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審訊室出來,吳永成皺著眉問道:“周奕,你搞什麼鬼,眼看著他就要交代跟樊天佑的關係了。”
“吳隊,沒用的,老傢伙一直在演戲,只挑對自己有利的話說。”
“那也得問啊。”吳永成不甘心地說。
“老傢伙沒破防之前是不會老實交代的。”周奕說著往樓梯口快步走去。
吳永成一愣,沒明白什麼意思:“破防?什麼玩意兒?喂,你去哪兒啊?”
“找謝局!”話音落地,人影消失。
周奕跑到謝國強的辦公室門口,平復了一下氣息,然後敲了敲門。
“咚咚咚。”
“進來!”
周奕推開門,走了進去。
大概十分鐘後,站在樓梯口的吳永成看見周奕從裡面走了出來,然後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看你這反應,是答對局長他老人家的問題了?”
周奕湊到吳永成耳邊低語了幾句。
吳永成聽完驚訝道:“所以謝局早就想到這招了?”
周奕點點頭。
“這老狐……啊不對,老法師,不愧是謝局。”吳永成糾正道,“那暫時是不用再審這老傢伙了。”
“嗯,晾著,越晾他越急。”
“後續的事情得謝局出面安排吧?”
周奕回答道:“看謝局的意思,他應該已經在安排了。”
“那他還說要給你二十四小時啊,整這出幹嘛,考驗你?”
周奕搖了搖頭,這位局長的心思,是真的猜不透。
不過不管怎樣,讓陳耕耘破防的辦法,已經找到了。
趁接下來這段時間,得給最後的審訊加價碼。
“江海豪庭那邊呢?那個江正道還沒給回覆?”吳永成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謝局也沒提。”
“可別搞些什麼花樣啊。”
“我覺得應該不至於……江正道沒這麼蠢。”周奕不知道對方怎麼做到的,但是……上一世許唸的父親落馬,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這位江老闆,起碼在那之後他照樣混得風生水起,而且生意越做越大。
所以……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規避的手段,不可能這麼容易就牽扯上他的。
……
王主任那邊,從市檔案館找到了陳憶民當初去長風林場的相關信息,時間上和陳耕耘自己交代的完全契合。
所以老東西在大方向上沒有撒謊,他撒謊的東西都是細節。
也正是這些細節,造就了樊天佑這個人,造成了後來宏大案的一切。
吳永成在知青名單上找樊春雨這個名字,但是沒找到,王主任說市檔案館保留的只有戶籍地是宏城的知青記錄,如果不是本地的不會有。
要麼問當地的檔案館找,要麼問戶籍所在地。
不過很快,省廳前往樊天佑老家的同事傳來了一些調查信息。
其實單從名字上就能窺見一些信息了。
樊春雨,這個名字基本上是女性,也就是說樊天佑是跟母親姓的。
那個年代,這種概率幾乎沒有,哪怕是陳耕耘的女兒陳霖,即便父親在遙遠的大山裡,而且父母還沒領證,照樣姓了陳。
所以樊天佑跟母姓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沒父親,而且他的父親身份也沒有暴露。
倒是很符合之前關於陳耕耘孽債的推測。
前面的審訊被周奕中斷了,如果不中斷繼續問,從陳耕耘那“突然想起然後恍然大悟”的樣子來看,大概率他會想起這個樊春雨是誰,然後以旁觀者的立場和角度描述這個樊春雨的情況。
最後感慨而驚訝的嘆口氣,遺憾地說上一句:“沒想到樊天佑他是樊春雨的兒子啊,哎……”
所以現在問他審他沒有意義,得到的信息多半都是置身事外的。
