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曜的部隊開進哈密時,左宗棠針對在哈密綠洲上恢復糧食生產(chǎn)給了他詳細的指示。他必須安撫百姓,努力勸說他們不要離鄉(xiāng)背井,並採取特殊措施鼓勵那些已經(jīng)離家的人返回家園。已經(jīng)返家的人要立刻恢復耕種,要竭盡全力令他們擁有安全感。在秩序建立之後,能夠節(jié)省下來的每一個士兵和每一頭牲畜都被派去整修灌渠、耕田和播種。在牲畜數(shù)量不足以完成耕田任務的時候,就讓士兵上——3名士兵相當於一頭騾子拉犁。如果在作戰(zhàn)的任何階段土地的主人回來了,就會把土地歸還主人,只要他保證繼續(xù)耕耘。
土地的所有權(quán)問題不會引起爭論,只要聲明自己是主人就行了,條件是自稱地主的人要繼續(xù)在土地上耕作。不論地主信奉何種宗教,一視同仁。一塊土地上分派一個連的部隊,每個連聘用一位土著做顧問,教授當?shù)氐募Z食生產(chǎn)程序,鼓勵各連之間相互競爭。營官和哨官要爲本部隊的行爲負責,他們的農(nóng)作任務完成得好不好,會在軍官考績中留下記錄。左宗棠列舉了這種制度帶來的好處:它能爲政府省錢;能夠減少運輸;使士兵們有事可幹,還鍛鍊了身體;能夠鼓勵百姓恢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因爲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改善了,收成有望了。[5]
到1875年夏季,張曜報告說,除了大片荒廢的農(nóng)地已經(jīng)恢復了耕作,他還開荒多達18000多畝。他在號召百姓返回耕地的工作中肯定取得了非同一般的成果,因爲同一年夏季路過哈密的皮亞塞茨基博士說過,他看到百姓在田間勞作,卻沒有說他看到任何士兵在幹農(nóng)活。
張曜是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傑出的騎手,優(yōu)秀的軍人。左宗棠不僅把他視爲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指揮官,而且對他格外青睞。張曜的生平頗帶童話色彩:他生於北京,是個普通的勞動者,工作是打米。他很強壯,據(jù)說背上能負重500斤,而一個平常的工人只能背100斤。有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一個老婦人跟守寡的媳婦吵架,他就摻和進去。那老婦人要強迫媳婦改嫁,張曜說這不合禮俗,爭辯中發(fā)火了,搬起一袋穀子向老婦人砸去,把她砸死了。他從北京逃往河南,捻軍正在那裡欺負村民。捻軍在作戰(zhàn)初期沒有使用火器,張曜的勇力在村民們與捻軍的衝突中抵得上一打人。他成爲一批村民的首領(lǐng),聲名遠揚,連省會開封都知道他。
他流浪到河南東南角上的固始縣,恰逢捻軍包圍了縣城,長久圍攻,城內(nèi)人幾乎已經(jīng)絕望。知縣是一位學者,有個美貌傾城、文才超羣的女兒。他在絕望中張榜招賢:誰能打敗逆賊,保全縣城,就把女兒嫁給他。張曜前去揭榜,自告奮勇。他倉促召集300人,夜間出擊,猛攻捻軍。這場爭戰(zhàn)難有勝算,但是幸運之神在張曜這邊。著名的蒙古親王僧格林沁趕來了,捻軍倉皇逃走。知縣沒有拘泥細節(jié),婚禮如期舉行。僧王對張曜十分喜歡,舉薦他爲知縣。僧格林沁這種大人物的認可比學位的價值更大,於是張曜得到了朝廷的任命。
