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之中安靜的嚇人,一道身影從藏身之處緩緩走出,如驚弓之鳥般四處環顧。
目光所及之處,再無第二道人影。
在確認周邊沒有危險之後,黃毛路跆向前,將不遠處落在地上的手機一把撈起。
他遏制著手指的顫抖,劃了好幾下才打開屏幕,手機屏幕如約亮起一一畢竟是夢魘的造物,在質量上總是值得信賴。
手機剛一打開,他就看到了溫簡言發來的信息。
一共兩條,第一條是大約十幾分鍾前發來的,是溫簡言告知他自己已經進入了監獄內部,並且詢問他現在在哪裡一一這條消息發來時,黃毛正在逃命,也就沒有看剎
而第二條是一分鐘前發來的。
這條的內容非常簡短,只有一行字。
“做你想做的。“
一剎那,黃毛像是被落雷擊中,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他不知道溫簡言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困境,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猜到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但看著那五個字,卻好像一切盡在不言中。
像是伸向絕境之人的一隻手,撫平脆弱和怯懦的一記微笑。
短促、有力、溫柔。
和短信同時送來的,還有兩個道具。
一爲斗篷,二爲槍支。
一爲自保,二爲搏命。
黃毛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拿手用力抹了把被淚水和塵土糊花的臉,他將手機放回口袋裡,拾頭向著遠方看去。
漸漸呈現出赤紅色的眼珠裡,清晰地倒映出面前的道路。
他在心中默默唸道。
做我必須做的。
空蕩陰冷的走廊裡,黃毛快步向前走去,血色充盈的視線緩慢掃過牆壁,急切而渴求地尋找著通向第二層的階梯。
就這樣向前摸索許久之後,突地,黃毛猛地收住腳步。
他注視著身旁的監獄牆壁,一遍遍地確認著上面微弱的顏色變化,和記憶中露西背後的牆壁作對比。
終於,他顫抖著吐出一口氣。
沒錯了,就是這裡。
雖然找到了通向二層的樓道位置,但問題是,應該怎麼上去呢?
如果孔衛在這邊就好了,他能夠輕而易舉地用自己的天賦將牆面破壞,或者是小隊之中的其他任何人,他們揹包裡肯定會有一些能處理類似問題的道具,解決掉面前的難題,可他有的,不過只是異於常人的視力罷了,就像紳士先前說的那樣,這樣的天賦在有能力之人的手中能發揮出意愚不到的作用,但落在他這樣的平庸之人手裡,卻無異於明珠蒙塵。
忽然,黃毛一怔。
他用手掌撫過旁邊凹凸不平的牆壁。
昏暗的燈光下,所有無人能知的細節、牆壁上的每一道粗糙不平的坑窪、每一次磕碰留下的凹痕,留在薄薄塵土之上的腳印,全都那樣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是啊,他能看清。
黃毛專注地凝視著面前的那片牆壁,移動著手指,觸摸、尋找著。
這是他第一次無人引導、無人依靠,僅憑個人意志行動著。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無法遏制的顫抖淅漸消失、平復。
忽然,只聽一道細微、幾乎無法捕捉的怪聲響起。
‘B,
黃毛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只見面前的牆壁正在一點點消散,一道通向二層的階梯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一找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拾級而上。
越往上走,空氣就越冰冷,明明黑暗之中什麼都沒有,但卻莫名令人汗毛倒豎。
很快,樓梯走到了盡頭。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作爲護衛的錫兵都被引開的緣故,黃毛就這樣毫無阻礙地來到了監獄二樓。
這裡的牆壁呈現出熟悉的鏽紅色,和在屏幕之中看到的別無二致。
