西,說左不能往右——不能拒絕、不能有異議、不能反駁——”
溫簡言的喉頭顫動。
他感到,對方的手已經(jīng)壓上了他的脊背,他的指尖冷得他直打哆嗦,但那觸摸又燙得他渾身冒汗。
自己的腰直往下掉,被結結實實地壓在對方堅實緊繃的下腹上。
“說‘好’……”
“你就是我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