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離開時承諾的那樣，溫簡言沒讓其他人等多久。

等他回來時，身邊除了和他形影不離的巫燭之外，還多了一個衣著光鮮，但表情灰暗的費加洛。

“介紹一下，這位是費加洛先生，”溫簡言面帶微笑，“一位在副本里靠倒賣我們信息賺錢，並賺的盆滿鉢滿的奸商，不過，在我的勸說之下，現在他已經痛改前非，對自己之前的行爲作出了深刻的反省，爲了贖罪，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免費給我們帶路，真是令人感動。”

痛改前非、深刻反省、決定打白工贖罪的費加洛：“……”

“勸說？威脅！”

“哈哈哈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費加洛吃癟至此，怎麼感覺他每次栽跟頭都是因爲匹諾曹？”

“笑死，一物降一物啊，屬於是奸詐的遇到更奸詐的了。”

在溫簡言介紹的過程中，衆人一言不發地冷冷注視著費加洛，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在被圍攻的過程中，他們其實已經發現了端倪——來圍攻他們的部分主播對他們瞭解的未免有些太過詳細，多次給他們帶來了瀕臨死亡的危機，不過，想到夢魘直接將他們的實時定位公佈出去這一點，所以他們也一直以爲是夢魘在這背後動了手腳，愣是沒有想到，居然是有人在他們背後用這些信息賺錢。

“哈哈，哈哈哈。”

在衆人毫無溫度的注視之下，費加洛乾笑兩聲：

“諸位時間寶貴，我就不加以浪費了，總之，請跟我來。”

就這樣，在他的帶領下，衆人一路趕到了電梯口，和之前三五不時被伏擊的狀況比起來，他們這一次的行動堪稱順利，費加洛似乎早已將整個副本的狀況——無論是地形還是負責圍剿和狩獵的主播小隊——都摸了個底清，十分精準地帶他們繞開了所有可能發生遭遇戰的位置，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目的地。

電梯開始運行。

狹小的空間內一片死寂，只能聽到機器運行的單調聲音。

“在到樓層之前，先說說看你現在知道些什麼。”溫簡言的目光落在費加洛身上，說道。

“遵命。”費加洛將小圓帽按在胸口，優雅地欠了欠身，“女士優先，那我就先說說女士們那邊的情況——如果我的情報沒有錯的話，橘子糖小姐此刻應該正在和聞雅女士一同行動，並且處理掉了所有狹路相逢的追兵，不過，大約二十分鐘前，她們兩個的座標在夢魘的地圖上消失了，具體原因不明，但我認爲性命應該暫時無憂，而陳澄先生那裡嘛——”

他拉長了語調，其中意味不祥，令人不由得心裡一跳。

陳默眉頭一皺：“快點說。”

“當然了，在我和匹諾曹碰面之前——也就是信息被夢魘屏蔽之前——他們三個在懸賞榜上的名字都沒有消失，只是相對而言，我會更擔憂陳澄先生那邊一些罷了，”費加洛笑笑，也不介意對方過於強硬的語氣，而是繼續往下說道，“畢竟，他所遇到的，是一位應該對你們來說也很熟悉的主播。”

費加洛瞇起一雙細長的雙眼，微笑給出答案：

“夢魘第三，雨果。”

“——什麼？”

哪怕已經對答案有了預感，但真的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衆人還是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背上猛竄起一層涼意。

自從進入副本以來，他們每個人經歷的危機都緊迫而致命，然而，和陳澄可能面對的危機來說，仍然顯得小兒科了——要知道，那可是雨果啊。

即便放在所有的夢魘前十里，他都能算斷層級別的強悍，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他頭上的幾人各爲三大公會創始者，且他本人無意發起任何換位挑戰，否則本該早已位列其中。

溫簡言心下也是一沉。

“具體呢？”他開口問。

“曖，您這話說的，我也沒辦法全知全能不是，”費加洛似乎十分抱歉，再次欠了欠身，“這種級別主播的對抗風險太大了，稍微靠近一點就容易被迫捲入，除了發生的大致區域之外，其他的我也一無所知。”

伴隨著“叮”的一聲響，電梯門向著兩側打開。

一層到了。

衆人離開電梯，他們沒有說話，但腳下的步子都不約而同地變得急躁起來。

空氣沉重，像是浸了水的溼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們快到了。”忽然，費加洛開口說道。

實際上，就算他不說，他們也能從身邊的空氣的變化裡直觀地感受到這一點。

昏暗的燈光下，浮動著極淡的煙霧，不過，和被雨果掌控時不同，這些煙霧並未凝成實體，而是一縷一縷地浮動著——因舷窗關閉、艙門緊鎖而無處散去，只能散漫地充斥在這片狹小的空間之中。