黃毛的心跳鼓譟起來。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早已準備好的道具出現在掌心之中,漆黑的、沉甸甸的金屬塊壓在掌心裡,保險栓已經打開了,他要做的只剩兩步:
瞄準、扣動扳機。
「一一你怎麼到這裡來的?!“一道尖銳的童聲從不遠處響起。
只存在於屏幕之中的小女孩猛地跳下椅子,如臨大敵般死死盯著黃毛,而在她的身後,一整面牆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屏幕,裡面的畫面來自整個小鎮之中的各個角落,很顯然,她就是通過這些屏幕來監控小鎮之中玩具商的動向,並且操控遊戲進程的。
露西盯著近在咫尺的黃毛,表情明顯變得緊張而焦躁,她緩緩後退,完全看不出先前屏幕裡遊刃有餘、充滿惡意的樣子。
她尖叫道:“快滾出去!!1“
不,,
黃毛努力穩住自己的聲音,泛白的指尖扣住扳機,微微發抖的槍口正對著不遠處的露西。
他的聲音仍然微微發著顫,但聲音中的鎮定和決心卻無與倫比:
紳士的額頭滲出冷汗。
身後,錫兵的鏗鏘的步伐如影隨形,附骨之疸般逃不脫,甩不掉。
紳士低頭摘了眼手中的道具。
那是一隻人類的鼻子,被割下的邊緣整齊,由於使用過度,所有的水分都已經被脫去了,但在乾巴巴的、皺縮的表皮之下,仍能看出原本形狀的秀美。
很顯然,它最後的使用價值已經被消耗殆盡了。
紳士嫌惡地皺皺眉,將它棄如敞履,丟入了腳下的塵土之中。
媽的。
不得不說,紳士現在狀態不佳。
之前爲了竊取匹諾曹的所有權,他在費加洛的指點下,短暫地充當了一段時間的電梯員,這件事對他本人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而在那件事結束後不久,錫兵的襲擊就跟著開始,幾乎沒有給他任何喘息和恢復的機會。
陳澄這樣的主播,即使是在他全盛時期,也需要花費全部精力操控,而現在,
對方不僅距離太遠,自己的狀態更絕非良好,維繫天賦的難度不僅直線上升,鏈接也不夠穩固,陳澄自己的意識總是時不時作嶧,令他的操控偶爾間斷。
有好幾次紳土都覺得自己距離擰斷那小兔崽子的脖子只差一步之遙,對方卻總能利用各種手段,在幹鈞一發之際驚險逃脫。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應付那些陰魂不散、數量還在逐漸增加的錫兵,他們更是舉步維艱,根本分不出半點精力用來完成他們本該完成的事。
紳士皺緊眉頭,略帶蒼白的面孔十足陰沉。
匹諾曹這傢伙是真的難纏至極。
明明那邊只有兩個人,其中一人又被控制反過來追殺他。
在如此劣勢之下,那傢伙居然都能找到反制的方法,居然將他硬生生拖住了!
現在,原本藏在暗處的陰謀更是搬上了檯面,變成了明目張膽的陽謀。
紳士這邊知道溫簡言在利用道具將錫兵引到自己身邊,但是,如果想要維持對
陳澄的操控,他就不能毀掉那枚盛放著對方活血的翡翠。
溫簡言那邊也是如此。因而纔會寧可冒著可能會被陳澄殺死的風險,用盡一切手段、活蹦亂跳地給對方添堵。
就這樣,雙方都陷入了無法掙脫、也都無法行動的膠著境況之中。
眼看著自己被拖住,進度原地踏步的感覺實在是太糟心了。
必須要想方設法擺脫這種境遇。
似乎想起什麼,紳士扭頭向著身後看去,但是,探尋的視線卻落了個空,他不由得一怔。
“等等,塔羅師呢7“
周圍幾人同樣驚覺。
他們急忙四下環視,但都沒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說來也奇怪,剛剛還緊跟在他們身後的蘇成此刻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知是不是在剛剛的襲擊之中和他們走散,還是因爲別的什麼緣故…
但總而言之,塔羅師不見了。
“等一下,那傢伙該不會是還念舊情,找匹諾曹去了吧7“
其中的一名神諭成員忽然一驚,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說不定只是走散了?“另外一人搖頭,“他們都已經對峙成那個樣子了,怎麼可能一一“
紳士的面孔青一陣白一陣。
他咬牙不說一句話,就像是…他也不確定一樣。
在黃毛扣動扳機之前,露西卻忽然尖叫起來:
“不,不,別殺我,求你了,別殺我!!“