去到長風嶺的同事說,這地方現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座邊陲小鎮,根據當地領導幹部的描述,當初建設兵團來開墾開荒的時候,這裡只有一個封閉的小村落。
雖然建設兵團沒了,幾個林場也沒了,但當年搞開荒建設的很多人,確實留在了當地,紮根落戶。
經過三十幾年的發展,小村落變成了一個小鎮,當初留下的那些知青都成了家,有了後代,算是時代留下的一個烙印。
不過現在的長風鎮其實並不是當初的長風林場,而是以前的長風村建設來的。當年的建設兵團大本營就駐紮在了村子旁邊,後來兵團營地和村子慢慢融合,變成了現在的小鎮。
當地人說,原本的三個林場都在大山深處,得走一二十里山路才能到,而且環境惡劣,所以大概七十年代末的時候,原本在林場工作的人慢慢往回撤,撤到了小鎮上,林場也就慢慢荒廢了。
當地的幹部查到了樊天佑的戶籍檔案,確認了樊天佑只有母親,正是陳耕耘提到過的那個名字,樊春雨。
樊天佑的父親那一欄,是空的。
這個樊春雨,也是知青,老家在江南一帶,比陳耕耘小了足足五歲。
也就是說,樊春雨生下樊天佑的時候,只有十九歲。
而且樊春雨在一九八四年的八月十八號,上吊自殺了。
這個時間非常的詭異,因爲樊天佑就是八四年的九月入讀宏大的。
也就是說,樊天佑在高考結束,拿到宏大的錄取通知書後,即將離開老家的兩週前,他相依爲命的母親上吊自殺了。
這引起了省廳同事的懷疑,他們問當地幹部當時樊春雨的死有什麼異常情況嗎?
當地幹部說沒什麼情況,縣裡還派警察來查過,確認是自殺後就讓她兒子辦後事了。
還說其實樊春雨上吊這事兒鎮上的大夥兒都不意外,因爲她身體不好,常年有病,據說是當年生樊天佑的時候落下的病根,而且一條腿還是瘸的,是在林場幹活的時候被樹木砸斷的。
也是因爲腿瘸的關係,她才得以在七二年的時候從林場調回兵團營地,那年樊天佑八歲,開始正式在營地的小學裡讀書。
除了身體問題,樊春雨的精神狀態也有問題,好的時候就特別愛兒子,恨不得寸步不離;不好的時候就會拿兒子出氣,用木條子打樊天佑,打得他渾身遍體鱗傷,一根根木刺扎進肉裡。
在當地幹部的幫助下,找到了兩位當年在長風林場工作的女知青,現如今她們都已經是當奶奶的人了。
從這兩人口中,瞭解到了樊春雨的一些情況。
樊春雨是六三年的七月份來到長風林場的,和陳耕耘不是同一批。
她來的時候只有十八歲,剛剛成年,是個文靜瘦弱的姑娘,不太愛說話,喜歡一個人偷偷寫詩。
兩位女知青說,樊春雨長得其實並不好看,瘦瘦小小的,加上平時不愛說話,因此存在感很低。
一直到了六四年的七月份,同住的女知青發現,樊春雨幾個月沒來例假了,而且小腹明顯隆起,於是立刻上報給了婦女幹部。
然後醫生經過檢查,確認樊春雨是懷孕了,並且已經六個多月了。
這在當時可是天大的事情,集體制的林場里居然出了這種情況,這是知青工作裡的重大失誤啊。
所以兵團幹部連夜開會商討此事,安排婦女主任找樊春雨談話,勢必要搞清楚真相,她到底是被人強姦了,還是跟哪個男人偷情。
但離譜的是,不管婦女主任怎麼問,怎麼做思想工作,樊春雨就是咬死了不開口。
當時他們都在說,這個男人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讓她這麼死心塌地的護著,因爲這樣的後果是非常非常嚴重的。
在連續審問了一個多月未果後,負責問話的人放棄了,冷冷地撂下一句“既然不知悔改那就好自爲之吧”,然後摔門而去。
後面,等待樊春雨的是一系列的暴風驟雨。
她成了人人唾棄的對象,十惡不赦的罪人。
身懷六甲的她跪在那裡,像一具行屍走肉,迎接著所有人的咒罵。
