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憶完全不覺得柳枝所講的故事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悻悻然的剝著瓜子殼兒,柳枝見容憶興致缺缺,冷笑一聲, 道:“那位被葉靜蕓收養的男孩名喚容林。”
總算有了點反應, 容憶剝瓜子的手猛的頓住, 擡頭盯著柳枝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容林, 正是容憶她爹,雖知道爹爹在南疆長大,卻從沒聽爹孃提過南疆的事情。
柳枝淡笑, 沒有接容憶的話茬兒,只飲了口茶, 才又道:“故事還沒講完呢。”
容憶卻沒得耐心再聽她廢話下去, 她來找她定不只是講自己爹爹的故事那麼簡單, 且他爹的故事,她還不想從其他人口中聽得。她突地站起身, 一把扯過柳枝的前襟,將她拉得離自己近了些,緩緩道:“我沒興趣再聽這個故事,有什麼話,直說。”
柳枝見容憶如此動作, 也不氣惱, 輕笑的撥開容憶的手,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 也沒再打算細說故事, 只淡聲道:“後來容林因葉家姐姐對自己妻子起殺心,便先動手將葉家姐姐與其剛出生的兒子給殺了。”
見她還未說到重點, 容憶懶得跟她再耗下去,起身便準備走人。
“你可有過嗜睡、記憶混亂的癥狀?”在她擦過自己身旁時,突然聽得柳枝如此問,容憶頓住腳步,嗜睡、記憶混亂,她的確有過,只是這事兒如若不是林子恪跟柳枝說,柳枝該是不知道纔對。她陰測測的轉過頭,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身上被人種下了食魂蠱。”柳枝垂下眸子,捧起桌上的茶杯,飲下一口茶。
“你說中了便是中了?”容憶冷哼,心中卻不知爲何,竟覺得柳枝並非亂說。
柳枝放下茶杯,拿帕子拭了拭脣角,才慢悠悠道:“新葉家族的食魂蠱雖每個人發作的癥狀不盡相同,但初期嗜睡,發作後記憶混亂卻是通病。”見得容憶還是不相信她的話,柳枝將帕子收入懷中,又繼續道:“玲瓏山莊的許夫人便是當年葉靜蕓的小女兒葉蓉。從小與她姐姐關係極好。我知你不信我說的話,但你可以回去問問你爹。”
“……”容憶一時間竟想不出什麼話來堵柳枝,她告訴自己柳枝的話不能信,但自己總總奇怪的癥狀,失憶、記憶混亂,還有有時候心中無端端升起的嗜血慾望,都在提醒著她,柳枝並非信口胡言。
見得容憶站在原地不語,柳枝站起身,緩緩行至容憶身邊,在她耳際輕聲道:“還有子恪,他說,如果沒有辦法解你的蠱毒,他便去以身試蠱,如果能解得開便也罷了,如果解不開,不管你去哪裡,他都陪著你。如果你真喜歡他,爲了他好,請離開他。”說罷,便擦過容憶的肩膀離開,行了兩步,似又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對容憶道:“忘了提醒你,葉蓉已經來了青州,說是要將殺姐之仇與毀容之恨一併解決。如果你肯離開子恪,那我便有辦法說服葉蓉放過他。”
說罷,還沒等容憶做出反應,便出了茶樓。
上午還算晴好的天氣此刻竟然陰沉了下來,看著像是又要下雪的預兆,容憶沒了在茶樓聽書的心情,亦顧不得會不會碰上無名,她此刻心思如一團亂麻,種種疑問在她腦中盤旋,頭又開始有些暈暈乎乎,柳枝回了青州城卻沒見沈彥和林寧,他們倆被柳枝弄到哪裡去了?如果真如柳枝所說,那今日見到無名身旁的那名帶著紅紗的女子會是葉蓉嗎?
