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船艙內,No.8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只覺得這段沉默的時間似乎有些太久了,不由有些急躁,他側目向著不遠處的溫簡言看去。
只見青年側對著他,頭顱微垂。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對方握著話筒的手指,沾血的指關節微微發白。
發生了什麼?
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No.8有些疑惑,很想問問,但是,在他來得及說話之前,就只聽溫簡言忽然開口了。
他似乎輕輕笑了一聲,然後對電話那頭說:
“是啊,好久不見。”
“……蘇成。”
電話另外一端也安靜了。
整個世界似乎都隨之死寂一片,只剩下電話那頭的“滋滋”電流聲。
終於,對方無聲地嘆息一聲,聲音中情緒複雜,難以言說。
“……你還是回來了。”
在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經歷了那麼多痛苦才終於下船之後,他卻再一次回來了。
跨越漆黑重洋,回到了這艘承載著無數死亡和鮮血的船上。
“那是當然,”溫簡言挑了下眉,語氣一如往常,“你不會以爲我就那樣讓你英雄般自我犧牲、趁機把自己乾的所有事全都翻篇揭過了吧?——那也太便宜你了。”
電話那頭傳來微妙的停頓,很快,蘇成再次開口,這一次,他的聲音似乎也帶上了笑意:
“的確,看來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短短兩三句寒暄,他們似乎一下子就找回了舊時的熟稔,那些爭端、對峙和決裂……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如風過塵沙,湮滅無痕。
“你是通過占卜找到我的?”溫簡言開門見山。
想要定位如此精確,時間把握如此恰當,除了占卜之外,再無其他方法。
“嗯。”
“除此之外呢,你還看到了什麼?”溫簡言追問。
電話那頭靜了靜。
終於,對方開口了。
“你找到了了結一切的方法。”
“……沒錯。”溫簡言笑了,“不愧是預言家。”
毀滅誕於初始。
來處既是歸途。
——爲了就是終結這場噩夢,他必須回到這裡。
蘇成:“所以,你接下來想去哪裡?”
溫簡言:“負七層。”
電話那頭再次安靜了下去,溫簡言知道對面在做什麼,於是也不去驚擾,只是耐心地等待著。
半分鐘過去,蘇成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你們對手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你們的想象。”
“在這裡,你們沒有生機。”
聞言,溫簡言的心不由得沉了一沉。
“最安全的道路在更遠、更深的地方,往電梯的方向走,只有那邊纔有破局的希望。”
麼?”
“她說,你是個兔崽子,”溫簡言笑了一聲,雲碧藍在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再一次活靈活現地躍入他的腦海,連語氣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她還說,你在武力上打不過她,嘴皮子也不遠如我……要是你自作主張以爲是你的功勞,她就要跳出來打你一頓。”
話筒那頭。
黑暗中,塔羅師忽然死死咬住牙關,他握著電話的手指痙攣般收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壓制住突然爆發而出的強烈情感。
“……是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地微微顫抖,強撐出來的平靜似乎下一秒就要分崩離析。
“聽起來不像她——你確定她更想打的不是你嗎。”
“那是當然了,我可沒撒謊,”青年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不信等你下船之後,親自問問她。”
電話掛斷,話筒裡傳來嘟嘟的忙音。
“……”
船艙內,蘇成低頭站著。
他垂下手,緩緩將話筒放回原處垂著眼。
漆黑一片的房間內,年輕人孤身一人,腳下如被釘死在了原地般一動不動,久久站立,像是已經變成了一座雕塑。
終於,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的脊背緩緩地彎了下去,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壓得不堪重負,然後——傾覆般折了下去。
他伏在桌邊,喉嚨中擠出一絲微弱的聲音。
像哀鳴,也像啜泣。
*
溫簡言掛斷電話,轉過身來。
No.8:“結束了?”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嗯。”
“那就快走吧,”No.8有些緊繃地四下環視,催促道,“哪怕丹朱女士對住宿層的控制權並不強,在這裡待久了還是危險性很高的。”
溫簡言:“好好。”
在將最後的傷口處理工作簡單收尾,兩人一前一後快步離開艙房。
“在你剛纔打電話的時候,我也沒閒著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大概率還能通行的通道,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應該是可以直接從哪裡進入到負七層的……”No.8一邊走,一邊解釋道。
溫簡言:“是在電梯的方向嗎?”
No.8步伐一頓,有些疑惑地扭過頭:“不……是反方向。”
“那邊雖然那也有路,但危險性太高了,”他補充道,“你忘記了嗎?越靠近電梯就越危險。”
雖然丹朱並未完全控制所有的住宿層,但貫通所有層數的電梯卻在她的掌控之下,一旦在那附近被覺察到行蹤,他們必將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溫簡言站住了,搖搖頭,冷靜道:“我們去電梯那邊。”
No.8:“可……”
“是塔羅師。”溫簡言打斷了他,“這是他給出的預言。”聞言,No.8狠狠吃了一驚。
“你是說,剛纔和你通電話的,是——”
“對。”溫簡言點點頭,“
曾在船長晚宴上爲他介紹過這個人①,在之後闇火小隊遇險時,他和祁潛、安辛三人是僅有的存活者②,但是,在拍賣會被海水淹沒之後,這個人就消失在了被封鎖的負七層——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祁潛也再也沒有提到過對方。
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有,他到底是——
“林牧野……?”