這個過程持續了多久,已經不得而知了,兩名女知青說反正後來樊春雨就生下了一個男孩,跟她姓,取名叫做天佑。
樊天佑跟著樊春雨住在茅廁旁邊的一間茅草屋裡,樊天佑慢慢長大,成了林場裡唯一的孩子。
最初的那幾年,樊春雨的日子確實很艱難,這也是落下病根的原因。
不過時間久了,有些善良的人對當初的事情態度就比較淡漠了,再加上那樣的大山深處突然多了一個可愛的孩子,會激發人善良的一面。
所以樊天佑一直在大山裡長大,直到八歲那年,樊春雨在幹活的時候摔斷了腿,他纔跟著母親離開。
當她們再見到樊天佑的時候,他已經念初中了。
而那個時候,樊春雨的精神已經有些不太對勁了,靠著幹苦力和撿垃圾維持生計。
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長風嶺也只有一所簡陋的小學,中學只能去隔壁的大鎮子上讀,樊天佑必須每天往返十幾公里上學讀書。
但令人驚訝的是,樊天佑從小就展現出了驚人的讀書天賦,從小到大都是全校第一。
後來更是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縣裡的高中,開始了寄宿制生活,只有寒暑假纔回來。
再後來的事,就跟當地幹部說的差不多,樊春雨在兒子考上宏大的那個夏天,上吊自殺了。
給樊春雨辦完喪事後,樊天佑離開長風嶺,前往宏城上大學,從此以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省廳的同事還去看了樊天佑的家,一間幾平米的小房子,破敗不堪,屋頂都塌了,房子里長滿了野草。
至於陳耕耘,也就是當初的陳憶民,其實並沒有多少人記得他。
關於他是否就是讓樊春雨懷孕的那個男人,不管是當年一起上山下鄉的知青,還是建設兵團的幹部,都不敢確定,因爲表面上看兩人並沒有什麼交集。
而且,當年批樊春雨的人裡面,就有陳憶民。
留在當地的知青們唯一記得的是,這個待了兩年不到的陳憶民很有背景,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被調走了。
畢竟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和熱血都奉獻給了這片山林。
和專案組這邊同步信息之後,在長風嶺的同事又去確認了六三年除夕打電話的事,得到了確認。
證實了陳耕耘的話。
這一點和周奕推測的一樣,陳耕耘很精明,他要麼就選擇性說真話,把不利於自己且比較私密的信息隱藏起來,要麼就說一些無法證明的謊言。
長風嶺查到的信息,讓人唏噓不已,樊春雨和樊天佑的遭遇,屬實讓人心情複雜。
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陳耕耘就是樊天佑的父親,但單從樊天佑千里迢迢考到宏城上大學,就能窺見一二了。
如果不是樊春雨告訴他了什麼,在那個偏僻的地方,樊天佑壓根連宏城在哪兒都不會知道。
所以他來宏城,跟電視劇《孽債》裡一樣,就是爲了尋親的。
所以陳耕耘改名字,也根本不是什麼岳父的建議,就是爲了和長風嶺切斷一切的聯繫。
陳是大姓,只要把名字一改,別說樊天佑了,就算是樊春雨自己來,茫茫人海上哪兒去找。
但偏偏,命運讓他們父子再度相見了,在宏城大學。
只是樊天佑到了宏大後,是怎麼和陳耕耘相認的,又發生了一些什麼,這就得等陳耕耘或者醒來的樊天佑自己交代了。
但這些信息結合起來,讓周奕意識到了兩個可能。
第一,樊天佑和陳霖,應該不太可能談戀愛。
先不說兩人家境上的巨大差距,單說樊天佑的身世,陳耕耘知道他的老家在哪兒後,能想不到他就是自己的私生子嗎?