張曜一字不識,但妻子是個賢內(nèi)助,配合默契,於是兩年後他便升爲河南藩臺,也就是省財政廳長。這在監(jiān)察機關(guān)看來簡直是太過分了。一位名叫劉裕南的御史上奏皇帝,說張曜一字不識,甚至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他當一省布政使,怎能稱職?於是張曜丟了布政使的官職,但還是被任命爲總兵或少將級的武官。命運的這個轉(zhuǎn)折令張曜很不痛快,他生氣了。作爲一名將領(lǐng),他開始玩忽職守。多虧他的妻子鼎力相助,才使他沒鬧出大亂子。妻子叫他開始唸書,親自教授,通過她非凡的努力和堅持不懈,張曜終於能識一些字,也能寫幾句話了。
在鎮(zhèn)壓捻軍的作戰(zhàn)中,左宗棠聽說了張曜這個人,對他的過去頗感興趣,請求朝廷將他和他的部隊派到自己麾下。他被轉(zhuǎn)派到左宗棠帳下,奉命前往山西,與劉松山會師,一起進軍陝北。張曜沒有動身去執(zhí)行命令,但他再次接到命令。這件事有點非同尋常,因爲左宗棠沒有重複發(fā)令的習慣,也許命令是從北京發(fā)出的。張曜還是沒有行動,直到他的妻子干預此事。她對丈夫說:“你別自以爲了不起。你若抗命,皇帝會要你的腦袋!”她終於說動丈夫起程了。一旦起程,他就走了很遠。他在戰(zhàn)鬥中的勇氣非同凡響。他在世上誰也不怕,只怕妻子和左宗棠,而他是否畏服左宗棠,還無法肯定。
皮亞塞茨基在哈密見到張曜及其所部時,對他們的印象都很不錯。他爲這位將軍畫了一幅素描,令張曜歡喜不已。張矅要把這幅畫馬上裱起來,但被告知沒有玻璃。他身邊正好有一面鏡子,於是他下令剝?nèi)ュa箔,用來給他的畫像做鏡框。
左宗棠致力於促進全甘肅和陝西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他特別關(guān)心鼓勵棉花的種植,棉花對他的部隊和糧食一樣重要。棉花除了可以用於織布,還能用於填充軍人的冬裝。西北多產(chǎn)一點棉花,他就省了一點運輸。他親自寫了兩本關(guān)於種棉的小冊子:《種棉十要》和《棉書》。他成立了一個機構(gòu),負責教授百姓如何紡紗織布。軍人被派去種棉,並幫助村民們從事這項工作。他督促人們在過去種植罌粟的地上改種棉花。
左宗棠對罌粟種植的態(tài)度十分強硬。各縣的農(nóng)夫都被召到當?shù)匮瞄T,要求他們發(fā)誓不再種植罌粟。違背誓言者一定會立即受到處罰。然而,鴉片在甘肅的根子很深,很難予以控制。在一些地區(qū),不得不派部隊前往遠僻的地方搗毀地裡的罌粟。軍隊制訂了嚴厲的規(guī)定,不許吸食鴉片。不能說左軍中沒人吸食鴉片,但肯定沒有重度成癮者;只要左宗棠在場,就沒人敢於哪怕只偷著抽上一管。
在1874、1875和1876年,左宗棠運氣很好:天氣好得非同尋常,甘肅年成豐饒,涼州和肅州更是豐產(chǎn)。只要可能,他就按照收穫前幾個月前簽訂的合同收購糧食,如此維持了糧價的穩(wěn)定,使他的採購不會令百姓爲難。他細心地關(guān)照農(nóng)民不要在豐收時賣掉所有的糧食,以免在歲末又用高價買回口糧。他在肅州儲備了足夠的彈藥,然後運到哈密和已經(jīng)建立的其他前進位置。他在蒙古買了幾千頭駱駝,租借了能夠找到的所有車輛和牲口。哈密與南路的道路可以通行車輛。他把採辦派到歸化、包頭、烏里雅蘇臺和科布多去採購糧食,用駱駝隊運到巴里坤和古城。
