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細雨迷迷濛濛的在天地間織成了一張巨大的蛛網,看起來很美很迷濛,可是當細雨一點點打在身上沁入心底,心情也會如體溫一般漸漸的變得冰冷。
裴青已經在這裡站了兩個小時了,從下午一直站到了黃昏。
她看著面前的墓碑,不知自己的心底究竟是什麼滋味。
墓碑上那張女子的照片她很熟悉,笑的彎彎的眉眼,雖然長相柔和,可是哪怕是笑起來的時候也會覺得這個女人並非是很溫柔的人。抿起的嘴角透著堅韌,和一絲難以言說的倔強。
這是一張多麼熟悉的臉……
裴青伸出手,沿著墓碑刻下的凹度緩緩地觸摸著墓碑上的紅字——裴青之墓。
守墓人已經來來回回了好幾趟,看著裴青的眼光有些同情。不過終究還是忍不住了,大概是怕裴青這麼站著會生病,來勸了第三趟。
“小姑娘,節哀順變!這是你姐姐吧?哎,年紀輕輕的就去世了的確可惜,長的還挺好看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皺起眉,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欸,我記得這張臉,這不是……這不是那個總在電視裡演配角的女演員嗎?我記得她演技還挺不錯的。就是可惜,只當過一次女主角吧?我記得是叫《春天的讚歌》來著,那部電視劇演的真好,我家老太婆特別愛看!”
守墓的老頭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的話,在看見裴青眼淚的時候忽然又住了口。
裴青本以爲自己不會掉眼淚,卻在聽到老頭這一番樸實的誇獎之後,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哽咽著,深深的朝對方鞠了一個躬,聲音有些顫抖,“謝謝!謝謝你還記得!”
謝謝……謝謝還有人記得我……還有人稱讚我……
這守墓人並不能明白她的心情,這種被人認同的心情,這種在死去之後忽然發現又活著的心情,這種……站在自己的墓前,又悲又喜,難以言說的心情。
這世間大概很難再有跟她有同樣經歷的人了,能親眼看到自己死去之後的世界。
裴青是她的藝名,也是她母親給她的名字,跟何家沒有任何關係的一個名字。
從入行到她去世,已經十二年了。
十五歲入行,從一個花季少女變成了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而二十七歲這樣尷尬的年紀,在這個浮華的娛樂圈裡並沒有那麼好過。
雖然這個圈子裡有許多常青樹,但更多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也有四十五十歲看起來還十分貌美的女明星,但那隻不過是看起來而已,站在面前,蒼老的氣息是遮蓋不住的。正如那些年輕的後輩們,就算長相不如前輩,就算一切都很稚嫩,然而那種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卻是最好的靈藥。
娛樂圈裡大多都是浮浮沉沉的,沒有誰能夠長盛不衰,許多一線都曾經有過心酸的歷史,而出道即紅的人裡更多的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裴青不是一線,觀衆緣也不好,只懂得演戲而已。
演戲對於她來說是最難以捨棄的東西,從小便是如此。所以哪怕在外人眼中她不過是個過氣的萬年女配,但是她割捨不掉這種已經滲入了骨髓的癮,對演戲的癮。
哪怕演的不是惡毒女配就是炮灰路人甲,哪怕演的是丑角,哪怕她永遠都是襯托女主角善良溫柔的那一個,她也願意這麼一直演下去。
可是她的脾氣太剛直,不懂得遵守規則,愛憎太過分明的人,不是傷人便是自傷。
所以也難怪,在何雲琪污衊她的時候,整個圈子裡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爲她說話。
那些都不算什麼,所有的傷害和痛苦,都已經過去了。她如今……又回來了!裴青看著自己的墓碑,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笑到最後渾身顫抖,眼角流出了眼淚。何雲琪,你又怎麼會想得到,我會以這種方式回來呢?
裴青開著車離開了公墓,開著車回到了她當初甦醒的地方。這個身體很年輕,只有十七歲,但是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裴青當初甦醒的時候是在醫院裡,整整五天,沒有一個人來探望。
她們倆個,都是一樣的,活的太過失敗的人啊……
這些天通過和護士交流,再加上身份證之類的東西,她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白羽,十七歲,從小練習芭蕾舞,因爲學校公演上沒有得到白天鵝的角色而借酒澆愁,可是從來沒有喝過酒的她沒有顧忌到自己的胃有多脆弱,胃出血被人送進了醫院。
這在裴青看來是多麼小的事情,可是對於一個十七歲一心練舞的小姑娘來說,打擊還是有點大的吧?
她當初甦醒了之後,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裡有另一個氣息的存在。那種感覺很玄妙,甚至她們之間還能夠相互交流。只是對方似乎情緒很低沉,並不太願意說話,而且求生意志異常的薄弱,否則也不會輪到裴青這個外來者擁有這具身體的控制權了。
這輛車也是原本白羽的車,她們在偶爾交流的時候,白羽交代了很多事情,似乎是真的不想繼續活下去了。
等到裴青回到了自己的病房的時候,她腳步沉重的推開房門,忽然間放在門把上的手停了下來。
有點不太對勁……
照理來說,病房裡應該是開了燈的,但是此時病房裡黑黢黢的,只有牀頭的電子設備發出微弱的滴滴聲。這樣的場景似乎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可是裴青卻下意識的覺得不對。
白羽的家裡似乎是很有錢的,所以在住院之後的第二天就換到了更高級更安靜的病房裡。護士房在拐角的另一邊,這邊的病房都沒有住滿人,其餘的病房都是關閉的,只有在頂頭另一邊的那個病房是亮著燈的。
當演員這麼多年,注意身邊的環境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雖然裴青沒有辦法說出來覺得不對勁的原因,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爲這是她多年以來累積下來的經驗。
她的記憶力是非常好的,觀察力更甚,也許只是一點別人難以察覺到的,就連她自己也說不出的不對,她也能立刻察覺,轉換成一種天賦般的直覺。
裴青放緩了呼吸,捏著門把的那隻手漸漸的沁出了汗。
靜下來了之後,她聽見了黑暗的病房裡,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