他怎麼可能允許親姐弟之間談戀愛呢。
所以所謂的樊天佑是自己的“準女婿”,大概率是爲了圓二十八號晚上那個不在場證明的謊言,以陳耕耘的狡詐,他必須給樊天佑前往西山公墓找一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
所以回頭只要通過兩人的室友確認不存在談戀愛的事實,那麼墓地的不在場證明是僞造這件事就可以徹底坐實了。
而且周奕懷疑,不光陳霖和樊天佑不是戀愛關係,甚至陳霖應該對樊天佑非常敵視和厭惡。
導致,樊天佑敏感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進而滋生出了一些罪惡的念頭。
李愛萍和陳霖的死,恐怕也不是單純的意外。
因爲這關係到了第二點,就是樊春雨的死。
無論從哪種邏輯上來說,周奕都無法想象樊春雨上吊自殺這件事情的邏輯。
她熬了這麼多年,終於熬到了兒子考上宏城的大學,能去找那個拋棄了他們母子的負心漢,結果這個時候她卻選擇了自我了斷。
這幾乎不可能。
而且當地人對她的描述,只是說她精神狀態有問題,並沒有直接說她是瘋子,說明她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爲和情緒的。
所以周奕不得不懷疑,樊春雨可能是死在了自己親兒子的手裡,或許是樊天佑在遭受了這麼多年的虐待後,情緒爆發了,失手殺了自己母親,然後僞裝成了樊春雨上吊自殺。
周奕希望是自己猜錯了,因爲這樣的真相,太可怕了。
但是不論真相如何,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僞君子,陳耕耘!
他是一切悲劇的根源所在!
很快,兩個信息被接下來的調查給證實了。
喬家麗分別聯繫上了樊天佑和陳霖的大學室友,得到了一些非常明確的信息。
樊天佑的室友證實了,樊天佑剛上大學那會兒,窮得叮噹響,一分錢都得掰成兩半花,一天三頓就是白麪饅頭,中午加點鹹菜,晚上有時候不吃,直接喝涼水充飢。
後來輔導員看他太可憐,給他申請了貧困補助,又給他在食堂找了一份倒泔水的兼職,才讓他吃上飯。
但是到了大二上半學期,樊天佑突然就有錢了,買了新衣服,吃飯也不拮據了,甚至連食堂的兼職也不幹了。
這讓寢室裡的同學都很驚訝,畢竟樊天佑之前的窮困潦倒到同寢室的人生怕他哪天就餓死了。
於是有人問他這是發財了還怎麼著,他當時的回答是,跟有錢的親戚相認了。
後來,樊天佑的生活就變得越來越好,整個人的氣質也慢慢改變了,他剛上大學那會兒整個人乾瘦無比,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倒的竹竿。
所以很明顯,他所謂有錢的親戚,就是陳耕耘這個父親。
同學還說,到後來樊天佑甚至連性格都變了,有一陣子爲人非常傲慢,一副看不起其他人的樣子,所以大家其實並不太喜歡他。至於後來畢業後的動向,他就不太清楚了,過了兩年才從別的地方聽到了他出國留學的事情。
同學說,其實當初大傢俬底下都在傳,他是不是哪個大老闆的私生子,要不然這前後的反差怎麼會這麼大。
但是也沒有什麼證據,所以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然後是陳霖的同學,很幸運的是,喬家麗找到的人不僅是陳霖的大學室友,還是她的好朋友。
陳霖的好友對她的死非常惋惜,因爲以她的家庭條件,她本可以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結果卻因爲意外而去世了。從這位好友這裡,喬家麗瞭解到了兩條信息。
一,陳霖在過世之前,從來沒有談過任何男朋友,因爲她父母管得很嚴。
二,在意外去世前的一段時間,陳霖一直悶悶不樂,後來跟她吐露心聲,說是家裡來了個鄉下的親戚,她和她媽非常討厭這個人,但她爸卻總把這個親戚往家裡帶。
這基本上就證實了樊天佑和陳霖之間壓根就沒有談戀愛,陳耕耘之前說是陳霖和樊天佑談戀愛把人帶回了家他才認識的。
吳永成說:“也就是說,樊天佑和陳耕耘在大二的時候,就因爲某些原因相認了。然後陳耕耘接納了他,所以把他帶回家,希望自己老婆和女兒能接納樊天佑。”
喬家麗點點頭:“嗯,我覺得鄉下窮親戚這個說法只是陳霖跟朋友說這事時的託詞,畢竟這是家醜。莫名其妙也不可能冒什麼窮親戚出來。”
“嗯,肯定是,那陳霖和李愛萍的死就也有問題了。”吳永成倒吸一口涼氣,“應該是李愛萍不接受樊天佑,逼著陳耕耘和私生子斷絕關係,然後樊天佑爲了自己的前途害死了兩人。”
“那陳耕耘知道這件事嗎?”喬家麗問。
“那就得老傢伙自己開口了。”吳永成一扭頭,發現周奕面色凝重一言不發,“你怎麼了?還想到了什麼?”