她望著正對自己的槍口,那雙漂亮的藍色雙眼之中充溢著淚水,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地順著臉頰消落,她哭得好不傷心,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小女孩。
一個普通的、面臨著生命危險的小女孩。
露西肽一軟,撲通一聲路坐在地上:“求求你,我、我不想死!1!“
黃毛下意識地動作一頓。
“梅斯維斯駿、騙我,他們都騙我!!“露西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他明明說,只要待在這裡就不會有人拖到的,我是不會死的…他們都說這裡是安全的1“
好奇怪。
黃毛傻站在原地,舉著槍,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露西,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卻開始遲疑。
如果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其他的任何一個荷官的話,黃毛都不會如此之猶豫。
即便他在實戰經驗上遠遜於隊伍之中的其他人,但是,在夢魘之中摸腫滾打了那麼多年,他同樣深知“不可輕信“、“不可同情“這樣的真理,無論是爲了隊友們的安全,還是達成他們接下來的目標,僅僅只是殺死一個NPC而已,黃毛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猶豫的。
可問題是…
眼前的露西真的好奇怪。
“你想要什麼?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露西哭著,“你想要嬗、嬗大富翁嗎?還是想直接進下一層?我都可以幫你辦到,我給你通行證…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惹
5!
一一不,不光是妃說的話。
滾燙的眼皮在跳動,下方的視野被染成一片鮮紅。
伴隨著眼底一陣撕裂般的劇痛,黃毛的眼珠陡然異變,一道尖銳的窄縫取代了瞳孔,他的視線在那一瞬間穿透了空氣,穿透了露西薄薄的胸膛,髒駿如鳥兒般的肋骨,小而紅的心臟,直直地看到了最深處。
“你…“槍口微微向下落去,黃毛聽到自己開了口,從喉吵之中發出的聲音澀遲疑,十分陌生,“你曾是…人類吉7“
不可能。
不可能的吧?
他記得溫簡言曾經無意間提到過,幸運遊輪之中的NPC很奇怪一一由於副本是新生的,所以它並不會有什麼現實背景,其中的NPC更不該有什麼身份留存,但奇怪的是,這裡的每一個荷官都擁有自己的名字,他們的個性也都是那樣的鮮明,有怡懼、有慾望、甚至會有私心,有缺點…
““露西愣了一愣,像是沒有緩過來一樣,呆板地重複道,“人類7“
她跪坐在地上,沾滿淚水的臉上忽然像是恍惚了一瞬,似乎回憶起了十分久遠、已被遺忘的記憶。
“什麼是一一“
“對,人類?!包S毛的聲音發顫,他努力解釋道,“會呼吸,會心跳,有家人…
你有家人嗎“
“家、家人7“
露西的聲音更小了。
她不知何時已經不哭了,只是呆呆望著不遠處的黃毛,屬於荷官的、被副本異化的神情像是在一瞬間全然消失了,只剩下一個十分茫然的幼小空殼。
“我…不知道。“
她神情茫然,但卻仍在努力回憶,“好像,好像…我不知道?!?
終於,在沉默了許久之後,露西猶豫著、緩緩張開口:
“我、我有時候會想起一個女人。“
“穿著藍裙子,身上很香。“
黃毛心跳失控,眼眶漲潤,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你說你有下一層的通行證?給我?!?
露西沉默著從地上爬起來,她在自己的裙襬裡摸索著,很快找到一張皺皺巴巴的通行證一一無論是溫簡言的猜測還是紳士得到的情報都是沒錯的,和上一層不同的
是,不是隻有獲得賽馬場冠軍的人才能獲得通行證,通向下一層的關鍵之處在露西身上,只要她願意給出通行證,就算沒有嬗得大富翁的比賽也能離開這一層繼續向下。
“我不殺你,“黃毛深吸一口氣,他上前一步,槍口仍然警惕地拿著,“但是你得跟我走?!?