俄國旅行家索思諾福斯齊於1875年6月15日經(jīng)過蘭州回國。他剛一到達,就拜會了左宗棠。引見過後,左宗棠直接問他能不能在西伯利亞代購糧食,在古城交貨。索思諾福斯齊曾在塞米帕拉斯丁斯克省供職,瞭解那裡的一些情況,爽快地談定一筆交易,代購2.5萬切維特的糧食,大致爲15萬普式耳,在古城交貨,每切維特30盧布。這個價格比在歸化購糧略低,在那裡是每百斤(133磅)8兩銀子,在巴里坤交貨。左宗棠說他與這些俄國人簽訂了合同,請他們代購300萬斤,在古城交貨,每百斤7.5兩銀子。索思諾福斯齊對這筆交易大爲高興,因爲他開出的價格,在他的同伴看來是天價。他爲自己辯解說,左宗棠沒有跟他還價,並說自己有很多銀子,但他不能讓士兵吃銀子。皮亞塞茨基提供了左宗棠與索思諾福斯齊之間所訂的合同。其中寫道:
大俄羅斯帝國的參謀軍官索思諾福斯齊上尉,與中國全西部軍事大帥左宗棠達成如下協(xié)議:爲了在中國西部征討韃靼人,必須給部隊提供糧食。索思諾福斯齊上尉鑑於同中國的深厚友誼,願爲中國人提供麪包,每切維特30盧布,若齋桑地區(qū)糧價不貴,還可低於此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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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人打算在蘭州停留1個月,然後再繼續(xù)他們回國的悠閒旅程。可是左宗棠急不可耐,他給索思諾福斯齊的一名哥薩克軍官派了一個衛(wèi)隊,讓他帶著索思諾福斯齊的指示,由快驛前往齋桑,先把糧食運上路。到1876年4月,俄國人不但把300萬斤糧食交到了庫車,還另加了100萬斤。
到1876年春季,左宗棠積累的糧食儲備如下:哈密,1000萬斤;巴里坤,500萬斤;古城,800萬斤;加起來超過了1.5萬噸。此外他還召集了充足的運力,把給養(yǎng)源源不斷地運到這些基地,在那時他還另有1萬噸糧食在運輸途中。在肅州的主要基地,他可能擁有3萬噸,在安西也有大量儲備。他在所有的倉庫中儲存了給養(yǎng),足以維持1年半的征戰(zhàn)。
爲部隊提供武器裝備也是一大問題。左宗棠決定,他要派往中亞的部隊必須是精兵良將,因爲他們的任務不止是打敗回民軍,消滅阿古柏。在左宗棠的計劃中,他們還有一個使命,那就是樹立威望。這是他花如此之多的時間來做籌備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本來可以至少提前1年深入新疆,他派出的部隊足以打敗阿古柏,鎮(zhèn)壓回民軍,但最終的結(jié)果也許不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也可能比實際取得成果的時間還要慢。他決定對部隊進行現(xiàn)代化建設(shè)。他爲部隊採購了大量外國造的武器,但部隊的裝備仍然還有欠缺。他的兵工廠爲他的部隊生產(chǎn)武器彈藥已爲時4年。很自然,在剛起步時失去了很多機會,而且也犯過許多錯誤,但到1873年年底,這家工廠的產(chǎn)品已經(jīng)非常令人滿意。
左宗棠在1874年寫給總理衙門(外交部)的一封信中談到武器問題,表明了他對於現(xiàn)代化的態(tài)度,很有研究意義。他寫道:
至西人所傳洋槍隊式,行列整齊,進止有度,較之中土所演陣式,不但槍械、子藥遠勝,其束伍、結(jié)陣之法,亦良不易及。然自剿辦發(fā)、捻,中國材武之士輩出,善戰(zhàn)者亦多尚洋槍,而不盡習其陣式。如前廣東提督劉松山,今蘇鬆鎮(zhèn)總兵章合才,所練陣法足平發(fā)、捻,亦可制洋人,宗棠實親見而信其能。