周奕開口道:“我在想樊春雨的死。”
“前面我們不是分析過麼,有可能是樊天佑報復殺母。”
周奕緩緩搖了搖頭:“是,一開始我確實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吳隊,你記得我們當時按住樊天佑的時候,他是怎麼罵的嗎?”
吳永成回憶了下說:“罵我們都是下等人,是垃圾?”
“嗯,但事實就是,他在和陳耕耘相認之前,他纔是自己口中的下等人垃圾。再結合一下長風嶺的知青對陳憶民的印象,覺得他家裡有背景,能調回去。所以有沒有可能,陳耕耘在樊春雨面前也是這麼塑造形象的,你看他現在的做派和政治掮客的身份,就知道他是一個相當在意名望和形象的人,他經營自己人設這種行爲不是現在纔有的。”
吳永成一愣:“人設?人設是什麼?”
“就是他的形象塑造。”
“哦哦,你怎麼總有稀奇古怪的新詞,是現在年輕人裡流行的嗎?還有前面說的破防又是啥?”
雖然上一世周奕坐了冷板凳,但不影響他了解互聯網信息,畢竟後來的信息傳播如此便捷迅猛。
“就是擊潰他的心理防線,用小說裡的詞兒就是道心破碎。”
吳永成問:“是不是跟慕容復一樣,復國無望,瘋了?”
周奕想了想說:“嗯,差不多吧,但是沒瘋。”
吳永成衝喬家麗得意地笑道:“金庸的所有書我都看過。”
“總之,陳耕耘一定有什麼辦法讓樊春雨當初死心塌地的護著他,哪怕自己被批也照樣不把他供出來。”周奕說。
“嗯,確實,這老雜毛是真的有一套,自己在臺下跟著所有人批樊春雨,對方居然也不把他供出來,難以想象。”
“所以樊春雨肯定從小就跟樊天佑說,你爸是上等人,只要你考上宏城的大學,就能去找你爸了。但是,樊春雨同時又無法忍受現實的苦,以及不能接受自己被陳耕耘拋棄的事實,所以纔會出現那種情緒上的反覆無常,愛的時候愛,恨的時候恨。”
“其實她真正發泄的對象不是樊天佑,而是陳耕耘,樊天佑只是陳耕耘的替代品。”
兩人點點頭,表示贊同,喬家麗說:“嗯,以樊春雨這樣的處境,她的內心一定會很掙扎,不斷在希望和絕望之間徘徊,那樣的環境,那樣的情緒,別說精神異常了,就是把人逼瘋也不意外。”
“所以你是想說,樊天佑潛意識裡覺得自己是上等人?”吳永成問。
“不,我是想說,樊天佑弒母,可能不只是單純的報復。”
“那還能是什麼?”
