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於是又道：“原來是大少奶奶有孕，只因爲身子不大好，也沒怎麼注意，根本不清楚。結果那一日一摔，本來脈象便弱，這一胎不大穩，一摔就摔沒了。衛姨娘也自責，可事情已經這樣，只能叫了大夫好好調養……”
“這倒是一樁憾事了……”
瑾萱像模像樣地嘆了一聲，她目光微微閃爍，又不經意一般問道：“秋華姑娘倒是個穩妥的，只可惜沒能救到人……”
想起來也難怪謝氏這許多年無出，衛姨娘雖然不滿，卻也沒逼著李墨升休妻，原來是這麼個原因。
到底，謝氏僅有過的那一回胎，都是因爲衛姨娘而沒了的。
只是這秋華……
她看著柳枝，等著柳枝回話。
柳枝沒往深了想，只以爲瑾萱是順嘴的一問，便道：“可不是呢，秋華姑娘是衛姨娘身邊第一伶俐的人。平日衛姨娘院子裡有什麼大事小事，不是先經過衛姨娘的手，就是經了秋華姑娘的手。那時候秋華姑娘因著自己沒能救了大少奶奶，頗爲自責，正好衛姨娘著她去照料，倒是每一日都守著的。端藥倒水，伺候起身，迎送大夫……可盡心著呢，連大少爺都勸過秋華姑娘，叫她不必這樣自責的……”
瑾萱只聽得心裡發冷。
她不像是別人，根本不往壞裡想。
她從不憚以惡意來揣測他人，更何況是他人本身就懷有惡意呢？
瑾萱表面上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心底早就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繼續擺著棋盤，又隨意地問了問別的事情，好遮掩一下，不讓柳枝察覺出痕跡來，末了才叫柳枝退下。
柳枝今日說了這麼一大堆的話，肯定知道瑾萱找自己是爲了什麼。可是今天瑾萱問得太多，縱使她有十個腦瓜子，也不知道瑾萱真正要從她口中知道什麼。
一時之間，柳枝更敬畏著瑾萱，出去便沒了聲兒。
而她剛走，瑾萱就輕輕把棋子投入棋盒之中。
“好一個衛姨娘身邊的掌事丫鬟，好一個秋華啊……”
女人們的心機，未必比男人還弱。
尤其是在後宅這些事情上，心細如針，又心毒如鴆的女人們，使起手段來，根本是男人們想不到的狠辣刁鑽。
瑾萱手指輕輕滑過棋盤上那一條條交錯縱橫的灰色暗線，又在一個星上，點了點。
透明粉白的指甲，青玉的棋盤，嫋嫋升起的煙香……
她閉著眼，卻忽然一勾脣。
衛姨娘是個偏心的，而秋華恰好是她左膀右臂。
動不了一個巨人，還不能斬了她左膀右臂？
秋華便是衛姨娘的心腹。
“曼桃，你去我放妝奩旁邊那口箱子裡尋些好東西，咱們去看看大嫂。”
李墨升從外面回來，想要進門,卻不知爲何在門口頓了一下腳步。
他嘆了口氣,折轉身去了書房,只拿了幾本書就要走。
秋華剛剛從堂屋那邊捧著賬本過來,瞧見李墨升,眼底一喜,卻矜持地走上來，彎身一禮：“大爺，大少奶奶還在屋裡呢，您這是要走？”
李墨升自嘲一笑：“你這是要去報府裡的賬嗎？”
這跟秋華聊天的口氣,卻是熟稔的。
秋華聞言,點點頭：“近日衛姨娘讓把院子裡的事情都給大少奶奶處理,大少奶奶雖說都由奴婢處理,可到底要給大少奶奶過個目。不過大爺您放心，奴婢省得，不會讓大少奶奶累著的。”
“你是個有心的，當年也是你出手相救，才救了雲兒平安。雖沒保得住孩子……總之你跟在姨娘身邊，照料這些事情應當很熟悉，只管放手幫襯著雲兒一些。雲兒心好，只是太過勞累……”
從兩三個月以前，衛姨娘就不斷往他房裡塞人，還逼著去侍妾房裡歇，李墨升今兒便是才從那邊過來。
他知道謝氏定然會傷心，可李墨升畢竟是家中庶長子，傳宗接代，也是負累。
大夫早給雲兒看過了，說是體弱，又因著數年之前的小產而虧空了身子，眼看著是養不好，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甚至……
性命都有危險。
李墨升想著，便想起那一日大夫吞吞吐吐的話，已然是暗示著他給自己的夫人備下壽材的口吻了。
雲兒的日子不多，李墨升想著也覺得煩心。
見面便傷心，他堵心，雲兒也堵心，索性不見了。
現在見到了秋華，倒是能說上一兩句。
秋華只覺得心裡疼，垂了首：“大爺不必太過在意的，大少奶奶的身子也未必調養不好……”
“我早同你說過雲兒的情況了，你也同姨娘說過了，她一意孤行……雲兒……雲兒心裡不痛快，我何必再去讓她傷心？你照料著她，也盯緊點屋裡的下人，誰若是怠慢了，儘管攆出去就是了。”
李墨升很早以前就知道秋華了，跟在衛姨娘身邊很久，很會辦事。
上次謝氏跌腳的時候，還是秋華在下面墊著，聽說摔得一身烏青。
這樣的婢女，捨身護主，自然跟得主子們的信任。
秋華捏了捏自己那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眼神微微閃爍，鼓起了勇氣，飛快地掃了李墨升一眼，又漲紅了臉：“只怕大爺給奴婢的任務太重，奴婢看護不住少奶奶……”
李墨升終於笑出聲來：“你在姨娘身邊辦事那麼久，牢靠得很，也是個老實人，且去吧。我這邊去宮裡了。”
“嗯，奴婢恭送大爺。”
秋華躬身又是一拜，站在走廊上，看李墨升慢慢地走遠了，消失了，她才捧著賬本，按在胸口，臉上掛了幾分微笑，掀了門簾進去。
“大少奶奶，奴婢來給您看賬本了。”
謝氏捧著藥碗，剛剛喝下去。
她擡手，將空了的藥碗遞給貼身丫鬟齊蘭，見秋華進來了，臉上便掛了笑：“你倒是走動得勤快，如今正好來陪我說說話。”
目光從謝氏的藥碗上移開，秋華福了個身，便上來將賬本遞給謝氏：“大少奶奶，您看看這個賬本，方纔從衛姨娘的屋裡取出來的。這是這個月後院子裡的開支，一會兒還有其他的賬目過來，還要給你再看看的。”
謝氏只覺得頭暈眼花，她嘆了口氣，將賬冊接過來，“我只掃一眼，這些事情還全賴你處理著。剛剛喝了藥，我老是想睡。這冬日裡頭，越來越懶得動彈了。”
“您是正好趁著這個冬日裡好好把身子將養好，來年開春就能出去了，回頭身子壯實了再給府裡添上個大胖小子，那纔是真真正正的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