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謙第一次見到莫然是在中國大飯店的頂層高級會議室裡。一張紅木圓桌的周圍圍坐著一圈西裝革履的男人，中間擺著一大捧雪白的香水百合，幽香瀰漫。頭頂上懸著流光溢彩的水晶大吊燈，堪比空姐的服務小姐如同燕子一般優雅地穿梭其中，斟茶倒水。這就是普通老百姓買一碗血還不一定能進來喝一碗粥的中國大飯店。

陸子謙不時地擡手看看手錶，還有5分鐘就到約定的時間，可是談判的對方卻依然沒有出現。他不由得有些惱怒。

這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談判，陸子謙作爲德國比克公司中國分公司的執行總監要和一家侵犯比克公司外觀專利設計的中國公司商討賠償問題，如果雙方不能達成一致，那麼就要訴諸於法律。陸子謙的眼睛落在了面前高檔紅木圓桌上的藍色封面的文件夾上，那裡面就是總公司發來的處理意見書，開價5千萬人民幣。他知道，這筆錢對於比克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是對於一家正在發展中的中國公司來說，卻無疑是半壁江山。陸子謙覺得自己有點漢奸的意味，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正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輕輕的敲響。服務員小姐首先轉頭看向陸子謙。陸子謙不得不從心底佩服飯店的培訓水平，這裡的服務員都能用最短的時間判斷出一羣人中誰才真正的頭頭。

陸子謙很有禮貌的微笑著點點頭，服務員小姐馬上心領神會，黑色的高跟皮鞋踩過柔軟的地毯，打開了會議室的門。

首先進來的是另一個服務員，她很有禮貌的微微欠身：“陸先生，你要等的客人到了。”

陸子謙拉過西裝的衣襟扣好釦子，站起身來。一桌子的人看見也隨著他一起起身，無端端得就在會議室裡立起一道人牆來。

服務員小姐回頭去跟門外的人說了一句什麼，自己便退了出去。接著進來一個身材稍胖的中年人，也是一身西裝，然而當此就比陸子謙的衣服差了不止一等。在他身後跟著一個女孩，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還算修長，穿著一件珍珠白的套裙，中長的捲髮梳著常見的公主頭，披散在肩膀上。陸子謙認得那個中年男人就是那個中國公司的王姓老闆，可是這個女孩子是誰，他就無從得知了，看她的樣子或許只是個秘書。

“陸先生，久等了。”中年男人笑著上前，和陸子謙握了握手。

陸子謙點了點頭，並沒有和他寒暄的意思，直接指了指他身旁的椅子：“王總，請坐吧。”

“是是是。”王總雖說被稱爲“總”，可氣勢上和陸子謙相比簡直就像個普通職員。還不等他坐下，他身後的女孩子倒是毫不客氣的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從隨身的小皮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眼睛盒，取出一幅無框的眼鏡戴上，翻開了手中的文件夾。

陸子謙輕輕皺了皺眉，坐了下來，往前拉了拉椅子。

“陸先生，這位是……”王總把手伸向身邊的女孩子，正要介紹，卻被她截過了話頭。

“莫然，京華律師事務所律師。”她一面說著，一面擡起手腕看了看錶，“時間剛好，陸先生，我看咱們還是速戰速決，不要彼此浪費時間。”

陸子謙看著她驕傲的看著自己，倒彷彿自己是理虧的那一方。他莫名奇妙的笑了笑，點點頭：“莫小姐說的是，咱們這就開始吧。”

身旁的助手翻開意見書，遞到了陸子謙的手裡。這期間，他一直和那個名叫莫然的年輕的女律師冷眉相對，自認在商場上也是經風見雨的陸子謙在這個女孩身上卻絲毫沒有逃到便宜，反而被她冷定的眼神避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嗯，我公司總部的意見是賠償五千萬人民幣，立即停止侵權行爲，否則，就訴訟解決。”陸子謙清了清嗓子，看著對面的王總。

中年男人乾嚥了一口口水，眨了眨眼睛，沒有作答，轉過臉去，求助的看著身旁的女律師。

“五千萬？”莫然笑了笑，饒有興致看著陸子謙。

“很劃算了，小姑娘。要是打上法庭，恐怕不止賠償這個數。我們是有誠意要談判的，纔開出這樣的條件。”公司的徐律師插嘴說，在他眼裡，這樣一個黃毛丫頭究竟懂得多少，像他這麼一個執業多年的民商法律師，就要擺出前輩的姿態來好好給她一點指點。

“笑話！”莫然“啪”的一聲合上了文件夾，不可思議的看著徐律師，“如果你們這麼沒誠意的話，那麼就不用談了。”

王總顯然被那五千萬嚇破了膽，一聽女律師要和對方崩盤，臉色立即煞白，急忙扯了扯莫然的袖子。

“哦？那麼，莫小姐的意思是，我們法庭見？”陸子謙揚起眉毛，手中的筆在桌面上一跺一跺。

“不用了，早知道陸先生僱用了一個這麼蹩腳的律師，我直接叫我的助手來就好了，何必浪費我寶貴的時間。”莫然冷靜說著，眸子在眼鏡後面閃著嘲諷的光芒。她轉頭從包裡面拿出一本小冊子，隨手扔到了徐律師的面前，頗爲不屑地說：“麻煩前輩將你腦袋裡的法律更新一下。新修改的《專利法》規定，凡未在中國國家專利局申請專利保護的專利，在中國境內銷售產品使用該專利或者類似專利的，皆不構成侵權。”

徐律師一愣，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忙翻開面前的小冊子，一行行的看過去，藉此來掩飾他的慌亂不堪。

“呵。”莫然冷冷一笑，更加驕傲的看著一旁臉色冷峻的陸子謙，手背託著下巴：“我查過了，貴公司的專利是在德國申請的，而且在中國的專利權正在報批中，現在還不能生效。”正說著，她忽然又轉臉對著幾乎要將頭埋進書本里的徐律師說道，“別翻了，第25頁，倒數第二行。”

徐律師動作一頓，接著又是一陣嘩啦嘩啦的翻書聲。

陸子謙的肺都要氣炸了，他在心裡暗暗發誓，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開了徐律師這個讓他在這個小姑娘面前顏面掃地的白癡。

“好了，收工。”莫然摘下眼鏡，裝進包裡，站起身來，隨手把滑到胸前的頭髮甩到身後，想了想，轉頭看著陸子謙，“陸先生要是想起訴的話，這位前輩應該知道去哪個法院吧？”

徐律師此時已經是羞愧難當，哪裡還敢擡頭？差點就把一張臉全然貼在桌面上。

莫然見他不答，聳了聳肩，轉頭對王總說：“您的公司是在朝陽區吧？”

中年男人眼見形式瞬間逆轉，喜不自禁，樂呵呵的連聲稱是。

“嗯。”莫然點點頭，又對陸子謙說：“我還是厚道一點。根據我國民法‘原告就被告’的管轄原則，陸先生要是想起訴的話，可以去朝陽區法院。那可是全國十佳法院啊，不會判錯案的。”說完，還抱以一個無比燦爛的微笑。

陸子謙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吐出兩個字：“謝、謝。”

“王總，咱們走吧？”

王總的一張臉像是開了口的狗不理包子，忙不迭的起身，跟著莫然向門口走去，一路走還一路喋喋不休：“莫律師，晚上一起吃個飯吧，一點心意啊。”

走廊上傳來莫然清涼的嗓音越行越遠：“不用了，我還忙著呢。我說王總啊，以後這樣的小事情，就不要給我打電話了，直接找小李就行，她能應付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