周奕說了幾個字,讓兩人感覺頭皮發麻。
“給陳耕耘的投名狀。”
吳永成問:“你是說,樊天佑爲了能認父歸宗,殺了自己母親?”
這太變態了,變態到了極致,尤其那個時候樊天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是誰,他有的僅僅只是“陳憶民”這個名字。
如果真的是樊春雨一直給他灌輸他父親是上等人的思想,那最後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就太可悲可嘆了。
周奕沉重地點了點頭:“當然裡面肯定也有壓抑許久的憤怒爆發的因素,但是從他能冷靜佈置僞裝成自殺就知道,不僅僅是情緒失控而已。”
“試想一下,如果樊天佑找到陳耕耘的時候,上來就告訴陳耕耘,他媽還在山裡等他,等了他一輩子,陳耕耘的第一反應會是什麼?”
吳永成回答道:“他會害怕,害怕自己當年做的醜事暴露。”
“對,但如果樊天佑告訴他,自己母親已經死了,他就不會有這樣的顧慮了,以他的地位和城府,他會有無數個理由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身不由己的癡情種。”
“但其實樊天佑可能並不關心,他在意的只有和陳耕耘相認來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樊春雨就是他最大的障礙,然後是李愛萍和陳霖。”
吳永成聽到這兒,心裡猛地一驚,立刻說道:“徐柳不會是懷孕了吧?”
這話把周奕和喬家麗也嚇了一跳。
現在基本可以肯定,徐柳的金主是陳耕耘。
而樊天佑爲了繼承陳耕耘的一切,連親媽都殺了當投名狀,還可能害死了陳耕耘的老婆和女兒,那假如徐柳真的懷孕了,威脅到了他,他殺人碎屍剷除障礙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陳耕耘才五十四歲。
而如果徐柳真的懷孕了,以徐柳現在的心機,她一定會獅子大開口,導致陳耕耘感覺受到威脅,同樣也有作案的可能。
但喬家麗馬上說:“可徐柳的屍檢報告裡沒提到她懷孕啊。”
“會不會是月份不足,碎屍加上烹屍油炸……”吳永成說到這裡,頓時想到了什麼。
周奕也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麼。
“怎麼了?”喬家麗看兩人表情問道。
吳永成說:“兇手之所以把徐柳的屍體切片油炸,不是爲了破壞徐柳的DNA,而是害怕從徐柳的屍體裡發現另一個DNA。”
“這……可能嗎?”喬家麗問。
周奕搖了搖頭:“不知道,畢竟省裡的DNA實驗室纔剛成立,我不確定現在的技術能否辦到。但是隻要屍體沒被破壞,這個風險就存在,樊天佑是學經濟的,陳耕耘是搞社會學的,他們都不是醫學相關專業領域的,恐怕本身對這種前沿技術就是一知半解,所以不敢冒險。”
“算了,不分析了,老雜毛的心思太髒,反正謝局有安排了,到時候看他會不會交代。”吳永成說,“我去找樑支隊打聽打聽江海豪庭那邊什麼時候能搜。”
吳永成的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
“喲,謝局打來的。”他趕緊接電話,“喂,謝局,是我。”
“好,好的,馬上就來。”
掛上電話他興奮地說:“謝局親自帶隊去江海豪庭,周奕你跟我走。小喬,你再繼續找樊天佑和陳霖的同學,重複印證下。”
“好的。”
“還有件事,去查下陳耕耘老婆李愛萍的家庭背景。”
“好。”
周奕跟著吳永成往外走,問道:“吳隊,你是懷疑陳耕耘是靠岳父的關係才調回來的?”
“嗯,他家裡要是有這本事,也輪不到他去當知青。”
兩人走出辦公大樓,看到已經不少人集結在警局大門口了。
技術和法醫都已經就位,樑衛站在一輛警車旁,衝兩人招了招手,吳永成和周奕立刻走過去打招呼。
然後一身警服的謝國強就從辦公大樓裡走了出來,看了看整裝待發的衆人,正了正頭頂的帽子大聲道:“出發!”
