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謙開車送莫然回家，一路上，莫然坐在副駕駛座上像一隻被關在玻璃缸裡的貓，兩隻手扒在車窗的邊緣，看著窗外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世界。陸子謙看了她一眼，暗暗嘆息，動手鎖死了車窗，以防發生任何意外。

莫然漸漸疲憊了，靠在座椅上，呆呆的看著前方一掠而過的路燈，顯得很憂傷。陸子謙是不是得掃她一眼，心中莫名的疼痛。

莫然啊莫然，堅強如你，爲什麼也會讓我看到如此柔弱的一面，爲什麼竟也讓我如此心痛？

到了樓下，陸子謙扶著莫然上樓。她安安靜靜的躲在陸子謙的臂彎裡，靠在他的肩膀上，十分配合。直到陸子謙找到鑰匙低頭開門的時候，莫然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揪著陸子謙的袖子大聲說：“啊，我知道了，你不是大臉貓，你是陸子謙！”

“是，你終於明白了。”陸子謙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拉開門，讓她進去。

莫然一跤跌進沙發，懷裡緊緊抱著一個靠墊，在酒精的作用下，嘴裡哼哼唧唧的唱著不著調的歌，伸腿伸手的亂動。

陸子謙拿了條毛巾浸溼，走過來遞給她，然後頗爲嚴肅的問：“莫然，你怎麼喝成這個樣子？很危險知不知道？”

沒有調的歌聲停止了一瞬間，莫然翻了個身，躲開陸子謙的目光，繼續哼唱。

“莫然！”陸子謙有些惱怒，並不是氣莫然不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氣她如此折磨自己。他一把把莫然拉起來，自己身旁坐正：“你到底在發什麼瘋？”

莫然看了他一眼，又軟軟的靠進沙發，閉著眼睛不說話。雖然已經酒醉，但是這個倔強的女子毅然拒絕任何人窺探其內心最柔軟的傷痛。

陸子謙氣的直搖頭，他再次回頭去看莫然，本來要說“你不說，我走了”，誰知道，看了那一眼之後，他卻再也動不了了。

兩行眼淚無聲的從她的臉上不斷地滾落下來。那一張臉是靜止的，平靜的眉和眼，平靜的嘴角和鼻翼，平靜的眼角和臉頰，只有兩行眼淚在燈光底下泛著熒光，骨碌碌的掉下來。 她似乎是在極力的忍耐，兩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微微顫抖，只是那一張臉卻波瀾不驚。

“莫然……”陸子謙輕輕喚她，手指不由去擦她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借我靠一下。”莫然彷彿再也忍不住，單手捂住嘴巴，身體猛地向前投進了陸子謙的胸膛。

陸子謙的表情僵硬在臉上，因爲他感覺到莫然冰冷的淚水浸溼了自己的襯衫，柔弱的肩膀劇烈的顫抖。莫然伏在他的胸前無聲的痛哭，淚如泉涌，卻悄無聲息。

“他居然爲了這個理由離開我，居然是這個！”莫然輕輕的說，字字句句的卻悲傷的令她渾身抽痛。

陸子謙深深的吐納，收緊了手臂，把莫然抱在懷裡：“如果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莫然的腦袋裡始終盤旋著喬凡對她說的那番話，如同夢魘，揮之不去。

她轉過頭，重新坐回喬凡的對面，嘴角抽動。即使是他離開的時候，都沒有告訴她理由，而如今終於肯說了嗎？

“然然，你還記得那一次，你去湖北作法律援助，託我照顧小寧的事嗎？”喬凡手中始終摩挲著那隻杯子，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睛，看不見墨色的瞳孔。

莫然的氣息微微一窒，臉色慘白。

“我照你說的，每天都打電話給她，不論有任何大事小事，我都回去幫她做。漸漸的，我發現，她已經離不開我了。然然，我不是沒有掙扎過，我是愛你的，一直都是。可是，小寧和你不同，她脆弱，敏感，有貧血癥，離不開別人的照顧，多愁善感，身體虛弱，可是你堅強，樂觀，能幹，獨立，無論哪一點都強過小寧百倍。我想，或者即使我離開了你，你能很快地恢復過來，重新開始生活，我的那個堅強的你一定能繼續漂亮的走下去，所以我選擇了照顧小寧，而放開你。而現在，你看，你成爲了一個多麼出色的女律師，依然是這麼驕傲和倔強。”喬凡輕輕擡起頭，看著莫然，眼中竟然隱約有粼粼的水光。

“你的意思是，因爲我比楊蘊寧堅強，所以你離開我？”莫然冷笑著，手指捋過髮梢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

“然然……”

“對！你做的對！”莫然仰起臉來，淡淡微笑，“小寧是我的好朋友，謝謝你這些年來幫我照顧她。你看，我沒有你還是一樣過的這麼好，你不用爲我擔心，也不用愧疚。我不怪任何人。但是，喬凡，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情。再也不要！”

莫然說完，在喬凡詫異的眼神中，決然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剛一走出咖啡店的大門，她的淚水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的砸落在灰色的地磚上。

她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是自己親手把喬凡送進了別人的生活，她更加想不到，喬凡最終選擇留在別人的生活裡，竟然是因爲她在他的心目中比別人堅強？

喬凡啊，難道你不曾知道，所謂的堅強只不過更加懼怕受傷，而故意強裝的滿不在乎嗎？我什麼也不要求，並不代表我什麼也不需要，那是因爲我不想要像我愛你一樣的依賴你，因爲我更怕失去。我說我不在乎，卻是因爲我太在乎，在乎的不敢承認啊。

我並不堅強，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堅強，我只會很好的掩飾受傷，不想任何人爲我擔心。就連你的離開，我也只是蒙在被子裡痛哭，然後擦乾眼淚大聲宣佈，我不在乎。因爲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不這樣說，在你離開的日子裡，我會真的崩潰。那些堅強的面具只不過是強裝的脆弱，像玻璃一樣，包裹著的是透明的傷心，看得見，卻永遠無法噴觸。

陸子謙靜靜的聽完，深深地嘆息。敘述了這麼長的故事，莫然顯然已經精疲力盡，靠在他的懷裡，悄然睡去，呼吸平穩。

“傻丫頭，你何苦這樣呢？裝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卻用同樣的堅強傷害自己如此之深，有些事情你不說，別人怎麼會知道呢？”陸子謙抱著他，下巴貼著額頭，這種曖昧的姿勢卻沒有讓他有絲毫的彆扭，倒彷彿輕車熟路。

此時的他從未有過那樣強烈的守護的願望，即便是對林靜那樣柔弱的女子，更別說是莫然這樣一個混世魔王。

陸子謙無奈的笑了笑，拂開莫然臉上的碎髮，卻發現，滿布淚痕的臉上竟然噙起了一絲微笑。

“我知道了，你這個笨傢伙，所有的強硬都是裝出來的嘛。以後，就讓我來保護你吧，你這隻只扎自己不扎別人的小刺蝟。”

陸子謙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亮晶晶的光芒，而莫然睡得正香，對一切都沒有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