很顯然，這場戰鬥似乎並未過去多久。

而最令人衆人不安之處在於，在這渺渺四散的煙氣中，明顯夾雜著尖銳刺鼻的血腥味。

下一秒，一副與之相配的慘烈現場出現在了眼前。

牆壁上、地面上、天花板上……四面八方遍佈刀痕，每一條都深及寸餘，部分之中還殘餘新鮮的淋漓血跡，四下裡一片狼藉，像是被颶風席捲過一般。

陳澄不在這裡，雨果也不在。

唯有空氣中浮動著的絲絲煙霧，和四面觸目驚心的刀痕血跡，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裡曾經發生過多麼可怕的惡鬥。

“這……這……”黃毛四下張望，他的視力太好，捕捉到的信息也最多，不過掃過了幾眼，他的臉色就白了，嘴脣微微抖了兩下，擠出幾個發顫的音節，“該不會……”

“不會。”

陳默打斷了他。

他的表情也很不好看，但語氣卻依然維持著理性和剋制，

“陳澄的屍體不在這裡。”

“……”溫簡言點點頭，“陳默說得對。”

是的，四周雖然滿目瘡痍，血痕遍地，但放眼望去，卻並無一具屍體。

而夢魘顯然不是會給人收屍的類型。

哪怕現在無法從被夢魘污染過的手機上獲得更多信息，但至少從這一點看的話，陳澄還活著的概率並不算小。

巫燭指尖動了動，兩滴半凝固的鮮血從地面上的刀痕中升起，應該分屬兩個不同的人。

溫簡言：“怎麼樣？”

“……”巫燭擡起眼，微微搖了搖頭：“找不到。”

“流出這兩滴鮮血的人不在這裡。”

什麼？！

聞言，衆人都是一驚。

陳澄屍首不見，生死未卜，雖然也有活著的可能，但更大概率已經身故，巫燭找不到他情有可原，可是，就連雨果都“不在這裡”？這又怎麼可能？

簡直難以置信。

當所有人都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陳澄的安危和下落”上時，另外一邊。在遠離事件中心的走廊一角，一道語氣熱絡的聲音卻十分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您應該是白雪先生吧？”

聽著耳邊響起的聲音，皮膚蒼白的少年擡起頭，一雙黑沉沉的雙眼向著一旁望去。

原來是費加洛不知不覺挪動了位置，站到了他的身邊來。

對方瞇起一雙奸猾的吊梢眼，笑瞇瞇地望著他：“哎呀，真是久聞大名。”

在夢魘的高級主播之中，白雪深居簡出，幾乎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對於絕大多數的主播來說，都很少能有接觸到他的機會，事實上，從剛纔費加洛被溫簡言帶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注意到對方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搭訕罷了。

“嚴格說起來，我也是您的粉絲呢。”

費加洛手腕翻轉，變魔術般遞出一張燙金名片：

“如果之後有什麼需要我的話——

然而下一秒，一隻修長的手從旁伸了過來，輕飄飄夾走了那張名片。

費加洛一扭頭，正對上了青年和善微笑著的臉。“幹什麼呢？”

他語氣很輕，幾乎算得上溫柔。

巫燭站在他身後，雖然一句話沒說，但他那似乎沒有任何人類情感波動的注視卻像是某種有重量的枷鎖，沉沉地壓在了費加洛的肩膀上。

費加洛乾笑一聲：

“曖，您這是怎麼說……我也只是想交個——”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白雪緩緩後撤一步，又一步，然後藏到了溫簡言的背後，對他的態度猶如遇到了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哈哈哈哈誘拐失敗。”

“完全就是被當成是壞人了！”

“不過實話實說，他也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的吧！”

“……”見此，費加洛臉上游刃有餘的微笑不由得一僵。

真是奇了，他怎麼無論什麼事只要牽扯到匹諾曹就哪哪不順，這傢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剋星。

不過，現在不是和費加洛算賬的時候。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

“橘子糖和聞雅是在哪裡消失的？帶我們去看看。”

費加洛一怔，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這個要求，但是，他還是很快擺出一副樂意配合的模樣：“跟我來。”

“還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原本的負七層被夢魘藏到了哪裡？”

溫簡言邊走邊問。

“嗯？”費加洛一頓，“什麼意思？”

“你應該也能看出來，現在的副本是由之前的‘幸運遊輪’解構重組之後得到的，”溫簡言也不跟他搞些什麼彎彎繞，直入主題，“既然如此，之前遊輪裡的所有內容應該都沒有消失纔對，你在副本開始之後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見到類似的存在？”

“這……我確實似乎沒印象，”費加洛思考半晌，謹慎答道，“畢竟我也沒時間真將整個副本的每個角落都走一遍，對不對？”