樑衛拉開車門道:“吳支隊,我們坐一輛。”
向傑負責開車,周奕自然就上了副駕駛,讓兩位領導坐後排。
然後跟著隊伍駛出了市局,而且警笛呼嘯,這支隊伍向市局射出去的一支箭。
周奕心說,這陣仗,莫非這麼快就要朝江正道亮劍了?
“吳支隊,劉保國承認了,八年前宏大研究生宿舍樓的那件事,他確實存在徇私舞弊行爲。”
樑衛的話,讓周奕立刻回頭仔細傾聽。
樑衛說,省考試院招生辦查到了樊天佑的研究生報名和錄取記錄,他就讀的正是宏大的社會學專業研究生,入學時間和董露相同,都屬於社會學院。
但是兩人的專業不同,董露讀的是心理學相關專業,樊天佑讀的就是社會學,而且錄取導師的名字正是陳耕耘。
也就是說,陳耕耘完全是爲了讓樊天佑繼承自己的衣鉢安排了他本科到研究生的專業變化。
這份調查記錄擺在劉保國面前之後,他立刻傻眼了,知道自己百口莫辯了,於是說出了當年的情況。
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十六號凌晨,睡夢中的劉保國被一通電話驚醒,當他急匆匆趕到學校的時候,董露已經被送到了就近的平和路醫院,生死不明。
由於事件性質不明,加上沒有引起火災,他沒有選擇報警,也沒有通知消防,而是讓學校保衛科自行調查。
但話雖如此,實際上就是爲了自己的晉升把事情給壓住了。
他說自己並沒有往縱火這個方面想,而是以爲是場意外,所以在安排對學生談話的時候,找了自焚的藉口,目的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責任給甩出去。
這也是爲什麼通過宋莎莎打聽到的消息裡,學校說是學生自焚,和董露後面簽字的確認書裡的用電不慎有出入的原因。
保衛科查到,當天晚上只有董露一個人在寢室裡,和董露同住的那個研究生是本地人,經常回家住。
但是在火災發生後,被驚醒的宿管員上樓時,碰到過一個男生急匆匆地從三樓往下跑,而且他發現,三樓通往四樓的鐵門是開著的。
當時宿管員沒多想,以爲那個男生是被嚇到了,畢竟當時三樓四樓的學生都被嚇醒了。
後面保衛科調查的時候,他纔想起這件事。
劉保國說自己當時就意識到了,這件事可能是一起人爲縱火案,於是想報警。
但被陳耕耘阻止了,因爲董露是社會學院的研究生,所以學校安排兩人負責這件事的調查工作。
陳耕耘把他拉到了沒人的地方告訴他,那個男生是自己親自帶的研究生樊天佑,陳耕耘求他別報警,如果報警的話樊天佑這輩子就毀了。
劉保國說自己動了惻隱之心,讓陳耕耘帶著樊天佑來自己辦公室向他說明事情真相,否則自己就報警。
於是,當天下午陳耕耘就帶著樊天佑來到他辦公室裡,然後樊天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出了真相。
但劉保國的話,顯然不是真相,因爲和董露後來的反應不符,只是無法確定撒謊的是劉保國還是樊天佑和陳耕耘。
總之樊天佑說,自己和董露偷偷談戀愛,但是董露腳踩兩條船,還有個男朋友,要跟自己分手。
十六號晚上,他借酒消愁,喝醉以後越想越氣,就拎著半瓶白酒去找董露要說法,他說自己沒有留意樓梯上的門有沒有關,總之自己敲響了董露的宿舍門並進去。
兩人越說越激動,樊天佑就掏出打火機說要自焚逼董露覆合,跟自己在一起。
結果董露也情緒失控,搶過他手裡的白酒倒在自己身上,說你再逼我我就先死給你看。
爭執中,樊天佑手裡的打火機不慎點燃,董露身上燃起了大火。
樊天佑嚇壞了,立刻奪門而逃。
也就是宿管員看到的那個男生。
劉保國對樑衛說,在陳耕耘的懇求下,加上對樊天佑的惜才,他最後做了糊塗決定,沒有報警,而是把這件事給壓了下來。
“放他孃的狗屁!”吳永成怒罵道!