且聽柳枝那語氣,葉蓉的容貌十有八.九是林子恪所毀,她不覺得葉蓉能打得過林子恪,但葉蓉身旁的無名雖她只見過他兩次,卻十分明白他纔是那個最難纏的人物,且更要命的是那人雖心思還算正派,但幾乎對葉蓉言聽計從,如果葉蓉讓他去殺某個人,他只怕也是不會拒絕。
途徑那間醫館時,她下意識的往醫館一面瞧了兩眼,並未見著無名的人,便速往家裡走回去。
鵝毛般的雪自天空盤旋而下,這臘月的天竟也如六月般說變就變,容憶拉了拉身上的狐裘,加快了腳步,同時將暖爐抱得更緊了些,暖暖的溫度讓容憶有些眼痠,有些想哭。如果,如果柳枝所說都是真的,那子恪他到底一個人承受了多少?她不敢想,他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告訴她,讓她安安心心混日子,他一個人默默承受所有,爲她四處找解毒方法,而她還在林子恪出去前她還在爲柳枝的事兒同他鬧脾氣,她從來不知道他揹著她做了那麼多。
現在憶起,其實自小時他便是這樣了,雖面上冰冰冷冷,心思卻比誰都細,就如她手上的暖爐還是幼時林子恪隨手塞給她的,那時雪下得幾乎淹沒膝蓋,林子恪最喜歡去找蘇果堆雪人,一到下雪天便往街尾蘇家跑,她也總是拖著鼻涕跟在林子恪後面。因著她仗著自己身體底子好,又覺得穿得太多太礙事兒,所以即便是再冷的天,她也是一件棉襖應付過去,那日卻是出奇的冷,她凍得直哆嗦,手碰到雪更是冷得刺骨,那時也不知爲何,即便是凍得發顫也不想一個人回去,又不敢叫林子恪陪她回去加衣服,害怕他嫌她煩下次便不讓她跟著了。她手冷不敢碰雪,便只是將身上的衣服裹得緊了些,蹲在一旁看著他們玩。
平日裡,林子恪若在蘇家都會玩到黃昏日落纔回去,她原本以爲今日定是要在牆角頓到日落了吧?腿腳似有些麻,她起身準備換個姿勢,因蹲得太久,起身時太急竟噗通一聲,一頭栽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雪。她蒙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入眼的便是蘇果一臉憋著笑意,而林子恪眉頭緊鎖。容憶縮了縮脖子,好想把頭再埋迴雪裡去,她這一番動靜,林子恪肯定是生氣了,每次看到她摔跤時林子恪的表情都這樣,大概是又覺得她很麻煩了吧?
再擡頭時便見到林子恪伸出來的手,她猶疑一下下,想著要不要自己爬起來,卻在看得林子恪眉頭越來越深的川字時,乖乖的將手放在了他手上,藉著他的力從地上爬起來,手掌心的溫暖讓容憶竟不想將手放開,起身了卻見得林子恪的眉頭似乎又緊鎖了些,戀戀不捨的將手從他溫暖的掌中抽離,他卻將她的手捏得緊緊的,同蘇果打了聲招呼便將她往外拖。全然不顧她還在發麻的雙腿。
一到家,他便將她扔在房中,自己去牀頭的櫃子裡拿出暖爐,撞上炭火塞到她手中,又未說話,便出門去打熱水拿衣服,只是這過程由始至終他都是眉頭緊鎖,嚇得她都不敢出聲,只是呆呆傻傻的看著他提來熱水拿來她的衣服,又從她手中搶過暖爐,將她扔進浴桶。後來那個被她捧過的暖爐便在她回家時也一併揣了回去平日裡當寶貝一樣供著,每每到冬日便拿出來用,直到退婚時,她也沒捨得將那暖爐扔掉,而是找了個自己極少去翻的櫃子藏了起來。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爲什麼他小小年紀卻總愛皺著眉,後來長大一些才發現他只有對著自己纔會皺眉。一度讓他以爲他是不是真的很討厭自己,甚至前些日子,她都在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爲什麼想要跟她成婚。現在才明白過來,他一直都是關心她的,見她受傷他會蹙眉,見她不聽話,他會蹙眉。他總是一邊皺著眉,一邊默默幫她處理傷口。一邊嫌她礙手礙腳,又一邊默默的護著她。
想起往事,容憶覺得眼眶越發的泛酸,她爲什麼這麼笨?到現在才明白他,伸手抹了抹不知何時掉下的眼淚,腳步更快了些,她要去找他,把他找回來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她不能讓他爲了給她解蠱而自己以身試毒。況且,她喜歡林子恪,從小就喜歡,喜歡到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跟他呆在一處,所以她纔不會去聽柳枝的什麼鬼話,爲了他好便要離開他。她承認她自私,她覺得如果她真的中了食魂蠱,如果她真的活不了多久,那她希望她最後的時間都是跟他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