他知道,無論對方究竟是什麼,溫簡言都一定愚要親自見上一面。
他一定能從她身上獲得更多線索、更多答案。
露西揩了揩臉上的淚水,點點頭。
但是,還沒等黃毛鬆口氣,身後就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一一溫和、冰冷一一*讓讓?!?
“一一“黃毛瞥孔不由自主地一縮,他下意識地扭頭,卻感到一陣冷洪的風從己的臉取邊掠過,輕而易舉地割傷了皮膚,溫熱的鮮血從傷口處流消下來,但是他絲毫沒覺得疼痛。
黃毛反射性看向露西的方向。
身穿藍色裙子的小女孩已經躺在了血泊之中,她的頭顱歪著,大大的藍眼睛呆望著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蘇成越過黃毛,走入了演播室內。
他俯下身,單手握住插在對方喉吵上的匕首道具,然後反方向用力一拉。
“咯咯“,伴隨著尖銳的骨頭摩擦聲,露西的睽呈被徹底切斷,她的腦袋就這朱被直接割了下來。
黃毛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的眼前一片血紅,忍不住厲聲尖叫:“你做什麼?1
“殺掉NPC?!疤K成說。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斯文,明明和記憶中沒有半點差別,但黃毛卻從未覺得對方如此陌生。
“你被矇騙了。“
蘇成站起來,身上沾滿鮮血,他晃了晁剛剛從露西身上摸出的一個玩具積木,
上面有一個鮮紅的按鈕,上面寫著刺眼的【help】,“在她剛剛給你示弱下路的時候,
實際是偷偷從桌上摸到了這個,只要她一按,整個監獄裡所有的錫兵都會同時收到消息,趕來這裡把你大卸八塊?!?
他一拿手,將那東西向著黃毛的方向一丟。
“我救了你一命,不用謝?!?
黃毛接住那鮮血淋漓的玩具積木,臉上的神情仍是呆呆的。
蘇成蹲下來,繼續完成他剛剛沒有完成的任務一一徹底殺死露西。
這個副本里,所有的NPC都很難殺,即使是完全沒有防身能力,只能藏身於監獄之中,讓錫兵保護自巳的露西,也腦袋被割下來之後都仍然還沒死透。
她的腦袋躺在血泊裡,蒼白的嘴脣顫抖開合。
像是在重複著單調的字句。
黃毛低頭看著懷裡的玩具積木,嘴脣蠕動著,“但她沒有。“
蘇成:“什麼7“
“但她沒有!“黃毛緩緩拿起頭,赤紅的雙眼緊盯著對方,他咬緊牙關,像是嘔出血來,“她從身上找通行證的時候我已經放鬆了警惕,所以,她在那個時候完全一按下按鈕不是嗎?但是她沒有一一她是一個被異化的人類,就像你我,就像是所有身處夢賊的主播一樣一一“
蘇成站起身,看著他。
血泊中,露西的嘴脣開合,重複著簡單而原始的詞語。
好像在說…
媽媽。
說完之後,她的眼睦閉上了。
她死了。
蘇成背對著她,臉上的神情黃毛從未見過:“那又如何7“
他的手裡拿著沾血的通行證。
“我需要這張通行證。“
他注視著黃毛,眼睦裡所有的情感像是遁入了極深極深的窟窿裡,黑得令人感到恐懼。
“而你的隊長需要她身上的瑪瑞石一一她不死,你們就不可能拿的到手。“
“既然你殺不了她,那你的隊長也殺不了她?!疤K成平靜地說道,“我替你們做了髒活,你們應該謝謝我。“
他走上前,用沾血的手拍拍黃毛的肩膀:
“恭喜你,任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