周奕剛想罵娘,就被吳永成搶先了。
這幫雜碎太他媽不是東西了,事情都已經到這種程度了還在說謊,而且還給董露扣腳踩兩隻船的帽子。
周奕氣得渾身發抖,董露和肖冰是彼此的光,卻到如今還要揹負他們的污衊。
“劉保國這狗東西明擺著就是在撒謊,在推卸責任,他是豬腦子嗎?這種話他能信?”吳永成氣憤地掏出了煙盒。
樑衛點點頭:“是,這和陳耕耘說替樊天佑作僞證的原因是樊天佑去找小姐了一樣,就是爲了最大限度的推卸責任。”
吳永成搖下一半車窗,點燃一支菸抽了一口才問道:“樑支隊,那留學和學籍資料的事他怎麼解釋。”
樑衛冷笑了下:“留學他說自己完全不知情,只知道陳耕耘第二個月就替樊天佑辦了退學。至於學籍資料,他的理由是在辦完退學後,陳耕耘找藉口把原始資料借走了,後面就一直沒還回來。”
吳永成氣得叼著煙直鼓掌:“好好好,他什麼罪責都沒有,他比那白毛女都無辜啊。”
樑衛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消消氣,這種人不值得。我已經請紀委的同志介入了,既然他這麼喜歡撒謊,那就讓紀委來對付他,對付這種人紀委比我們有經驗。”
周奕很贊同樑衛的說法,劉保國在宏大案上面,刑事責任其實沒多少,他更大的問題是別的。
他不可能猜不到樊天佑是陳耕耘的私生子,也不可能相信什麼半瓶白酒不小心的扯淡故事,他包庇樊天佑,替陳耕耘隱瞞事實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和陳耕耘之間有利益關係。
司馬遷兩千多年前就已經告訴了世人真相。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周奕看著窗外,發現路邊的建築開始漸漸變得空曠,他知道這是進去開平區了。
很快,他們就到了一片別墅區,江海豪庭。
最前面的警車停下後,他們也跟著停下了車。
周奕從副駕駛探頭一看,發現謝國強已經從車上下來了,於是跟樑衛和吳永成說了後,幾個人也下車了。
不遠處,別墅區的大門口,停著兩輛黑色的小汽車。
前面是輛奧迪,後面那輛車讓周奕嚇了一跳。
一輛奔馳S600,他記得這玩意兒九七年落地價差不多得三百多萬。
江正道這是親自來了?怪不得謝局要親自出馬了。
奔馳車旁邊站著兩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見謝國強帶著一羣警察浩浩蕩蕩地朝這邊走來,其中一人彎腰對著隙開一道縫的奔馳後車窗說了兩句話。
然後車門打開,一個五十多歲身姿挺拔的男人從車上下來。
男人穿著藏青色的絲綢唐裝,氣質儒雅,左手拿著一串深色的檀香佛珠。
見到謝國強,立刻滿面春風的迎了上去。
“哎呀,謝局長,多年不見啊。”
“江老闆,別來無恙吶。”
兩人握了握手,雖然都是面帶微笑,但周奕卻嗅到了一絲火藥味。
寒暄兩句之後,謝國強正要開口,江正道的目光卻越過他,落到了他身後的周奕身上。
“是周奕吧?”江正道突然問道。
周奕頓時一愣,自己兩輩子都沒見過他啊,怎麼上來就跟自己相認啊。
江正道一句話,讓所有人齊刷刷地盯著周奕。