男人的步伐一頓,那張端正冷漠的臉微微怔了怔,但那一絲情緒很快又消失了。
“哦,對了,祁潛跟你介紹過我。”
明明身爲闇火的成員,但他提起祁潛的語氣卻很獨特。
不像是一個下屬對於副會長的稱呼,反而顯得輕慢而隨意,像是在形容一個毫不在意的無關之人。
一股詭異的恐懼感自脊背上攀爬而起,某種不祥的預感卻愈演愈烈。
“不過,我更習慣你們以另外一個名字稱呼我。”
男人居高臨下望著他。
“耶林。”
夢魘積分榜排名第二。
闇火公會會長。
林野——耶林。
一個巧妙的文字遊戲。
在那一瞬間,溫簡言只覺得周身的血涼了下去。
他注視著對方身上空洞的軀殼,回想起自己曾在進入夢魘初期從彈幕上得知的消息。
有的高級主播,是能夠“換殼子”進入副本的——和他曾經用過的僞裝不同,這是一種更加徹底、更加高級的分/身,無法識破,甚至連直播間都會被重新分配。③
而這種服務的價格,是任何一個普通主播都無法負擔的起的高昂。
一下子,所有的疑問都有了解釋。
爲什麼祁潛在幸運遊輪號上會對丹朱唯命是從、馬首是瞻;在他向自己介紹“成員”的時候,語氣爲什麼會產生那樣微妙的不同;爲什麼在離開負七層之後,祁潛對那名留在封鎖層中的隊友絕口不提;什麼在遊輪結束之後,闇火會那樣直接地和他們合作、對神諭的紳士下手。④
一方面,是闇火公會的會長不在,於是祁潛成爲公會的直接決策人。
另一方面,是因爲會長一時半會兒無法迴歸,所以副本之外的闇火急需立刻削弱神諭的勢力。
以及——爲什麼在丹朱無法自由行動的前提下,她依然能夠如指臂使,輕易掌控整個遊輪。
【對手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你們的想象。】
“你還在等什麼??!”
身後,No.8尖叫著,聲音中帶著難掩的恐懼。
“門開了,快點跑啊!!!”
溫簡言如夢初醒,猛地轉過身。
可奇特的是,耶林只是漠然注視著他們,並未採取任何行動。
一個黑漆漆的通道正在緩緩敞開——但是,在它敞開到一半的時候,No.8忽然不動了,他就這樣站在原地,雙腳如生根般踩在地上,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喂……喂!!”溫簡言上前一步
,想要伸手拉住對方的手臂,“你——”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僵在了空中。
敞開到一半的門卻似乎被什麼力量猛地困住了。
牆皮之下,有什麼詭異的東西在蠕動著,頃刻之間,猛地從下方生長而出,細細密密的藤蔓猶如有生命一般死死絞纏,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密密實實地將他們面前的道路牢牢封鎖!
“……”
伴隨著“咯咯”兩聲怪異的響動。
No.8的身體在原地不動,但頭顱卻遲緩地扭轉了過來。
他完好無損的一半面容驚慌而恐懼,而猙獰起伏的另外一半……卻帶著大大的、詭異的微笑。
“哦……親愛的,”No.8緩緩地張開嘴,他的音色和以往一般無二,但語氣卻相去甚遠,帶著女性化的輕盈和嫵媚,這反差恐怖至極,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別那麼緊張。”
“……丹朱。”溫簡言僵立於原地,一字一頓道。
“猜對了。”No.8的另半張臉咯咯笑著,“驚喜嗎,親愛的?”
“怪不得你能讓雨果在負五層提前佈局,並且讓耶林在這一層找到我,”溫簡言冷靜了下來,他緩緩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在哪裡。”
“真聰明。”
對方咯咯笑著,擡起手,指尖撫過No.8完好的那半張臉。
No.8的眼珠驚恐轉動,視線緊緊盯著在自己臉上移動著的、不受控的指尖。
“這還得多虧了他……”
“可愛、天真的小叛徒。”
他的另外半邊臉笑意盎然。
“居然以爲我會允許這種事出現在我眼皮底下。”
尖銳的指甲一點點地掐入皮膚,黑紅色的粘稠鮮血遲緩地流淌下來。
No.8的臉上流露出極端痛苦的神情,他似乎想要尖叫,但聲帶卻被丹朱牢牢控制,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不過,也多虧了他這麼天真,不然的話,你怎麼會這麼快就放下警惕呢?”
溫簡言孤立無援地站在原地。
在他身後,是被丹朱封鎖的暗門,唯一的引路者在一開始就已經被丹朱種下了種子、早早掌握,雨果暫未出現,但想必也不會太遠,而守在不遠處的,則是夢魘所有主播中、僅次於執行者的最強之人、闇火公會的創立者。
——【在這裡,你們沒有生機。】
“一隻小小鳥告訴我……你和塔羅師對話過了。”
No.8扭曲的半張臉上言笑晏晏,那是丹朱在藉著他的身體說話。
“那傢伙真是難纏……”
“全是因爲他趁著我沒醒的時候佔據了船長室,才害的我被困在房間裡出不去——而且還利用和我等同的船長權限藏起來了,簡直就像陰溝裡的老鼠,真是令人討厭。”
她微笑著看向溫簡言:
“不過,現在你來了,一切就不一樣了。”
“銷聲匿跡了這麼久,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探出了腦袋。”
一個電話被推到了溫簡言的面前。
“打給他,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