很快，費加洛停下腳步。

“我們到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影的走廊，昏暗的燈光從上方落下，兩邊的艙門緊閉，四下平平無奇，和副本中的其他區域無半分不同。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橘子糖小姐和聞雅女士的座標最後出現的位置就在這附近。”費加洛介紹道，“不過，她們在這裡遇到了什麼，在這之後又去到了哪裡，我就都一概不知了。”

黃毛環視一圈，視線忽然定格在了牆壁上的某一個角落，他怔了怔，不由得擡腳走上前，將手掌按在牆壁之上：

“這裡……”

“怎麼了？”身後響起了其他人的追問。

“總感覺——”被染成血紅色的視界裡倒映著和現實世界截然不同的一幕，本該毫無瑕疵的牆壁正中央，卻橫亙著一道猩紅起伏的肉疤，猶如蜈蚣般蜿蜒在其上，可是，在掌心之下，卻是平滑的、毫無起伏的牆體，似乎他所見到的一切都不過只是幻覺一般，黃毛吞了吞唾沫，說道，“這裡曾經應該有些什麼東西。”

溫簡言從後方走上前來：“你看到了什麼，展開說說。”

在努力將自己所看見的事物描述出來之後，黃毛便有些忐忑地看向對方。

溫簡言沒有第一時間給他答覆，只是稍稍擡起眼，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眼前平平無奇的牆體之上。

他眸光一閃，忽然動了。

只見青年單手抵著牆壁，上半身前傾湊近，眼睫低垂著，淺淺嗅了嗅。

衆人愣了下，所有的視線都齊齊落在他的身上，似乎沒明白他這麼做的用意。

下一秒，溫簡言直起了身子，擡眼看了過來。

昏暗的燈光落入他的眼底，猶如霧沉沉的星。

他緩緩道：“香味。”

——腐敗的、荼蘼的、只要被染上就無法洗掉的濃重花香味。

來自於生長於屍骸之上，盛放的花。

“……你是說，”陳默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擡起眼，張了張嘴，緩緩吐出兩個字，“丹朱？”

“嗯。”溫簡言面沉如水，緩緩後退。

“現在，我終於弄明白我們現在身處何處了。“

他扭頭看向身後衆人，緩緩道，

“我們現在根本沒真正進入遊輪本體之中。”

幸運遊輪本就存在著兩個部分：正層和負層，他們現在所處的所謂“副本”，不過是夢魘利用遊輪正數層的邊角料，臨時搓出來的迷宮罷了。

正因如此，這三層纔會顯得如此單調，只剩下了走廊、舷窗、和一個又一個猶如複製粘貼、素材複用般的艙房，哪怕他們在這個名爲“幸運遊輪的副本三層全部走遍，卻依然沒有接觸到副本上次開放時有關的任何存在——那些賭場、賽馬場、玩具工廠，一切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同時這也解釋了，爲什麼他們進入副本這麼久，卻沒有遇到丹朱和蘇成二人。

身爲遊輪船長的候選人，他們的身份相互禁錮牽絆，彼此僵持，因而都無法離開遊輪本體。

這也是爲什麼，陳澄雨果不知所蹤，橘子糖和聞雅二人座標消失。

他們進入了真正的、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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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溫簡言所要找的“負七層，應該也正在其中。

“——意思是，副本之外還嵌套著副本？費加洛挑眉，露出一個十分感興趣的表情，他鼓鼓掌，“好厲害的推論，的確解答了很多我沒想明白的問題。

“但問題來了。

“夢魘沒給你們留下離開這片區域的任何方式和手段。

“而且……費加洛的目光落在了巫燭身上，“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您這位——盟友——在這件事上應該也無能爲力吧，不然的話，您也不需要找我來帶路，對不對？

這一點在副本上次開放時就已經有所徵兆。

這個副本是特製的，哪怕是非人類，也無法完全突破其禁錮。

“那麼，您又準備怎麼離開這裡，進入到您真的想去的地方呢？

“……

溫簡言一言不發，他思考良久，才擡眼看向費加洛，“有辦法。

“我們需要找一輛車。

“……啊？這下，輪到費加洛愣住了，他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剛纔聽到了什麼，重複道，“您再說一遍？什麼車？

“一輛列車。

溫簡言笑了下。

是的，夢魘爲了阻止他們進入真正的副本，將整個遊輪拆分成了兩個副本，並且還十分惡毒地拆除了所有的大門、不允許任何人從中以正常途徑離開，不過，夢魘能將副本拆開重組，搓圓捏扁，但無論如何，能供它使用的存在畢竟全都存在於副本之內，而本就不曾屬於這個副本的存在，自然也就無法被它輕易改變和動搖。

就比如——

那輛被溫簡言乘坐，直直撞入甲板之中，並將遊輪上下徹底連通起來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