以簡器論,炮以布羅斯所制之後膛螺絲開花大炮爲最勝,槍以後膛七響爲最勝。從前西人舊式槍炮本已精工,近改用螺絲內(nèi)膛,後圓前銳,注藥之子又極合用,較其舊式光膛圓子更爲精妙,故致遠取勝勝於舊式。近又改用後膛進子之法,進口大而出口翻小。如布國新制大炮及後膛七響洋槍,則極槍炮能事,無以復加。
凡槍炮之用,在致遠取準而已。其能致遠取準者,在炮子必合炮膛、槍子必合槍膛,子不離藥、藥力全注其子故也。布國新制大炮及後膛七響槍,不但子藥合膛,且大於膛口以數(shù)分計,而能不傷膛口者,由子之外面用鉛皮包裹,火著子出,鉛皮融脫,故出口不傷;子聚藥力,毫無外散,故能遠;子滿膛口而出,毫無偏倚,故能準也。
此間現(xiàn)設(shè)製造局,能自造銅引、銅冒、大小開花子,能仿造布國螺絲炮及後膛七響槍。近令改中國舊有之劈山炮、廣東無殼擡槍,用合膛開花子,劈山架改用雞腳,又無殼擡槍改用一人施放,選用寧波及粵、閩工匠製造,以總兵賴長督之。飭中軍副將崇志教練本標將弁兵丁演習,俾制器之人知用器之法,用器之人通制器之意。向之劈山必用十三人,今只五人;向之無殼擡槍三人管放兩桿,今一人放一桿,且更捷便。蓋欲參中西之法而兼其長,爲行隊接仗、營卡守具所必需,亦猶西人每進益上、精益求精之意也。縱未能如西人之精到,而其利足以相當。如果能得地勢,用教練之將弁帶習練之兵丁,其制勝確有把握,非美觀不適用、空言無實用者比也。
皮亞塞茨基博士在索思諾福斯齊路過蘭州時與之同行,他對左宗棠做了非常有趣的側(cè)面描寫。這些俄國人住在左宗棠的大營做客1月,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他。他應左宗棠之邀參觀了兵工廠。他寫道:
我們參觀了制槍車間和鑄炮車間,其中使用了蒸汽,沒有一個外國人……
兵工廠的總管是一位廣州人,他來迎接我,把我領(lǐng)到一間帳篷裡飲茶……我提議出去看看射擊。兵工廠的主任給我看了4枝來複槍管的後膛槍,那是他們車間的產(chǎn)品。它們組裝得非常精細,有各種規(guī)格,最大的是9號槍管。
兵工廠的技術(shù)員謙遜有禮……他不願接受誇讚,對自己的科技和能力缺乏自信,坦言歐洲人的優(yōu)勢。在他的產(chǎn)品組裝之前,他一直用喜愛的目光注視著那些部件。上司當面指責他,他趕緊走遠了……
士兵們操作非常熟練,毫無恐懼……炮彈射出去了,炮身沒有爆炸。他們用每枝槍射擊幾次,然後再試別的槍。總體而言射擊不賴。[7]
左宗棠對這次訪問的評論也很有趣。他在給友人的一封信(光緒五年與楊昌浚書。——譯註)中寫道:
弟徐語以新設(shè)製造局亦能制槍炮,與貴國及布洛斯所制相近,渠笑而不答。乃使人導赴賴鎮(zhèn)所詳視一切,歸後詢以何如?索思諾及同來諸人齊聲贊好,惟訝其鐵質(zhì)精瑩,意必從西洋轉(zhuǎn)購而來。比告以土產(chǎn)之鐵,索使等大以爲奇,其於賴鎮(zhèn)則數(shù)數(shù)目之,似見所未見也。
匈牙利旅行家捷辰依伯爵(CountSzechenyi)於1876年夏季在肅州拜訪了左宗棠,那時左軍正要搏擊烏魯木齊附近的回民軍。左宗棠給他看了在蘭州兵工廠製造的一枝撞針槍,捷辰依說它“的確是非常有用的武器”。他說左宗棠的騎兵攜帶一枝騎槍和一把刀,而步兵則用來複槍,部隊“軍容整齊”。[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